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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鄙之人,竟然一时都忘了应旨,让公公见笑了。”黄石摸了摸脑袋。讪讪地笑了一下,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地神情。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那使者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忍不住炫耀了起来:‘黄帅有所不知,以往咱家去宣读恩旨地时候,还有人曾欢喜得从地上跳起来过,黄帅今天行止入常。并没有失礼的地方,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啊。”
“公公果然是见多识广。末将佩服之至。”
和强作欢颜的黄石不同,吴穆则是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多年以前他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已入宫,那个时候明廷原本计划要召三百名新太监,可是当时赶往紫禁城报名的人足足有两千多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饭的吴穆抛下了一切自尊,在管事的太监面前百般恳求,可还是差点被轰了出去。
时至今日吴穆还记得当时的突然变化,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个大人物地太监正好过来巡视一圈。或许是当时心情好、或许是吴穆的样子让他感到可怜,那个大人物随手就指了一下:“咱家看他还可以。”
那个大人物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前呼后拥地离开了,而吴穆也就此成功地入了宫。他背着自己地小包袱和其它三百个幸运儿一起走入深宫的时候,领头的管事太监还特意拍了拍吴穆的肩膀,带着又是神秘又是羡慕的神情对他说:“你这厮今天可算是交好运了,你可知道赏你这个身份的人是谁么?”
吴穆自然不知道,那个管事太监一挑大拇指,挺直胸膛啧啧地大声说道:“那是魏公公!万岁爷和奉圣夫人前一等一的红人啊。”
在魏忠贤地眼里。吴穆本来也就是如同蝼蚁一样的角色,不要说他留下吴穆的理由,就是这件事他也一转眼就忘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吴穆并没有忘,但入宫以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扫地太监,在紫禁城里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一晃两年过去了,东江镇开镇的时候。吴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穷光蛋了,这次他掏出了所有的积蓄、动员了两年来积攒下来的全部人情,总算是捞到了一个监军地职务。就在离京的前夕,魏忠贤给所有派往东江镇的监军太监训话,当时魏忠贤显然没有注意到吴穆,他的头一直傲慢地高挑着,对于下面的这些小鱼小虾,魏忠贤从始至终都没有拿正眼看过他们一下。
又一次穿好行装,背上自己亲手整理好的包袱,吴穆告别了紫禁城。和两个不得志地小锦衣卫在有司领到了路费和腰牌。然后就踏上茫茫的旅程。在天津卫找到了官船出海后,他们三个才第一次遇到明白人。向水手问清了长生岛的大概方位。
到了长生岛后,虽然一开始的生活很艰苦,还要和马一起嚼苜蓿,不过这些对吃过苦的吴穆来说倒也不算太大的问题。最关键的是,在长生岛他再也不是一个被人呼来唤去的小蚂蚁了,黄石及其以下的众将官对他都很尊重,大部分人还都群星捧月般的恭维他一声:“吴大使”,这就已经让吴穆感到很满足了。
往后地日子就更加顺风顺水了,吴穆这个名字很快就被魏公公注意到了,再过过就连万岁爷都知道长生岛有个监军吴穆,万岁爷也亲口说过他吴穆差事办得好。想当年刚上长生岛地时候,吴穆天天就躺在床上琢磨:怎么才能安全地虚报些战功出来,但渐渐的他已经懒得再琢磨这种事情了,长生岛地功劳只要照直说就好了:“实话都已经让人难以置信了,又何苦再去费心思撒谎呐?”
南关一战时,吴穆笑看风云,和黄石肩并肩地站在一线抗敌……好吧,吴穆承认他还是对奏章进行了一些艺术加工。
结果等奏章上去以后,宫里就下来了旨意,允许吴穆过继一个儿子传家,这真把吴穆感动得热泪盈眶啊。
现在黄石再次高升,他吴穆看起来也很快就能名动天下了,通向前辈童贯大王的道路看起来也是越来越平坦。现在吴穆已经记录了厚厚的一本兵法,而黄石已经快要位极人臣。吴穆早就打定主意,将来肯定会不时爆发一些小的边事。这种地方大概不用黄石这种大将出马,那时就到了他吴穆毛遂自荐地时候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吴穆喃喃地念叨着,跟着就爆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声,向长生岛的将官们呼喊着:“但愿岁岁年年,皆如今朝。”
上次魏公公给吴穆写信的时候,竟然还把吴穆的官名都加在了里面,现在宫中的使者来宣旨的时候。大家都会恭敬地称呼一声:“吴大使”。这些曾远在吴穆之上地太监纷纷开始拍他马屁不说,就是魏公公最近的记性也好了起来。不仅记起来是自己把吴穆招进宫地,也还时刻不忘正是他魏忠贤把吴穆派来长生岛的。
吴穆仰头把满满一樽酒浆倒进喉咙的时候,心中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
接风宴结束后,黄石指挥部下把不省人事的使者和吴大使都拖去睡觉。今天吴大使可算是出尽风头了,他在酒宴最后的一个多时辰里一直在显示技艺助兴,除了唱戏、跳舞以外。吴大使还给大家演练了整套地“狂风”刀法。
据吴大使说:这刀法还是当年他师傅教给他的不传之秘,全是靠了这套刀法吴穆才能安全行走江湖多年。吴大使还说,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这套刀法他是传媳不传女的,只是今天过得痛快,所以就慷慨解囊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了。
虽然吴大使现在认养了一个嗣子,但他能不能有女儿还要两说呢。不过屋子里的人虽然很多,也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到去追问吴大使:什么样的刀法才需要传媳不传女?相反。黄石等人倒是一直想把吴大使拖回座位上好好坐着,只可惜他们的几次努力都遭到了失败,吴穆在彻底睡过去之前,始终牢牢地把住了表演的位置。
随便吩咐了两声以后,黄石就把手下的老哥四个叫到了他地书房里,等卫兵把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黄石冷冰冰的脸上已经是笑容尽去。
房门刚刚关上,贺定远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大人,这分明是朝中有小人,他们看建奴旦夕可灭,所以就急不可待地来争功了。”
贺定远的话让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连连点头,不过金求德的脸色倒是显得很轻松,口气听起来更是悠闲自得:“不过,这对大人倒也没有坏处,此番大人提督四省军务,必能再建奇功。封侯赐爵已经是大人囊中之物。”
在黄石跃马辽阳之前。金求德和赵慢熊做的最悲观估计不过是去京师赋闲几年,也不是没有复出之日。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当今天子又是著名地厚道人,想来已经没有任何人敢拿自己的前程作赌注,再在皇帝面前说黄石的坏话了。
金求德话音才落,杨致远也点头附和道:“大人明鉴,刚才属下已经粗略查看过兵部送来的宗卷,福宁镇现有的纸面上的军屯就有三千多顷,偿还长生岛历年来的计亩军功那是绰绰有余了。福宁镇开镇时就有权自己煮盐,万历二十七年后,福宁镇还同沿海各军镇例,可以自行设卡收海税,以为军用之资。这个军镇虽然荒废近十年了,但我们只要好好经营,绝对能让弟兄们吃饱喝足。”
万历朝十年后,地球进入小冰河时期,在连绵不断的天灾面前,张居正为大明积攒下的国库储蓄迅速地耗尽了。虽然南方各军镇吃饱没有问题,也不需要朝廷拨给救济款,但随着灾害的持续,万历皇帝渐渐感到他无力维持大明水师地开销了,所以就允许沿海各军镇自行向海商收取一定地海税,作为水师的维持费和清剿海盗地费用。
这个政策推行以后,大明水师就进入了不稳定的发展期,有的军镇经营不善,税收很高但海盗仍然猖獗,导致附近的海商贸易萎缩,并进一步导致所属的水师急剧退化。相反,经营良好的军镇则迅速拥有了强大的海上武力,从而能够制造出更大的海贸安全区,从而进入一个良性循环。
到万历三十五年以后,大明水师驱逐了盘踞在澎湖一带的荷兰人。当时万历皇帝为了进一步给内库开源,甚至制定了渡海进攻马尼拉地计划。这主要是因为万历皇帝听到了当时盛传于中国的一种谣言。那就是;马六甲一代盛产黄金和白银。
万历三十六年后,万历皇帝还曾派了几拨太监前往那里进行实地考察,其用意之险恶不问可知。只是那些太监带回的事实粉碎了谣言,万历皇帝确认了金山、银山的说法为子虚乌有后,才讪讪放弃了侵略企图。
无论如何,沿海各军镇已经打下了良好的政策和物质基础,此时距离万历皇帝彻底放开海禁也有了几十年了。大明的海洋贸易业已经非常发达了,大明的军民也都对海洋有了相当地了解。所以杨致远他们对经营好福宁镇也都充满了信心。
黄石沉吟了一下,决定先跟这些手下交一下底:“给天使接风前,他也给我透了底,朝廷希望我尽快赶赴西南,主持平叛大计。如果我能在两个月内动身的话,朝廷可以接受不超过五千人地家丁名单,除此以外还可以同意我带走不超过四个营的兵力随行。他们的家属也都可以搬去福宁镇。总的来说,就是让我从辽南带走一万官兵,还有不超过六万军户的男丁。”
这个庞大的动员数字立刻让几个部下都兴奋起来,贺定远脸上的霉气也一扫而空,这意味着朝廷已经默认这批人是黄石地私有财产,只要有这个保证在,那无论把他们调到天涯海角,跟着黄石的这批人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利益会受损了。
贺定远和杨致远异口同声地称赞了起来:“皇上英明。”
不过黄石的脸上仍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
“皇上英明。”赵慢熊也跟着称颂了一句。不过他的音调并不算高,而且还紧跟了一句:“朝廷允许我们抽调这许多人走,莫不是打算减饷?”
赵慢熊的话让贺定远和杨致远的脸色又是一变,虽说东江镇本来就没有几个军饷,到目前为止东江镇左协的定饷不过是每岁四万两白银,但这毕竟是东江镇地地头。虽然艰苦但总是为自己的乡土而战,士气自然也比较容易维持。
朝廷的圣旨里是要把黄石调去西南平叛,那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客军了。而且明朝的人一直传说西南多瘴气、中者立毙,类似的谣言传得神乎其神,让北方人多视云贵为险地,不给双份粮饷都可能有骚乱地危险。
贺定远和杨致远盯着黄石的脸,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赵兄弟说的不错,天使说朝廷希望福宁镇能尽快自给自足,毕竟南方基本都是靠各军镇自己的产出供养士兵的。朝廷希望也就是出些首级赏钱,让我们自己把粮饷承担起来。不要再给朝廷添负担了。朝廷允许我们带这么多兵将和军户走。而且催着我们尽快离开,也是因为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因为北方连年歉收。九边军镇的卫所尽数败坏无余,从甘肃到辽东,明朝上百万边军衣食无着,都要朝廷出钱来养。万历天子比较会挣钱,又是开放海禁、又是加收工商税等一通折腾,熬过了几十年灾害期不说,一边频频发动战争、一边还能给儿孙留点遗产下来。但天启皇帝显然没有这套本事,朝廷已经连续五年赤字了,内库也入不敷出,渐渐要见底了,所以朝廷实在很希望黄石能自己养活自己,别再给中央添麻烦了。
“所以我们的任务很重,朝廷希望能派去至少五千人赶赴西南平叛,时间最好控制在半年内,最多也不要超过九个月。这之前我们还必须要恢复福宁镇的生产,为远征军提供所有的物资和粮饷。”黄石说完笑了一笑,环顾着屋内的心腹们道:“看来朝廷不止希望我黄某是个将军,还指望我是个能吏呢!”
金求德目光闪动,冷冷地接口道:“如果大人不能及时赶赴西南,或者不能在西南平息叛乱,那大人就只能指望朝廷为大人说话了。”
赵慢熊点头称是:“正是如此,朝廷本来就有困难,所以不给大人军饷也是情有可原,何况南方其他地军镇本来就可以负担自己地军备。嗯……如果大人实在无法按时恢复福宁镇的生产,那也就只好求助于福建布政司、南直隶和朝中,这样也还是需要文官为大人说话。”
“你们说地不错。俗话说捧得高、摔得重,现在我黄某不摔则已,一摔就轻不了。”黄石大笑三声。这次朝廷里的君子们肯定认为黄石是做不到这件事的,如此黄石必然大大有求于文官,就可以被文官牢牢攥在手心里了。
“现在国家不幸、边事频繁,皇上对我们武将越来越倚重,其中尤其以我东江镇为甚。在朝中君子们的眼里,我们东江镇就好像是那被镇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眼看就要跳出来了,所以他们一定要给我们头上贴上封条,把我们镇压在下面磨上五百年的性子,然后才可以大用。”
黄石说着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过后脸上又露出了深恶痛绝之色,而他的几个心腹也都默然不语。
“我大明祖制,以文御武……”
“什么祖制?伪祖制!”贺定远才低声把话说了一半,黄石就粗暴地打断了他:“国朝驱逐鞑虏、光复中华,以武功定天下,太祖高皇帝钦定官制,祖制文武殊途,总兵和巡抚并无高下统属之理!自从文官窃取军权,关闭大都督府,我们武将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
“大人!”
听黄石说得激动,屋子里面的几个人齐声打断了他,就连贺定远亦急道:“大人,慎言啊。”
“这又没有外人。”黄石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阻止了企图再次进言的手下:“我知道,你们是怕我说顺嘴了,出去后也不小心给自己惹祸。”
黄石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桌上弹了几下,又是一声长叹过后,方才脸上的激愤之情已经被昂扬的斗志所取代了,他大声对几个心腹说道:“自古求人不如求己,我这个月就动身去福建,尽快恢复福宁镇的生产,同时走海路准备搬迁军户……”
黄石恢复了以往的气势后,他的几个手下也不由自主地一扫身上的颓势,一个个都把腰杆笔直挺起。
从兵部送到长生岛的资料上看,等黄石抵达西南后,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会有十八万明军服从黄石的调遣,黄石一边说一边用右拳在书桌上重重地敲打着加强语气:“……半年之内,我们一定要实现物资自给自足,然后兵发西南,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奢安之乱。”
“遵命,大人。”屋子里的人齐声应是,一个个也都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