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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打趣话,洛青婉伸手,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洛家人都知晓东家嫁到了建平侯府。
这门亲事早前并未听东家或老东家说起过,加上丰州洛家的生意不多,对盛明远和建平侯府的印象多半停留在坊间传闻中。加上这门亲事来得突然,许多人早前都是没有见过建平侯的。
但洛家毕竟是商户。
便是东家嫁到了侯府,这建平侯也是一方侯爵。
这样的世家大族往往都看轻商家。
于是,当盛明远扶洛青婉下了马车,一眼可见的柔和相护,还同夫人一道下了马车朝这厢走来,怕是要来和他们招呼。以刘盼为首的百余管事,执事都有些意外。
“见过侯爷,东家。”
“东家!”
“东家好!”
“侯爷,东家百年好合。”
百余人纷纷躬身拱手,都是商家,自然嘴甜。各自言各自的,场面却不显混乱,凡是亲切,盛明远少有见过。
等重回马车,马车往城中驶去,盛明远还在感叹:“这洛家东家做得比建平侯夫人气魄!”
洛青婉随身附和:“店大才能唬人,他们是做给旁人看的。”
盛明远啼笑皆非。
等入了城,马车便行到了洛家在海城西面的落脚处。
洛青婉既然来了海城,自然有诸多事项会有管事和执事来寻,若是随盛明远下榻驿馆,这驿馆的掌吏只怕都要顾不过来。
还不如在洛家自己的地方方便。
海城商贸繁华,往来的商旅更是数不胜数,能像今日这般在城门口迎候的,在洛城怕是找不出第二家来,于是都晓是洛家的东家来了海城。
海城一时沸腾起来。
这外界的传闻素来就多,酒楼和客栈眼下更是炸开了锅。
“听说了没有,方才洛家的东家进城了!”
“洛家的东家不是早前中风了吗,眼下应当还在朗州吧,这来得应当不是洛家的东家吧?”
便有知情人道:“你说的中风的人,是洛家的老东家,如今洛家是洛老爷子的女儿,洛青婉在掌家。”
“洛青婉,是早前传闻面容丑陋那个?”
“正是,听闻这洛青婉眼下才是洛家的东家,这洛家的生意都是洛青婉在看的!”
“没想到,洛家这么大的生意竟是一个女子在看管?这洛家也不怕?这下面的管事也服?”
“你也不见着方才城门口整整齐齐候着的,那就是洛家在海城的管事和执事,我听闻这洛青婉很有些手段,不仅洛老爷子打下的根基没有伤及,这洛家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好,你说下面的人服不服?不服能在城门口这么站许久?”
“话虽如此,可女子终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若是我女儿日后这般能干,我也以她为荣。”
“得得得,等你女儿成了海城首富,再说这段话也不迟。”
场中纷纷笑起来。
由得这洛家东家造访,占据了近乎整个海城往来商旅之人的话题,这整个海城的酒都多卖出了好些。
也由得如今城中沸沸扬扬,才将落脚的院子选在城西。城西是海城相对清静之处,连片都是洛家的宅子,宁静得很。
贾容和豆子算是看明白了。
难怪夫人底气足,光是这海城一瞥,洛家的势力便可见一瞥。
早前还不觉得,眼下才是面面相觑。
这夫人怎么挑来挑去,挑上咱们侯爷了?
而后又纷纷摇头,怎么可以这么想自家侯爷。
再回过头来一想,难怪桃核镇疫情和乾郡灾民来讨食,夫人如此沉稳淡定,无非是什么都见过,也自然心中有底。
和洛家这一大摊子生意比起来,都不过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侯爷才是真真娶了位财大气粗的金主!
也难怪踏雪早前一脸怼天怼地的倨傲模样,原来建平侯府才是那个井底之蛙!
但夫人平日在府中对人亲厚,他们二人也好,楼兰也好,都很喜欢夫人,便是周妈,吴妈,宋妈几人都不时称赞。
眼下,实难将平日里温和的夫人,同这海城津津乐道的洛家东家想作同一人。
早前都觉这门婚事并非门当户对,是委屈了侯爷娶了夫人。
不知何时起,这念头就慢慢演变成了除却这门第,该是委屈了夫人嫁给了侯爷。
再到海城这端,算是彻底盖棺定论了。
侯爷和夫人本就般配,再言门第,这落魄的建平侯府和盛极一时的洛家,如何说,也都算的门当户对了。
******
(第三更)
洛家宅院里。
刘盼将账册呈上,踏雪接过。
“东家,这是我和老孙各自负责部分的账册,请先过目。另外老孙还在途中,约是明日晚间可到,后日便是初九执事,东家既在海城,正好可以见见这些掌柜和执事,初十再去洛家的产业看上一圈,十一再往扁州去,大约两天脚程。”
“刘叔叔安排便好。”洛青婉随意翻了,还需得找安静的时间细看。
刘盼拱手:“那不打扰侯爷和东家休息,先行告退。”
“刘叔叔。”洛青婉唤住他。
“东家有何吩咐?”刘盼回头。
“鹿北商路的事,我已找过晋阳君,刘叔叔再密切观察,若是还有异样,再遣人告诉我,鹿北商路一事,事关重大,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刘盼点头:“有东家这句话,便就放心了,鹿北商路之事我亲自在盯,若有变故,会第一时间寻东家。”
洛青婉点头。
待得刘盼离开,踏雪轻叹:“这么高一摞子的账本,就是马不停蹄得看也得看一日,后日就是初九执事了,夫人还得熬夜。”
踏雪是嫌这账册呈上得晚。
洛青婉轻声道:“本是我们在路上,便是将账册送来也早不了半日,还许会错过。天下哪有容易的事,看便看吧。”
踏雪叹息:“奴婢是觉得,这四位大管事里,刘先生处处为难夫人,也不似其余三位先生这般为夫人着想。”
洛青婉睨她:“这话日后不能乱说,若让旁人听了去,会作何感想?”
踏雪捂嘴:“知晓了。”
洛青婉又道:“刘盼素来心气高,若不是有石叔叔在,他当时未必肯承认我。在几个总管事中,刘盼虽然锋芒最盛,却也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洛家的整个码头,商路都是刘盼在看,尤其是这鹿北商路之事,若是换了别人兴许早就生乱了。”
踏雪咬唇:“奴婢只是看不惯刘先生为难夫人罢了。”
洛青婉微怔,也不是是何缘由,自言自语道:“有时看起来处处为难你的人,反而到了最后才是最支持你的人。这样的人虽然固执,可一旦认可了你,便会掏心掏肺维护。我于刘叔叔而言,尚还缺些火候历练,此事日后不要再提了。”
“是,夫人。”踏雪不吱声了。
待得踏雪退了出去,洛青婉也没了心绪。
放下账册,惶惶然想起冯叔叔来。
早前在长宁郡王府的时候,冯叔叔就不苟言笑。
冯叔叔是爹爹的贴身侍从,有时爹爹有事外出,让冯叔叔看她写字的时候,大凡她想偷懒,冯叔叔便厉声正色。
她对冯叔叔是又怕又恨。
直至那一夜京中生变,长宁郡王府被围,爹爹托孤。
冯叔叔单膝铸剑,只应了句誓死护送大小姐到燕韩洛家。
她不知那晚哭得如何撕心裂肺,冯叔叔又是如何背着她杀出重围的。
早前那个厉声正色,又不苟言笑的冯叔叔,她最讨厌的冯叔叔,才是一直护着她到最后的人。若是没有冯叔叔,她也早就死在当年的长宁郡王府,哪里还有今日的洛青婉在?
洛青婉缓缓垂眸。
“夫人。”厅外,是豆子的声音。
洛青婉敛了情绪,唤了声:“进。”
豆子笑嘻嘻上前:“夫人,早前积压的文书都积攒在一处送来了,有不少傅大人送来的紧急需要处理的,侯爷怕是要看上一整夜。侯爷怕夫人惦记,让我来同夫人说一声,让夫人先歇下。”
一整夜?洛青婉抬眸:“侯爷在何处?”
豆子指了指:“西苑书房。”
洛青婉拍了拍身旁两大摞账册:“赶巧,我也有两大摞账册要看,正好同侯爷一处。豆子,你先帮我搬到书房去,我换身衣裳就来。”
豆子看了看那两大摞账册,竟是比上册他帮石先生搬得还要近乎多了一半。
豆子迟疑:“这些……都是夫人要连夜看完的?”
洛青婉颔首。
豆子叹了叹,果然,这天下没有容易之事。
侯爷,夫人,都不容易。
……
稍晚些,洛青婉才换了轻便随意的衣裳。
又抱了引枕往西苑书房去。
书房里灯火通明,只有盛明远端坐在案几一侧,专注看着帖子。
屋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洛青婉抱了引枕,着了一身素白色的宽松衣裳进来。头发用那根素玉簪子绾起,素白色的宽松衣裳也显得舒适惬意。
盛明远拍拍身侧,示意她前来。
她择善而从。
豆子已经她的两大摞账册搬来,就放在案几前,如今平放,能有案几齐高的足足四摞,盛明远随手拎起刚回复完的帖子,在她额头敲了敲:“快同我说说,这些账册是谁给你的?一夜看完,不瞎都算是好的,我明日让贾容和豆子剁了他去。”
“行,明日就告诉侯爷,请侯爷为我做主。”洛青婉接过他手中的帖子,整齐同他早前叠好的放在一处。
两人都默契笑笑。
盛明远翻开新的帖子。
她也伏案坐好,将引枕垫在腰后,从第一本账册开始读起。陶瓷玉器和古玩手工的账册尚好,码头、商路和集市的便要复杂得多,就先从陶瓷玉器和古玩手工的开始看起。
案几上先前就有朱砂,洛青婉随手沾了一笔,开始在账册上勾记。她看得极其认真,却又一目十行,足见专注度有多高。
盛明远批完一贴,放在跟前整齐叠好。只见她坐在斜对角,半倚着腰,目光轻扫着手中的账册,很快便是翻页。
也因着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没有留意旁的人事。就连他盯了她许久,她都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在渴了的时候,伸手去够杯子。
可她来的时候并未带杯子,盛明远便伸手将杯子递到她落手处,她刚好拿起,抿了一口,又放回原处。
盛明远想笑,终是怕扰了她忍住笑意。
而她分毫未觉,恰好犹疑处,取了朱砂笔勾了两圈,再将这一页对折起。
看了她片刻,盛明远才继续。
……
夜色未央,仿佛刚才开始,又仿佛过了许久。
书房的五对油灯,由近及远,光线也在纸张上投射出了道道分明的层次。
又渐渐暗了去。
夜色渐深,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得盛明远伸手,杯中的茶水都已饮完,他起身去书房前端的水壶添水,她也浑然不觉。
只是待他走回,洛青婉正好抬眸:“你方才去了何处?”
他将水杯放回她够着的地方,笑道:“给夫人添茶倒水。”
她才想起来时,案几上并没有放她的杯子,她似是用了盛明远的杯子,盛明远先前是起身斟茶去了。
洛青婉歉意:“下回换我。”
不等她低头,他伸出笔杆子,挑了挑她下巴,突然奇想:“丫头,别动。”
她不明何意。
“闭眼。”他勒令。
她眨了眨眼睛,听话闭上。
他随手将笔杆子折回,在她左脸和有脸各画了好几笔。
“明远……”她算是想起陈村时,她在他脸上鬼画桃胡的那些个乌龟,饮得笑声无数,如今豆子还在贾容面前津津乐道。
“好了。”他笑笑。
“写什么了?”她恼火,可书房内没有铜镜,她能想到凑到茶杯跟前,谁想茶杯却被盛明远一手推开:“听话,明日再看。”
洛青婉好气好笑。
盛明远替她捡起一本账册:“再闹些时候,天边都要翻起鱼肚白了,你还有这么些。”
倒是一语戳中她的心思,她只得托腮,斜靠在他身侧,借着他的肩膀和胳膊省力。只是如此,她的青丝不时拂过他的脸颊,她的脸颊贴在他腰间,他根本无心兼顾旁事:“青婉,你是想让我做事,还是做些旁的?”
她转眸看他。
他原本还有些暧昧的神色,却在见到她脸上几团笔墨时,一个没忍住笑出生来,这突生的暧昧之类,便都掩在这笑声里。
“盛明远!”她鲜有如此恼火而娇嗔得唤他。
他也忽得敛了笑意。
这效果实在太好,洛青婉受宠若惊。
盛明远才扔了手中的笔杆子,就连早前叠好的帖子也被他宽阔的衣袖扫得落了一地。
“盛明远,你做什么?”她惊呼。
他将她置在先前的案几上,轻声应了句:“你。”
……
事后,洛青婉困得眼皮子都险些睁不开。
连带着腿都有些发软,却也不敢再靠着他继续看账册子了。
他也从未如此节制过,待得攀得云顶,便将她从案几上放了下来。只是见她脸上的墨迹,还是忍不住笑了两声。
洛青婉又恼,却又不愿再招惹他。
眼见这一夜就这么过了多半,再不翻剩余的账册,便真的看不完了。
她强打起精神,正襟危坐。
他也照旧看他的帖子,互不相扰。
只是困极之时,他便又瞅了瞅她的脸,才又忽觉精神起来。
……
夜色如水。
由浅入深,又由深入浅。
直至黎明破晓,天边好似真的泛起了鱼肚白,洛青婉却都不知是何时翻完的册子,实在困极,就趴在手臂上睡着了。
等有人将她抱起,她才听耳旁有人问道:“账册看完了?”
“嗯。”她呢喃一声,连多应他一句的精神都没有。只是这怀中又软又暖,还透着心上人的气息,她不由蹭了蹭:“明远……”
“嗯。”盛明远抱着她,往临近的房间去。
“日后……不能在看……账册的时候胡……闹了。”她说得断断续续,却又楚楚动人:“看错了好几处……又得重来。”
“好。”他应她便是,心头却繁花似锦。
早前陪他整夜的,不过一盏清灯。
而如今身边有她在,便是连夜看枯燥的文贴,也似是件柔情蜜意之事。
“丫头。”
“嗯。”
******
翌日醒来。
踏雪端水洗漱,她合衣而起,问起了盛明远去了何处。
踏雪道:“侯爷先前醒了,说城中有早前的同僚,今日要去拜访。说夫人今晨才睡,勿扰夫人,等夫人醒了再唤。”
还算有些良心,洛青婉踱步到房内的木架前。
踏雪忽得瞥到她脸上的字,忍不住笑了笑。
洛青婉这才想起,盛明远究竟在她脸上画了什么?
洛青婉正好低眉。
左右脸颊,将好四个对仗工整的大字整映入眼帘。
“醒目”“提神”
踏雪低眉,掩着袖子偷笑。
洛青婉想死的心都有了。
……
海城城南,盛明远喷嚏连连。
“可是染风寒了?”喻夕问。
盛明远隐晦笑了笑:“是我家夫人在念我。”
喻夕嘴角抽了抽,半年未见,今日四句话里都能说了五六个夫人了,臭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