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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辰的声音低低沉沉,仿若洗净铅华,听在人耳朵里缥缥缈缈的。
洛樱喉咙一哽:“嗯,我会的,燕王殿下,你也保重。”
宋亦欢已经暗自悲伤的说不出来话了。
卫元极看看洛樱,眼底轻轻一颤,她到底是谁?
难道她的幕后主使人不是宋亦欢,而是宋星辰,又或者他们三个人本就是一路的。
只是,她在看着宋星辰的时候,眼神里为什么会流露出担忧?
她……喜欢的人其实是宋星辰吗?
想到这里,心头无端端的烧起一股火,变得心烦气闷起来,催促道:“七哥,快走吧!”
“是该走了。”
宋星辰脸上颜色雪白,比之卫元极的透白还要胜上三分,只是眼睛里少了往日神采,多了空蒙的苍凉,厚重的羽睫在风中颤动,脆弱的像断翅的蝴蝶,转眼间便要殒落。
说着,他抬脚离开,离开的时候,一阵腥甜从下往上直冲入喉间,他强忍着喉咙作痒,挺直了身体,像一道白光,越来越淡薄,慢慢消失在光影里。
宋亦欢红了眼眶,揉揉眼睛道:“洛樱妹子,请随我来,我带你去见那个奴婢!”
这是一片净园,姐姐最喜欢这里的樱树,他也喜欢,这里承载了太多太多美好而珍贵的回忆,他不喜欢让肮脏的人踏足这里一步。
“好,多谢宋大哥了。”
洛樱心中的悲伤并不比宋亦欢少,可是她不能像他一样任意的表现出来。
一路跟着宋亦欢来到了西路一处招待客人的小厅,不一会儿,燕语就已经被人带了上来,她受了刑,十指红肿,血迹斑斑,一双手像沾了血的馒头。
“燕语,今日看在洛樱妹子亲自上府来为你求情的份上,本王便饶了你,放你与她一起回去。”
既然要做人情,那不如做足了,燕语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卒,可小卒在某种关键的时候也不能小覤,至少要让她感激洛樱的救命之恩。
“五……五姑娘……”燕语几乎不敢相信,抬起手用袖子揉揉眼睛,再看看,确是洛樱无疑,她扑通跪伏于地,“奴婢多谢五姑娘的救命之恩,五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此刻,她的确出自真心,她怎么也无法想到,在她面临绝境,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来救她的人竟然不是她忠心侍奉的主子洛婵,而是洛樱。
或者,是大姑娘请五姑娘来的。
不然,她与五姑娘一向没什么情份,她没有理由要来救她。
很快,她就下了这样的定论。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对洛樱心怀感激是真的。
对于洛婵身边的大丫头,洛樱实在喜欢不起来,不过既然小十要让她做个好人,她不做白不做,她淡淡的“嗯”了一声:“燕语,你要谢也该谢殿下,若他不肯放人,我也毫无办法。”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燕语磕头连连。
宋亦欢眉头皱起一个厌恶的弧度:“谢就不必了,你起来吧。”
“是。”燕语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因为手上上了夹棍,无力支撑,再加上内心涌着绝处逢生的激动,刚要爬起又跌了下去。
洛樱走过来,弯身扶起她,声音温淡道:“你这一次回去,大姐姐看到了必定高兴。”
“是……是大姑娘让姑娘你来救奴婢的吗?”
她红着眼睛,殷切切的看着她,如果不是,她回去,大姑娘会不会怪她私藏了苏少爷的私物?
洛樱愣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是父亲让我来的,我听殿下说你忠心耿耿,面对酷刑绝不肯吐露一个字,心中一时感怀,觉得你是个有骨气的丫头,方大胆求了殿下将你带回去,想必……”顿一下,她容色淡淡道,“大姐姐也是盼望着你能回去吧。”
“……”
这么说,并不是大姑娘求五姑娘来救她的。
燕语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煞白的脸色道:“五姑娘说的有理,奴婢打小就服侍大姑娘,她肯定希望……”她说的没什么信心,声音又虚又飘,“奴婢能回去的吧。”
“嗯,我看你伤的不轻,赶紧随我回府吧。”
洛樱几乎能猜到燕语回到洛府之后,洛婵的嘴脸。
依洛婵阴毒自私的性子,她心中肯定怨责燕语私藏苏治贤的私物,再加上,昨夜洛熙平被老太太急急找去,是听说了洛婵和沈遥勾搭成奸的事,在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了。
很好,她不过是使了点银子,暗中让裳儿去找了一个说书先生,流言这么快就传开了。
想当初她被流言所毁,而如今,终于轮到洛婵了。
洛婵名声受损,心情烦乱之下,不打死燕语已算是手下留情了。
当然,经过小十这一抓一放,洛婵反而不敢真的打死燕语了,因为她不知道宋亦欢放走燕语的意图,如果打死了的燕语,一来有杀人灭口之嫌,二来驳了宋亦欢放人的面子。
“……是,奴婢遵命。”
燕语心中忐忑难安,她虽逃过一劫,可回去之后又要面临何等处境。
世人皆以为姑娘是温柔贤淑的长陵才女,不知道姑娘狠辣起来杀人不见血。
正所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连姬长清那样出自名门的女将军都被姑娘轻而易举的弄死了,更何况她一个无依无靠,身份低贱的下人。
不,不不不!
姑娘恨姬长清是因为姬长清是沈遥的妻子,而姑娘从第一次见到沈遥就喜欢上他了,她忠心服侍姑娘这么多年,这一次,宁死也不肯招一个字,姑娘不会这样狠心对她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心里终于平静了一些。
“宋大哥,大恩不言谢,告辞了。”
洛樱看到燕语眼里闪过的慌乱和紧张,心中冷冷,看来燕语很了解她的主子,还没回去,已经吓成这样了,她收回神色,福一福身子,向宋亦欢辞行。
宋星辰今日对宋亦欢说的话,她全都听懂了。
小十,如果你真的为了我,不惜忤劣太后和皇上,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只是,星辰说的对,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在你没有能力掀了这天之前,千万不能莽撞。
否则不仅帮不了我,还要搭上自己。
我绝不愿你这样做,我的仇,我自己来报。
宋亦欢根本没有听懂她大恩不言谢包含的深意,还以为是因为他放了燕语,不再插手洛家窝藏逃犯之事,他淡淡一笑:“洛樱妹子,客气了。”
……
太师府
青鸾阁。
这里曾是沈遥和姬长清的卧房,暖阁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动过,只是许久没有人住,到处都弥漫着灰尘的气息。
东边墙壁上悬挂着一柄垂着淡白樱花流苏的宝剑,剑下摆放着一个紫檀木架,架上美人弧里插着几枝秋菊,因日子久了,菊花早已凋残,花瓣枯到发黑,零零散散的掉落在布满灰尘的架子上,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之气。
木架下首处,倒着一张绘着精美花纹的琴桌,一张黑漆螺钿交椅,还有一把古筝,古筝早已断裂成几截,琴弦也大多断了,以一种卷曲的姿态安静的昭示着它曾经遭遇过什么。
沈遥呆呆的站在那里,望了望墙壁上的宝剑,又皱着眉头垂眸望了望满地狼藉,愈觉心中烦郁。
这里,处处都残留着他们曾经拥有的温存,也处处都彰显着他们最后的决裂。
不知何时,眼睛里滚过一阵热烫。
沈遥吸吸鼻子,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慢慢朝着茜纱窗下的暖榻走去,路过梳妆台前,他停下脚步又呆了呆,他仿佛看见姬长清正坐在梳妆台前,他俯身为她执笔画眉,再换笔为她在额间描上花钿。
缓缓的,他俯下身,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染了粉尘的珍珠盒,拂去灰尘,打开一看,半盒胭脂膏子已经干涸成赤褐色粉状,只是淡淡胭脂香气不减。
他将胭脂盒置于鼻端,贪婪的吸了一口气,似乎能透过残存的胭脂香气,闻到独属于她的芳香。
闻到最后,竟似有情动之处,他骇然的放下胭脂盒,快步走到暖榻前。
榻上有一张方方正正的紫檀小桌,桌上一盘棋局未完。
莹润的棋子早已被灰蒙住了光泽,灰扑扑,死寂寂的。
他负手望着棋局出了一会儿神,鬼使神差的坐了下来,手执起一枚黑棋在指尖细细把玩,棋上的灰尘被拭去,恢复了本有的光泽。
“阿遥,你看那是什么?”
“……哈哈,阿遥,我赢了……”
他只是往旁边看了一眼,她就耍无赖的连吃了他几字,反败为胜。
“清妹,你回来,和我下完这一盘棋可好?”
如果可以,我愿意让你赢我一辈子。
心骤然一阵疼痛,手下一滑,棋子落下,砸在棋案上破坏了棋局。
不。
清妹,你回来。
他固执的想要将棋局恢复好,以为只要这里的一切不变,她就会一直在,就在最后一子重归原处时,他的心忽然烦燥,愤怒,悲痛到了极点。
哗啦——
他奋力的一挥手,棋案连同棋子被掀翻在地,满地黑白棋子咕噜咕噜在地上乱滚,最后归于死寂般的静谧。
清妹,为什么,你为什么偏偏是姬家人!
他一拳头砸下,生生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没有感觉到痛,他绝望曲起双膝,双手抱头埋进膝盖窝里,像小时侯那样无助的哀哀哭泣。
他忍辱负重多年,一朝终于大仇得报,可是他却没有一点点报仇后的快感。
有的只是痛苦,孤独。
漫无边际的痛苦和孤独。
“滚开!”门外忽然传一声娇喝,打破沈遥所有的痛绝沉思,“本宫要见子越!”
“公主殿下,太师有命,不准任何人打扰。”
与公主发生争执的是沈遥的贴身侍卫赵燕京。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的大驾!”宋懿如素来张狂,更不会把一个小小侍卫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赵燕京是沈遥的侍卫,她早就拔剑相向了,“本宫有急事要见子越,你若耽误了本宫的事,有几个脑袋来赔!”
“公主殿下,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卑职……”
“本宫叫你滚开!”
宋懿如正在气头上,抬腿就踹了一下赵燕京的小腿,赵燕京不为所动,僵直的站在那里,双手拦着他。
“……呵呵。”宋懿如咬牙切齿,“本宫看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完,再忍耐不住,提出长剑就要架于赵燕京的脖子。
“吱呀——”
房门被打开,一阵灰尘之气扑面而来。
沈遥一脸怒容,高高立于门口,眉心一扬,沉声一喝:“住手!”
宋懿如见沈遥两眼发红,似哭过一般,她顿时惊怒,咬牙正要质问,见沈遥动了大怒,少不得矮了几分气势,以剑指向屋内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想着姬长清那个贱人?”
“公主,请你嘴下留德!”
沈遥的脸色已经乌云密布,黑作一团。
宋懿如收了长剑,冷笑一声:“一个荡妇而已,本宫提她的名字已经是抬举她了。”
沈遥顿时大怒,一个急步上前,伸手就欲朝宋懿如的脸上掴去,宋懿如无法相信沈遥敢打她堂堂公主,她恨极气极挺身愣在那里,避都未避。
就在手要掴上宋懿如红的发涨的脸上,沈遥忽然停了下来,转而逼视着宋懿如,声音冷冰:“我这太师府庙小,容不下公主这尊大佛,还请公主速速离开!”
“你……你敢下逐客令?”宋懿如红着双眼瞪他,挑眉冷笑道,“你是想过河拆桥吗?”
“臣从未过河,何来拆桥来说!”
“好好好……呵呵……当初是谁让本宫去太后那里说情的,难道你都忘了?”
沈遥对宋懿如深为厌恶,只是她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冷静之后,想想,也不能得罪她太过,他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
“臣不敢忘,所以臣才会说从未过河,何来拆桥之说。”
宋懿如眉毛一皱,疑惑深深:“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正在河上,且会一直在河上,自然不会拆桥。”
宋懿如一听,顿时转怒为喜,沈遥的意思是他正和她在一起,并且会一直在一起。
脸上溢起一种娇羞之态,她忙将长剑收入剑鞘,红着脸,软绵绵的往沈遥怀里一倒,伸出玉指纤纤手在沈遥胸口画圈圈,媚态十足的撒娇道:“子越,你真坏,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呢?你这样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
旁边的赵燕京早已自觉的退避一侧,听闻此话,也深为感慨,女人一旦主动起来根本让人招架不住。
沈遥伸手拍了拍她,脸上却丝毫没有动容:“公主能好好说话,臣才能好好说话。”
“你还一口一口个臣啊臣的,子越,你分明还在我的气。”
宋懿如纤纤绕指柔,在他胸口继续不停的撩拨。
沈遥剑眉一皱,本能的想要将宋懿如推开,又顾及她的体面,没有动作,僵硬着身体冷淡道:“公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语未了,刚还柔媚的要滴出水来的宋懿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停了手上动作,抬头便冷脸质问。
“子越,我问你,你和洛婵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和你单独待在马车里?”说完,手指往他胸口重重一戳,红着眼泡道,“说,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她?”
比起姬长清一个死人,洛婵更让她忌惮。
死人就是死人,永远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和她争夺子越,洛婵就不同了,她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个人还悉知她不堪的身世隐秘。
听到宋懿如的连番责问,沈遥眉心修倏地一跳,自从姬长清死后,他就没过过一天清净日子,前前后后大大小小麻烦不断。
好容易摆平了苏冷的事,结果苏治贤又杀了韩勋,这也就罢了,洛熙平那只老狐狸偷偷摸摸的把苏治贤塞到了他的手上。
还有,他和洛婵的谣言传的满天飞,这于他的声誉实在有损,洛婵还有脸让洛府的人跑来找他。
他突然回想起,曾和姬长清出外郊游时,遇到一位游方和尚,那和尚说姬长清龙睛凤颈,贵之极也,只是命里有大劫,若能平安度过,必旺夫益子,世享荣华,若不能平安度过……
那和尚面色凝重的摇头一叹,没有说破天机。
当时,他和姬长清都不相信那和尚的无稽乱言,所以根本不在意他后面没有说破的话。
现在细细想来,那游方和尚说的也有些道理,
姬长清死了,他的麻烦也就来了,难道她真有旺夫之像?
“子越,你怎么不敢说话了?”见他愣在那里,没有回答,宋懿如更觉他心虚,用力将他一推,哭着道,“你……你的心里一定有洛婵那个无耻的贱人,你想娶她是不是?”
沈遥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脚步,眼神阴鸷的看了看宋懿如,正要说话,忽见他身边的另一个侍卫满身是伤,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狼狈万分的跑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
沈遥见他受伤,微微一惊:“又出什么事了?”
宋懿如见沈遥面色不太好看,满腔的怨气也不敢再随意发作,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沈遥处理正事。
“人……人犯被……被人劫了。”
虽是大冷天,那侍卫急的一头一脸的汗,咸咸的汗流过伤口,腌的发疼,那侍卫连汗也不敢擦。
“什么?”
沈遥更加震惊,这皇城脚下,谁能有这样的胆子和本事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