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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出了点变故, 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接下来菲利普和他需要去别的地方,大概会耽搁上更长时间。他不放心淮真, 从他公寓出来,立刻沿着公园驾车飞奔去Sonata寻找他的小姑娘, 想将她接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等她。
他在Sonata并没有看到她, 女店员说那个女孩没有进店里来,而是往右边去了。他慢慢走过来,在十几米外的这家订制怀表商店看到了她。
直至他们回头来,西泽已经在橱窗外站上了好一阵子。
女孩今天在毛线外套与长裤外罩了件藏蓝色苏格兰纹呢大衣,鸭舌帽檐压得很低, 齐耳短发只露出不到一指节,这让她看起来显得格外小巧生动。当她睡觉在他身边缩成一团, 或者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时, 尤其有些小小的。
他想起自己将她抱起来的时候。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时常觉得稍稍一用力就会将她弄坏。
此刻他的小小的姑娘,站在整洁清隽、身量颀长亚裔青年旁边,竟显得出乎意料的搭调。
是女孩主动走向工作台的,然后他们用中文说笑起来。虽然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意外于女孩和这青年在短短几分钟内就熟络起来,在犹太店主的插嘴之后, 两人交流的神态里渐渐都有了放肆在里面。
没多久, 那个华裔青年微微转过头, 看到见他。对视几秒, 他躬身, 附在他的姑娘耳边耳语了几句。
然后转头看向他,一起笑了起来。
他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读出他们神态里的轻松熟络放肆。也许他们有过更亲密的时刻,却从未有过这样驾轻就熟的狎昵。短短五十尺距离,仅仅隔着一扇橱窗,他却未觉得他的姑娘离她有这么远。
说不吃醋当然是假的。他感觉到更多的是嫉妒。
淮真转过头时,看见的就是他这副怀疑自己的表情。
手揣在裤兜里,站在街边,微微偏着头,脸看过来时脸上上没什么表情。
通常来首,没什么表情就是不高兴。
她很结了账,向店主作别,脚步飞快地朝门外跑去,远远地问,“怎么这么快?”
西泽没讲话,径直看向淮真身后,冷着脸问,“你刚才跟她讲了什么?”
华裔青年顿住脚步,一张嘴就是一口标准牛津腔,“哪一句?”
美国人也拿出他最夸张那种腔调说,“每一句。”
年轻人笑起来,“如果与独身的可爱华人女孩搭讪也有错的话,那么我向你道歉。”过后他又补充一句,“幸亏你及时出现了——你女友很美。”
淮真很大方的笑笑,说,“你也很英俊。”
讲完这话她吓了了一跳,因为她差点就说成“你比教科书那张照片看起来阳光多了”。
路边驶来一辆橙红色计价车,他竖起拇指,车停靠路边。年轻人躬身钻进后座,关上车门前用带着北方口音的国语对淮真说,“我这一天都会很开心,希望你也是。再会。”
淮真对他挥挥手。
待车开走,她询问西泽,“事情还顺利吗?”
他不回答,转身朝汽车停靠的Cafe附近走过去。
淮真小跑上前,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他没拒绝。
两人坐进车里。等汽车开动,淮真问,“接下来去哪里?”
他思绪仍停留在十分钟前。
“那个人是谁?”他问。
“一个——华人。”她说。
他侧头,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又问,“You like him?”
“当然。华人女孩儿都喜欢他。”
“……”
看见西泽越来越差的脸色,淮真觉得很好玩。她故意等了一阵才补充说,“他是属于所有人的。对这样的人,应该只远远膜拜的那种喜欢。”
西泽盯着前方,又慢慢地问,“那我呢?”
她说,“会对你的身体浮想联翩那一种。”
西泽似乎仍没从刚才的生气里缓过劲来,仍旧冷冷淡淡的说,Oh, I see.
她接着说,“I adore ya,是该这么说的吗?”
他纠正她的错误用词,“I love you.”
她很快地说,“Me too.”
淮真计谋得逞,眯着眼睛很开心笑起来。
西泽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淮真默默吐槽:这傲娇鬼,占有欲真的是爆炸啦!
紧接着,她看见他微微勾起来的嘴角。心想,幸好傲娇鬼并不难哄。
她接着说,“所以我最爱的西,能告诉我现在要去哪里了吗?”
他嗯一声,说,“我和那位朋友遇到一点小状况,也许需要耽误多一点时间解决。——我载你去唐人街一个朋友的餐馆里,你就在那里等我,好吗?”
淮真有点担心是他家里的事,他现在不愿意讲,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她说好,又问他,“有什么我可以帮到的吗?”
他想了想,说,“一份公立医院健康检查表——明天会用得到。华人医院就在餐厅不会很远,她会带你去。”
她点点头。
华盛顿广场离唐人街并不太远,尚未到午间时分,那条著名的百老汇大街车流也不算得拥堵。西泽一直没有讲话,微微皱着眉头,大抵在思索,或是在为难什么;淮真也没有吵他,兀自数着街边高楼上悬挂着的密密麻麻的霓虹广告牌:每隔五分钟会有一家Automat商店,她一开始总会自动对号入座为取款机(Geldautomat);可口可乐广告牌并不是只有时代广场才最醒目,见多几次,她会有一种想买上一打一年份的可口可乐糖浆,回三藩市赠给包括惠老头以及洪六爷在内的一干朋友;纽约的女郎们都不太怕冷,在这天气里,呢大衣下光着条腿,踩着靴子健步如飞;街上行人不少,却每个人都来去匆匆;其中并没有那种在超级英雄动画,或者黑|手党电影里常见的哥谭布式戴贝雷帽的意大利小扒手们,不过也可能只存在于下东区。
从Grand大街开始,渐渐露出色彩明快、雕了双龙戏珠的牌楼屋脊。三藩市唐人街的居民,有去东岸旅行过的,回来说起纽约唐人街,都是:“街道阔,因为常闹枪击,是给人逃命修的宽阔大路。”
白人说起这里,“纽约唐人街的臭,在百老汇都能闻到。第一次来纽约找唐人街,无需问路,闻着味去就行。”
实地见到,淮真觉得实在太夸张了。脏与臭算不上,只稍显的不够清洁罢了,毕竟市政雨水与污水通道可都没有接到这里,要维持与市区一致的水准实在是为难唐人街居民。若说这里和中国之外第一大埠——她的第二故乡——三藩市唐人街有什么区别,除了异域风情的牌楼,这里其实与纽约市区并无太大区别。这里是纽约华埠,看上去也是属于大都会的;三藩市唐人街局促、拥挤,街坊四邻都讲着一口四邑或者福州乡音,更像是个城中村。
纽约唐人街比旧金山华埠的好处是停车方便,无需将车停在萨克拉门托街再步行前往蔓延的窄巷。西泽将车驶入坚尼街,在一家唐人街相当典型的“午餐四菜一汤只要1.5美金”的快餐门外停下。店没有名字,一个黄色招牌上用大红的英文与中文各写一遍“四菜一汤,5- Combination Lunch Box Buffet”,连菜单都省了,实在一目了然。
这里背靠小意大利,紧挨下曼哈顿的金融区,结构和旧金山相似,因此中午也有许多省检的白领前来吃中式午餐。有个系了围裙的华人女孩,埋头在收银柜台后核对账单;长而深的店铺,整齐的桌椅左右靠墙摆着,一直延伸到快餐店深处;走道尽头的脚凳上坐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发黄的衫子,外罩一件黑蓝的大袄子,翘着二郎腿,一只破烂黑色布鞋挂在脚尖上晃晃悠悠。男人歪着脑袋,红光满面的读着一本和淮真那本《延音号》印刷质量有的一拼盗印书。她猜测那大抵也是本小|黄书。
西泽带淮真走进店,对柜台后那女孩试探着问,“Tini Jyu?”
女孩从柜台后头抬起头看了眼西泽,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你是……Tse的朋友?”
他自我介绍说,“西泽。”而后又往侧一让,让淮真站在他身旁。他接着对柜台后头的华人女孩说,“很抱歉,除了Tse,我实在不认识别的华人。”
她笑一笑,说,“电话里我都听说了。放心交给我吧。”
西泽对她说谢谢。
西泽躬身,扶着淮真肩膀,认真的说,“就在这里等我。”
淮真点点头,说好。
他不再多话,与柜台后的女孩点一点头,大步离开快餐店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