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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澹如站起身来,绕过半张桌子走到对面的廖婉玗身边,推着她做到雕花镂空的绣墩上,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无比自然地继续帮她擦起头发来,“我给他们另外安排了别的住处,等到过两天安排他们水路回上海。”
廖婉玗不大好意思叫他擦头发,歪着脑袋躲了两下,最后都被他按着肩膀正了回来,“湿着头发吹了风,以后老了要头痛的。我阿娘年轻的时候就不注意,现在老了,总是偏头痛,药吃了一副又一副,苦得要命。”
谢澹如总觉得廖婉玗还憋着一股劲,仿佛是提着气并没有放松下来,所以他闭着蚌城的事情不再问,只是闲聊些别的。
“可你总晃我脑袋我也不能吃饭啊?”
“哦……”谢澹如停下手,将毛巾叠着丢到一旁,“那先吃饭。”他走回自己的位置做好,对着门口喊了句“关门”,理解边有人将敞开着的对开木门给关了个严实。
“现在行了,没风,先吃饭。”
廖婉玗也不知道谢澹如从哪里请来的厨子,一桌子菜全是鹭州菜色口味,她吃了几口后嗓子眼就被梗住了,含着一口菜埋头看饭碗,忍了又忍的眼泪还是落下来。
这口味她到上海后再也没尝到过,此时嚼在口中,对比起之前的遭遇,不免想起生母尤小妹来。
她的生母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是廖家一个洗脚婢,因为姿容出众,廖湛山才抬做了妾室,所以,尤小妹不但会做许多粗活,甚至也做的一手好菜饭。
廖湛山还在的时候,白秀珍虽然不待见他们母子三人,单薄听不曾明着为难,甚至还允许他们私开小厨房。
每天吃着尤小妹亲手做的饭菜,那真是他们姐弟最开心的时候。
谢澹如见到她哭,并不劝,他觉得遇到那样大的事情她需要哭一哭,一个人不能总端着,他最近见过她的次数虽然不多,却总觉得她仿佛接人待物都隔着一层纱似的,虽然客气周到,但总归不太像她从前的样子。
她那时候跟他见面总是很不顺眼的,两个人少不得要拌嘴,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见的时候,谢澹如就总觉得她少了些许的人气。
廖婉玗始终埋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饭碗里,渐渐在青花白地的瓷碗中形成了浅浅一小洼,谢澹如站起身来,从裤口袋掏出一方帕子,走到廖婉玗身边将她手中的饭碗拿走,换成干净细软的帕子。
然后他伸手揽住她,将她圈在怀里,一下接一下地轻轻拍着。
廖婉玗自打记事起就被阿娘教育着要乖巧听话,所以她自幼便很少大哭大闹,有印象的大哭除去尤小妹被害的时候,和从无边无际的大海里爬上荒岛陆地那次,就是师傅唐亭欧去世时。
但这些时候谢澹如都没有在场,他自从被家人送到北方之后,每一次见到廖婉玗,都是一派的礼貌与客气。
那副模样虽然看着也不错,可谢澹如却觉得怎么都不如他在廖湛山生日也是忌日那一天初初看见她时来的惊艳又生动。
“你哭大声些无妨,这会院子里应当没人。”
廖婉玗被他这句话气笑了,抬手锤了他胳膊一下,“你不是人啊?”
谢澹如手上动作没停,仍旧轻轻地拍着,“也不知道谁,骂我是条狗。”
这话廖婉玗记得自己却是说过,但又想不起是什么场景下讲得,所以她干脆拒不承认,“反正不是我。”
谢澹如并不同她争论,随她不承认,“是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要到天津来,若是我早些发现,兴许不会让你被困多日。”
廖婉玗推开他后抬着头看他,“你什么时候从东北回来的?你说子俊受伤了,你是半点伤也没有吗?”
谢澹如摇摇头,“我都是些皮外的小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是子俊……我们当时弹尽粮绝,药品也没有了,根本没有手术的条件,他的手受伤后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他又扛着不肯说,回到天津后……已经不能留了。”
“不能留?”廖婉玗想了一下黄彦之要被截掉一只手,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抹去脸上的残泪,吸了吸鼻子,“我这次带了些西药来,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谢澹如听说她好不容易逃出来,还不忘将西药也带出来,心疼地又伸手抱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论你要照顾多少人,你的弟弟也好,你的工人们也好,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
他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手上力道紧了紧,“你不知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有多害怕。我在东北遇见日本人的时候都不怕,可我听见你被扣在蚌城,我接电话的手都在抖。我担心你害怕,我担心你被欺负,我担心……”
谢澹如的后头哽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从前没有讲给你是我不对,我不想后悔,不想遗憾,所以,小婉……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让我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