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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端着面,一手替迟微微压着被角,迟骋彦想要喂饭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
他还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黎梓琛小时候生病,都是由柳湘云悉心照顾。以前看着也没觉得照顾人有多难,等自己上手照顾女儿,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迟骋彦:“来张嘴,啊~”
小口咬一口面,浓郁的肉味到了嘴里却是索然无味,咀嚼了几口甚至还变得有些苦涩。
“我有点吃不下。”抿了抿嘴上的汤汁,迟微微小声地嘟囔道。
把面放回到桌子上,又换了碗姥姥做的姜汤,没有像刚出锅那样的甜香,不过闻着也很开胃。
用勺子搅动了两下,迟骋彦小口地吹着气,“那先喝点姜汤吧,姥姥特地熬的,可好喝了。”
姥姥这个词对原主的身体天生就有吸引力,只要是姥姥做的东西,光是听着就一定是美味。
闻到碗里浓浓的山楂甜香,迟微微也觉得嘴里蓄了不少的口水,凑近了些,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尝尝姥姥的手艺。
姜汤的温度刚刚好,虽然飘出来的香味很淡,但入口时味道可是十分浓郁。
没有了姜的辣味,各种味道调和的酸甜可口,再配上姜独有的一股鲜,嗯,简直是又驱寒又暖胃。
看女儿有了点胃口,迟骋彦这才提起了下午的话题,“微微,你这是怎么了?听说你上厕所的时候就晕倒了?”
迟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喝着碗里的姜汤。
她没办法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要是说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今天被吓晕是因为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舅舅留下的心理阴影?迟骋彦八成会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迟骋彦:“有什么事可以跟爸说,爸虽然不懂你们女孩们的心思,但活了这几十年,多少也有点主意。”
抬起眸子望着身边的迟骋彦,分明看起来是一张不近人情的冰冷面孔,眉宇中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温柔。就像……
就像是一只威严的老虎趴在磐石上小憩时发出的鼾响。
舅舅,一直是迟微微心里的一道坎。本来以为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能把过去的所有不愉快都忘掉,可直到那一天听到了计时器的声音,白天又看到了舅舅的那张脸,迟微微才知道自己的恐惧原来一直都没有消失过。
吸了一口气,迟微微在被子下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爸,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一个噩梦。”
“噩梦?”迟骋彦有些纳闷。
“我梦到我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我没有你和妈妈,反倒多了个舅舅。他对我很不好,总是让我做家务,如果做不好就会打我,姥姥也对我不好,和舅舅一起虐待我……”
哑着声音,迟微微将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全部编织成了一个梦。
将她所有的恐惧全都倾注于那一个噩梦中,直到醒来,她都不确定那个“梦”是不是真实的。
迟骋彦静静地听着,他能够感觉到女儿对于那个“舅舅”的恐惧。
因为一个梦而影响到现实的生活,迟骋彦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操作。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稽的笑话,也像是一套应付的说辞。但是,这是从迟微微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不管有多荒唐,他都会选择相信。
将剩下的一点姜汤放在床头柜上,迟骋彦正想着该怎么宽解她的心结。
“爸也跟你讲个故事吧。”
清了清嗓子,迟骋彦继续说道:“爸小时候家里很苦的,我又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所以爸妈总是让我去做粗活,还要照顾弟弟。那个年代大家都穷,为了给弟妹分一口饭吃,我经常饿肚子……”
对于迟骋彦的经历,迟微微只是略知皮毛。
之前看这本小说的时候,她只知道迟骋彦的童年不幸福,还是逼着从家里逃了出来,所以他的性格才会比较乖张、强势,却不知道他也有和自己类似的一段经历。
从他的嘴里,迟微微发现他的童年比自己还要凄惨,亲生父母对他的冷淡远要比舅姥对自己的冷淡更加沉重。
不过,同样是受到了不公平对待,迟骋彦的身上却似乎没有留下任何消极的影响。
看着女儿的眼睛,迟骋彦勾起了嘴角:“猜猜爸是怎么对他们的?”
迟微微摇摇头。
“那一次你爷准备用藤条打我的时候,我直接夺过来跟他打,你奶奶拿起板凳砸我,我没躲开,挨了她的一下,我的头当场就流血了。”迟骋彦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战斗经历,好像是什么引以为傲的光荣事迹。
“那后来呢?”迟微微追问道。
“后来我就拿了几件衣服离家出走了,再也没跟他们联系过,估计他们现在都以为我死了。”
将自己童年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迟骋彦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是在讲一个普通的故事。对里面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主人公,他也没有同情或惋惜,简直就是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迟微微听完怔住了,她不知道迟骋彦是怎么做到这些的。那样的高压的环境,他现在竟然还能够这样淡然……
将迟微微的身子扶直了一些,迟骋彦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微微,没必要害怕。那些没把你当成亲人的人,你自然也不需要把他们当成亲人。”
三十多年的生活经验,让迟骋彦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人生宝典。
不能说里面所有的条项都百分之百的正确,但起码可以给女儿一些启示。
“恶人就是这样,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负你。你要让自己变得不好欺负,才能震慑住他。”迟骋彦一边说,一边拿起放在碗上的一双筷子,用力地朝前面的空气戳了过去。
“你那个梦里的舅舅既然敢打你,你就拿起擀面杖打他,用力地打!打完你就跑,大不了不回那个家了,就算是去福利院,跟一些不认识的人生活在一起,也肯定会比在那个家幸福。”
一向只觉得迟骋彦是个多么规矩的人,这还是迟微微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放纵的言论。
离家出走?反抗?
这两个字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从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嘴里说出的,反倒像是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叛逆少年的言论。
出神地盯着迟骋彦的脸,迟微微有些被吓到了。
自己的老爹……好像真的和别家的有点不太一样。
讲得正高兴,迟骋彦还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一只手操作着控制界面,很快就从应用商店里下了一个计时器的应用。
“嗒嗒嗒!嗒嗒嗒!”
这合成的电子声音简直和真实的计时器一模一样。
即使身边有迟骋彦的保护,听到这声音的时候,迟微微还会吓得浑身一颤。
“别怕!”将迟微微抱得更紧了些,迟骋彦用洪亮的声音盖过了计时器的响声,“爸教你怎么克服它。”
“啪!”
话音刚落,迟骋彦就将手机猛力地砸在地上。
近万把块的手机质量却不好,和地板亲密接触的瞬间,完整的屏幕立刻稀碎,内部的零件也被震碎,从机身里溅射出来。
那一声巨响过后,计时器应用的“嗒嗒”声戛然而止。
看着躺在地上,已经彻底报废的手机,迟微微惊讶地长大了嘴。
那可是迟骋彦工作用的手机啊,里面存了不少的电话和邮件,就这么干脆利落的给摔了?
木讷地转过头,迟骋彦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惋惜。
只要能让自己的女儿解开心结,摔了一个手机而已,根本算不上大事。
指着散了一地的手机零件,迟骋彦兴奋地说:“看,现在那计时器的声音是不是没有了?越是害怕,咱们越要面对。‘舅舅’既然敢用计时器吓你,你就把它给摔了!”
迟微微这才意识到,自己穿越到原主的身上并非只是名字和她一样。
像迟骋彦这样说一不二、敢作敢为的脾气,正是她一直想要拥有的。
她的骨子里是有一股和他相似的倔强劲,只是不像他这样胆大。她顾忌着舅舅的权威和姥姥的手段,只是敢偶尔顶一句嘴,自己的一身软刺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但是,像迟骋彦所说的反抗,才是她一直想要做的。假如她当初也像迟骋彦一样,那现在,或许心里的恐惧也会少许多。
从床上坐起来,迟骋彦三步化作两步跑回了自己的卧室,十几秒后又匆忙地赶了回来。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手里竟然又多出了一只崭新的手机。
那手机应该买的时间不长,全新的机身还没有被使用过,就连屏幕上的屏保膜都还是原装出口的。
将手机打开,迟骋彦又像刚才一样熟练地下载了一款计时器软件。
“嗒嗒嗒!嗒嗒嗒!”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的更加清脆,音量也大了不少。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迟微微倒是没有了像刚才一样的恐惧,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撑着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勇气。
把手机递到迟微微的手里,迟骋彦朝地上已经报废的旧手机努了努下巴,“来,试试看?把‘舅舅’的计时器给丢出去!”
手机有些冰凉,声筒发出“嗒嗒”的声音时,她可以明显感觉到手机在微微震动。
咬咬牙,迟微微把这只手机当成舅舅的计时器,地板就是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闭上眼睛的瞬间,迟微微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机丢了出去。
“啪!”
新手机再一次被摔得粉碎,不过这次的手机质量要比迟骋彦的手机质量好许多。
被她这么一摔,屏幕只是多了几条裂纹,声卡零件受损后声音“刺刺拉拉”,但还是依稀能够听到计时器软件的“嗒嗒”声。
迟骋彦走过去狠狠地补上了两脚,这才又终结了一条手机的“生命”。
“我女儿真棒!我女儿把‘舅舅’和他的计时器打败了!”双手比出一个“yeah”的姿势,迟骋彦兴高采烈地欢呼道。
为了让女儿走出阴影,迟骋彦不介意当一晚上的“未成年”逗她开心。只要女儿能开心,让迟骋彦做什么都好。
伴着那一声脆响,迟微微也将心里的一团阴霾打碎。听到“嗒嗒”声消失在迟骋彦脚下,她只觉得身体都轻松了不少,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就这么被老爹踩得稀碎。
看迟骋彦刻意耍宝的样子,那一身别扭的衬衫简直是滑稽。
捂着嘴,迟微微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脸,只是她的眼角却充盈着温热的眼泪。
迟骋彦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为了自己的一个“梦”,他竟然愿意说出自己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经历,愿意像小丑一样逗自己开心。
“爸!”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在脸上泛滥,哭出声的那一刻,迟微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将迟微微护在怀里,当她趴在胸口哭泣时,迟骋彦的心都快被她给融化了。
和迟微微一样,迟骋彦也在为女儿肯袒露心事而激动不已。
过去的十八年,他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还以为,和女儿的距离只能止步于平常的关心和交谈,却不想能够走得这样近。
生活中,在所有人的眼里迟骋彦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强者,但他更想做女儿一个人的强者,为她遮风挡雨。
“是爸没保护好你,有爸在呢,以后不敢有人再欺负你。谁要敢动我女儿,还让我女儿给他做家务?我不把他皮剥了?!”迟骋彦咬牙切齿道,那一股凶狠劲和他在生意场上简直一模一样。
迟微微真希望迟骋彦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如果迟骋彦未来不会黑化,或许他们的生活会比现在更加地幸福……
——
“言先生,这一大早的,您怎么来了?”
早上八点半,刘妈一开门就看到言振国提着大包小裹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一名西装革履的外国男人。
将补品递给一旁的刘妈,言振国笑起来的样子活像一尊弥勒佛,“听说微微病了,我特地来看看,这不,连医生都带来了。”
昨天下午,言振国就知道迟微微病了,赶紧找人联系在国外熟识的医生,替他买了最近了一趟航班赶来。
医生这边前脚刚落地,后脚言振国就带他来了迟骋彦的家里。
对老友孩子的关心,可真是一点不比对自己闺女的少。
“言先生您太客气了,您来进来休息会吧,我这就去通知一下先生。”将送来的礼品依次放在一旁,刘妈主动接过那名外国人手里的行李箱。说话时,刘妈笑着的嘴角怎么都合不拢。
在书里,言振国和迟骋彦是生意场上的好友,这些年来的合作,让言家的生意一直蒸蒸日上。
按照书中之前的剧情发展,言振国的公司会被迟氏集团压垮,本人也被迟骋彦逼到抑郁自尽。不过现在,两人正是交情最好的时候,那些黑暗的争斗都是后话了。
“老言,这一大早你怎么就来了?”披了件衣服,迟骋彦轻手轻脚地从楼上下来。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睡一个好觉,他可不想这么早吵醒她。
坐在沙发上的言振国赶紧起身,说:“我听说我侄女病了,就想着过来看看。”
这才一天没见,迟骋彦看着就比昨天沧桑了不少。为了照顾迟微微,看样子昨天晚上他一定没有好好地休息。
“还是先别了。”迟骋彦打了个哈欠,说话时揉了揉眼角的一点湿润,“你侄女啊,现在正在为噩梦担惊受怕呢。”
招呼着他们先坐下,迟骋彦靠在沙发背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昨晚陪女儿聊天一直到后半夜,天快亮了迟微微才有了睡意。躺在自己怀里,她就像是一只安静的小猫一动不动,呼吸时身子一阵阵起伏,简直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小公主!
充当了小公主的人肉靠垫好几个小时,直到女儿翻了个身,迟骋彦这才抽出身来。
几个小时没动弹,迟骋彦的手臂有些僵硬,但是一想到女儿憨态可掬的小脸,倒也不觉得酸疼。
“噩梦?”言振国被他的一番话讲得摸不着头脑,“我侄女做噩梦,怎么跟我还扯上关系了?”
“怎么跟你没关系?”活动着右手手臂,迟骋彦又想起了昨天迟微微讲述自己噩梦时的那一番描述。
几乎每一条有关那个恶魔的特征,言振国都沾了边。
看了他前几天刚修好的小平头,迟骋彦无奈地撇撇嘴道:“不瞒你说,你和微微梦里的那个舅舅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