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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安把猴子和歪脖正送出门,临关门前,歪脖正忽然把住门框:“圆子,我爸上次不是说给你做裤子吗?你穿了没?”
虞安回想起那条裤子的裤腿,心平气和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陈叔对我的腿是有什么误会?”
歪脖正嗨了一声,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我爸记性最近越来越不好了,我上次也觉得长来着,不然这样,你拿回来给我,我让他重弄,弄好……干脆就给你家里这个人,我看他裤子下面都破口了。”
他们听虞安讲了,这人重伤没钱什么都忘了只能去西边街区打工的凄惨经历。
虞安想了想,说好。
她关门回头,看着没有任何变化的客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变得宽敞了一些。
是刚才太挤了吗?
正对着家门的是一块小阳台,窗帘半拉着,虞安透过半拉的窗帘看到奚清楷站在那里。
她看了几秒,进房去查看两个小鬼头床弄好没,过了快半小时才抱着两本书出来,无意间一回头,他竟然还在阳台上,低着头在吃什么东西。
“吃什么呢?”
她拉开门,被冷风冻得一个哆嗦,但还是坚强地探进了头去看,看到一包奥利奥。
“饼干,要吗?”
虞安摆手:“不用,我晚……你晚饭没吃饱吗?”她话到最后,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
奚清楷咬了口饼干,一点碎屑都没洒下来,想了会儿,摇了摇头:“也不是,就是在等你。”
他指了指她手上抱着的书:“我帮你看看吧,介意吗?”
虞安刚开始涨红了脸,下意识把书藏到身后:“你什么都记不得了,怎么还记得那么多?”
奚清楷捏着饼干袋子口,慢慢眨了下眼睛,抬眼往外看了看夜空,那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过了会儿,他才道:“经历,和记忆,是两回事,Implicit memory,不需要记忆。”
虞安看着他,心里有点气,为什么那么多好看的海报,一点屁用都没有。
她的回答顺嘴就滑出去了:“好吧,那你看看。”
那以后的连续很多个夜晚,午夜后西区的地下拳市都会出现抱着课本的凯哥,他重新长时间戴起了眼镜,本来的清隽漂亮上覆了一抹利色。
虞安虽然睡的还是很晚,但她在两点以后会去阳台上等人,看着那人从路灯下踱步回来。
她忽然想起很久前在学校图书馆看过一个短篇,结局悲伤的比生活还要苦,但她记得里面的一个细节,那句话说,主角从漆黑一团的帐篷里望过去,对方就像是一簇夜火,一星绽放在大山深处的火花。
远远地,虞安觉得,夜色下灯影里,好像她也看到一簇火花。
话音还没落,就见虞安冷着一张脸掉头就往外走。
老板在后面叫了半天:“哎,小虞啊,你回不回来啊,给你加薪三百!”
虞安刚出烧烤店门口,又猝不及防地转身走到狗成那,伸手往他夹克里一掏,把电瓶的钥匙摸出来:“我来开吧。”
狗成讪笑着一摸后脑勺,盯着她手上的钥匙,想起她老人家以前车速太快的悲剧,轻咳了声:“还是,别了,别了吧,我,我来,稳点……”
虞安把帽子已经扣上了,朝他一扬下巴:“你太慢了,我有事要办。”
批发市场离罗记烧烤六七公里,她开得飞快,狗成人憨又老实,吓得只能紧紧抱着她的腰,跟小媳妇似的,但力气又很大,虞安迎着风飞奔,快到的时候才瞥了眼腰前的手:“我腰快断了。”
狗成啊了一声,忙不迭松了力道。
虞安把安全帽扔给他:“晚上七点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要没接你就让我妹去你那吃,随便凑合弄点就行。”
“你去哪啊?”
虞安丢下一句:“不知道。” 转头就走远了。
奚清楷每周去四次,每次她有意无意问起他现在还在罗记做事吗,他都说是,点头回答的样子诚恳的要命。
她跟他说,罗记老板太坑,在那做挺累的,他看上去不像是结结实实扛得住的人。奚清楷都是笑笑,说这个强度刚好,他不想轻易换地方。虞安在临安生临安长,对这熟,也能推荐几个稍微合适点的地方……有可能的话,她其实不建议他在临安待。但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多嘴了。
奚清楷很高,有没有一九零不一定,但肯定超过一八五了。他这身板看着高实则弱,来个台风都得把自己捆杆上免得吹走了,被人欺负都是面的。临安里混日子的没人是吃素的,非黑即白原则用的一套一套,你敢抢我生路,我敢砍你全家。很多人都是做短工,赚一点是一点,像奚清楷这么吭哧吭哧在一个地方磕上个把月的,真是很少。
比起被骗的愤怒,她更有种这人怎么不讲江湖道义的失望——
失望是比生气更难处理的情绪。虞安从很早前就学会了,为了不失望,她很少对什么事情提前抱有期待。失望的余韵像在湿漉漉的泥土里下一场大雨,要很久才能抹去痕迹。
虞安一下午找了六家地下赌场,这个举动有些冒险,那些地方甚至都算不上‘场’……但她心里就是憋着一股气,非要证实什么似得,可能证明了他是个堕落而放肆的人,她就能顺理成章、堂堂正正地撒手了。
虞孟清的英语成绩是一回事,他们一家人安全稳定是更重要的事。
不知不觉过了五点半,她看了眼表,给晚上仓库打工的地方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的假。
已经踏过那条铁路,走到了临安区最西边的区域。虞安家附近还有点正常居民,哪怕破落一些穷点都没事,遇到晃着膀子苟且而活的人躲开就是了,但西边,河的另一边则不是靠躲就能安全的事。乱七八糟的景象,穷凶极恶的,赌徒混子抢劫犯玩命的年轻人,可谓是五毒俱全,什么类型的都不缺。
这里的棋牌室和红灯区几乎自成规模,一般不闹出什么轰动的大事来,警察都不稀得管。
虞安在东边问了找了,把吕明翻过来倒过去的榨也没榨出个答案,人就是没影。早从她家走了,饭也没动一口。
他要走便走,是不关虞安什么事。她怕的是如果奚清楷全是装的,那来来回回这么多次,家里就真的危险了。谁知道这人打的什么算盘?当时医院里,小警察说过大|麻冷不丁出现在她脑海,虞安一背的冷汗。
怕是引狼入室了。
虞安越想越气,心一横,就着天边晕染的玫瑰金暮色走到了鲜少踏及的地方。
低矮的建筑跟临安其他地方没有两样,典型的城郊风格,灰暗的霓虹灯牌挂了一路,xx洗浴、xx棋牌一间隔着一间,还有铺天盖地到处张贴的小广告,猎奇表演、地下拳赛,电线杆、大路上到处都是,几步就能踩一张。
“小姑娘,来来,要不来玩两把,本金20,包你赢两百回去——!”
“来我这吧,哥哥带你,今天五百不成问题!”
生意不好的赌家直接在大街上揽客,虞安肤白看着又安安静静的,满脸都写着好骗,又是新鲜面孔,此起彼伏的让她过自己那边的人不少。
虞安不理也不行,强撑起个淡笑拒绝后,连忙避着避着走,结果还倒霉地被迎面而来飞奔的男人冲撞到一边,是个抱着包的抢劫犯,对方速度太快,把虞安狠狠冲撞到了一边。
“X你妈你他娘的眼睛瞎了挡老子路操……”
抢劫的青年风一样的跑走,还有空回头恶狠狠地骂她,但其实回头骂的时候,虞安已经没影了。
青年一愣,掉头继续飞奔离开了。
虞安这波有点衰。
小店之间有的夹着需要下楼梯的地下室,楼梯也不长,十来阶的样子,但她刚才正走到了边缘,被人直接撞了下去。
她扶着后脑勺,整个人半卧在狭窄的楼道之间,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前一片黑。
虞安刚才就差了一秒,没看到牌子上写的字,她怕误闯了地方看了不该看的,闷头晕晕乎乎地就往楼上爬。
还没有两阶,她后衣领被一双大手猛地捏住拖了过去,对方好像是在吸烟,呛鼻的烟雾直往她面上扑。
“哎哎,这来了个生面孔,是不是老餮派来的间谍啊?”
虞安眼前一黑,想着完了,出门前没查黄历,大意了。
路绪唇上有伤口,还是裂开的状态,大力点说话都疼,但最近跟对了人,赚钱又赚的太爽了,连带着头上的红毛都透着舒爽,看到什么间谍也不急,他往脸色苍白的虞安脸上吐了口烟,没有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兴趣缺缺地把她拎到墙角:“你是老餮的人?看我们业绩好眼红来挖人?”
虞安扶着自己的脑袋坐直,即使明显地感觉到里面还是浆糊,她说话很慢,边说边用余光把这环境粗粗打量了一遍:“我不是,你们这里……做什么的?”
路绪嘁了一声,扯着上唇的伤口笑了:“吃喝嫖赌看人打人,你来做吗?”
做字的重音拖得又长又暧昧,虞安摸不清深浅,但看这场地中央的擂台,傻子也知道这是赌什么的。
地下黑拳。
路绪虽然混得吊儿郎当,非难女人的事他没什么兴趣,正想把人揪到里面屋子里让别人来辨别,突然有人远远叫他名字。
“路绪,老大快来了。”
路绪脸色一凛,连带着神情也顺从了许多,只是开口依然很凶:“擦,说了别叫人老大!叫哥!”
带他们的人年纪看着就不大,短短时间攒的局找的选手把这里最火的场子都压了一头,他们这些散兵游勇平时浪是浪的,但是要有人肯带着他们赚钱还可靠的话,谁不想跟着吃香的喝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