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君问归期未有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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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曾经说他是懦夫,现在看来,一语成谶。

他这辈子说起来辉煌无双,前半生纵横江湖,又三年为国为民,但归根究底,都不过是矫情自欺。

扬威武林的岁月是他欺世盗名、任人算计,三年明暗的辗转是他抛家弃子、苟且偷生。

他终于明白,其实自己谁也对不起。

有愧发妻,有亏幼子,有负故人。

可他终究没回头。

背着一具尸体在烽火夜下亡命而奔,本以为早已冷却的热血渐渐点燃,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刀剑会上,生平唯一一次的纵情快意。

人间三六九等百态世情,大概也只在生死之前所视如一罢。

可惜穷途末路终有近时,沸腾的热血也会流淌干净,掏空了一身豪情,到最后归于空寂,只剩下一缕淡淡的遗憾。

他左手以刀支身,被削去三根指头的右手颤巍巍抚上心口,背后是一面绝壁,身前是无数蛮兵执刃相对,弯弓搭弦。

三十四年恩怨情仇,终将以这样的方式尘埃落定。

万箭齐发的刹那,他的眼睛里映入的不是铺天盖地的剑雨,而是天上那一轮皎月。

我寄此心予明月,随风可至故园西?

……

谢无衣那一晚睡得很不好。

他身体已经破败,晚上经常睡不好觉,但是这一夜辗转反侧终不成眠,耳闻窗外风声凄凄,眼见屋内烛火摇曳。

一阵风吹开半掩窗扉,桌上的烛火顿时灭了。

都说人死如灯灭……他没来由地心里一跳。

谢无衣从床上翻身坐起,倒了一盏凉茶慢吞吞地喝,手不知怎么有些发抖。直到房门突然被敲响,他抽开门闩,看到小少年抱着木刀,仰着头看他。

他对这个孩子向来有种不知所措的尴尬,既不打算迁怒苛责,也做不了什么慈父,基本上除了指导武艺再没多少交集,眼看着三年来日渐疏远,却没想到今夜会突然到来。

谢无衣还没想明白,谢离就松开木刀,抱着他的腿埋头蹭了蹭,几滴温热的液体浸透中衣,让他更加迷茫了。

“你……怎么了?”

“爹,我做了一个梦。”谢离抬起头,眼眶红红,“我梦见你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还让我自己好好的,别跟去。”

谢无衣的手僵了下。

良久,他道:“男子汉休作儿女态,梦而已,回去睡吧。”

谢离喏喏点头,又忍不住问他:“爹,世上有什么地方是最远的?”

远?

南辕北辙,天涯海角,算不算远?

但只要有心,总会有相见那天。

真正遥不可及的,大概也就只有生死殊途了吧。

谢无衣道:“有一个地方,去了就回不来,别人也找不到……”

谢离疑惑地看着他:“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找不到?”

“因为你得活着。”谢无衣犹豫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居高临下,目光沉沉,“你早晚会知道那是哪里,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许早早就去,否则我不允。”

谢离还太小,他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多少机变都用在了钻牛角尖上,故作自矜,实际上比谁都懵懂可怜。

谢无衣一生败于算计,自然知道生死难测,可他从来不信命,那么这个被他亲自抚养三年的孩子,当然也不能信。

他回头看着那盏灭掉的灯火,忽然便有了大限将至的预感。

将谢离驱回房间,谢无衣提了一盏白灯笼,慢慢踱步到断水山庄门前。

那块玄武石碑上的刻字映入眼帘——天下风云出我辈。

怎奈何……一入江湖,岁月催。

谢无衣方过而立,却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老了。

也许死到临头的人,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吧。

风越来越大,刮得手下灯笼不断晃动,夜幕沉沉,明月渐被乌云所掩,似乎大雨将至。

谢无衣恍然想起,那个为期三年的约定,也该是时候兑现了。

然而那个人还没回来。

他在风雨欲来时提灯而立,眼中不见山河倥偬,亦无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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