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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家中确实宅院众多,”沈冲道,“可亦如这别院一般,仆婢众多,亦是不可。且就算落脚,二人也须托付照料,旁人却是不合适。”
我说:“故而,须得另寻一个对太子妃和皇太孙忠心耿耿之人。”
公子看着我:“霓生,你有何想法?”
我说:“原太子少傅范景道,可当此任。”
这话出来,二人皆诧异。
“范景道?”公子问,“你怎想起了他?”
我说:“皇太孙是范少傅亲自照看长大,忠心耿耿,深得太子妃和皇太孙信赖。前番范少傅辞官,乃是被宵□□迫所致,此事,表公子应当亦是了解。”
沈冲点头:“正是。范少傅虽辞官,但一直挂念太子妃和皇太孙,昨日他还到府中找我,询问皇太孙之事。”说罢,有些犹豫,“可庞氏与他不善,若暗中监视如之奈何?”
公子想了想,道:“他一个告老还乡的老者,一生致力学问,连朋党都无,监视他做甚?我看可行。”
我说:“据我所知,范少傅在这附近也有一处宅院,闲置多年,连仆人也没有。可为太子妃和皇太孙藏身。且这附近一片都是贵胄居住,偶有马车出没,也可能是赴宴夜归的贵人,就算被夜巡的人发现,也不会当回事。”
公子看着我:“你怎连这些都知晓?”
我一笑:“府中常为公子驾车的马夫阿良,他有个堂兄就在范少傅府上做马夫,他跟我说的。”
公子:“……”
沈冲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见范少傅?”
我说:“正是。且此事不宜迟,公子最好今日就去。”
沈冲颔首:“我知晓。”
诸事议定,我看着他,问:“表公子今日仍要去太学么?”
沈冲苦笑,颇有意味:“不去太学,我还可去何处。”
我亦笑了笑,没多言,转回头来,望着公子动动嘴唇,提醒他等会与沈冲谈一谈。
公子面色无波无澜,没有言语。
“时辰不早,去吧。”他对沈冲道。
沈冲颔首,又看了看我,笑笑,转身与公子一道往屋外走去。
慎思宫的事大致落定,这边亦不必再做更多。为了谨慎起见,我和公子的那身衣服没有留在宅中,自带回了桓府。
我先去后园看了看,那石榴树仍是原样。想来曹叔那边行事顺利,不须我帮助。
白日里过得甚是平静,我在院中无人打扰,回府之后,又躺回榻上去补了一觉。正睡得迷糊时,长公主那边的仆人来找我,说她让我过去一趟。
我知道必是太极宫的消息,走过去见她,果然就是如此。
“蔡太医今日已给圣上服了药。”长公主声音平静,目光却是炯炯,“他说圣上病了数月,只怕见效与否乃是未知。”
我了然,道:“此乃公主早已知晓之事,不必为此思虑过重。”
长公主微微颔首,片刻,长叹一口气。
“秦王那边也无消息。”她说,“霓生,如今只有等么?”
我说:“正是。”
长公主似乎十分疲倦,挥了挥手,让我退下。
我回到房里,将门关上,看了看那些金子。
它们都在,完完好好。
我心中安下许多。
事到临头之事,就算是再计算周密,我仍免不了忐忑。方才在长公主面前,我一边答着话,一边习惯地想退路。万一大事不妙,我还可以带着金子走人。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安下来。
可万一大事不妙,公子怎么办?
心底一个声音提醒我。
愁云登时又是四起。
我苦笑,要是早知道我会对公子动心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给长公主出谋划策,直接去府库里偷金子,卷款潜逃被人通缉,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纠结……
公子回来的时候,已是入夜。
更衣时,我问他:“今日可听闻了何事?”
“嗯?”公子转头来看看我,问:“你问的是散骑省还是东宫?”
“自然都是。”我说。
“两边都无甚异状。皇太孙去太极宫探望了圣上,逸之去了太学,这些你都知晓。”他说。
我点点头。
“霓生。”片刻,公子道,“今晨我问你之事,你还不曾回答。”
他话里所指,我当然明白。
其实那话在我心里转了一整天。我如何想,他可是甚为在意?蓦地,心头又是一阵悸动。
“自是不愿意。”我说。
公子眉间倏而一亮。
“为何?”过了会,他又问。
他注视着我,目中似有隐隐的企盼。
心底叹了口气,内疚、不舍和彷徨又涌了起来,似百爪挠心。
你想要什么?一个声音在提醒我。
我移开目光,继续给他披上袍子,道:“就算我愿意,长公主也不会准许。且我是公子的侍婢,自当尽心服侍公子,岂可贰心。”
我想,公子大概会难受。
不独是他,我心底也不好受。
但我明白,这是无法,就算撒谎也须得撒下去,因为我不能给他我给不了的……
好一会,公子也没有说话。
当我忍不住抬眼,忽而见他看着我,意味深长。
“霓生。”他唤了声,不辨喜怒。
“嗯?”
“我这官服刚脱了,你为何又给我穿了上来?”
我一愣,看去,果真如此。
心中大窘,我将刚刚系上的衣带又拆开。
但还不等我脱下,公子转开身去,淡淡道:“我自来便是。”
他说着话的时候,唇边带着笑。似乎刚刚跟人玄谈拌嘴赢了,或是打了个胜仗。
夜里用过膳之后,公子仍旧到书房中看书。
我则继续如往日一般,陪在他的身边。
前番的这几日,侍奉之事都是青玄代劳。此人做事一向粗枝大叶,公子看过的书,他整理时不过简单堆叠在一处,不像我那样按类别细分摆好,以致公子寻书时,东翻西翻全无头绪。我只得亲自善后,将那些书重新都拿出来,一本一本分好,再放回去。
没多久,一个仆人从外面而来,对公子禀道:“公子,小人方才奉公子之命去了一趟淮阴侯府。那边说表公子不曾回复,他从太学直接回来之后便去了东宫,传话说他今日就宿在东宫。”
“哦?”公子眉间一动,片刻,看了看我。
我心里叹口气,知道沈冲还是放不下皇太孙。
“表公子可还捎了别的什么话去淮阴侯府?”我问。
“无了。”仆人答道,“便是告知夜里不归,让家中不必忧虑之类的话。”
公子颔首,让他退下。
“早晨去官署时,我与逸之说过。”他说,“如你说那般,劝他不可意气用事。”
我苦笑,道:“表公子的性情,公子也知晓。他虽有所坚持,但亦是知晓轻重之人,当是有分寸。”
公子应了声,正待再说话
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公子,”方才去淮阴侯府打听的那个仆人又回来了,他说,“表公子身边的知棋来了,说有要事禀报公子。”
我和公子皆讶然,公子随即让他将知棋引来。
知棋和青玄差不多年纪,似乎的确是有急事,走进来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
“桓公子。”他说,“公子让我过来告知,皇太孙在宫中险些出事。”
我暗吃一惊,公子亦是面色一变。
“出了何事?”他紧问道。
知棋平日说话还算机灵,但此番显然也受惊不小,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
东宫的确出了大事。
皇太孙自从入主东宫之后,身边服侍的人差不多换了一遍,其中,照管他日常起居的,是太子家令石畅。今日傍晚,皇太孙从太极宫回来之后,先在堂上用了膳,而后,按照平日的规矩,到书房中温习课业。正当他读书之时,石畅领着两个婢女,带了些酒枣来,说这是太后赐下的,让皇太孙品尝。
那酒枣是名产,入口香甜,百吃不厌,却颇有后劲。皇太孙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何曾抗拒得了这般诱惑,一个接一个地吃下去,不久之后,即醉得迷迷糊糊。
这时,石畅又拿出一张纸,对皇太孙说,这是太子少傅让他做的课业,须得照样抄下,不可偷懒,明日要检查。皇太孙一向是好学之人,顶着醉意,依言照着那纸上的字,一个一个抄了起来。当他抄了一半时,沈冲突然回了东宫,来到书房里。
石畅等人起初想托辞阻拦,但沈冲察觉到了不对,将面前的人推开,走到皇太孙案前。看到皇太孙正在写的字,他大惊,即刻将他写的纸烧掉。石畅等人见势不妙,即刻溜走,沈冲则即刻将此事报知梁王和太后,并令东宫卫尉搜捕石畅。
“那纸上写的是何言语?”公子问道。
知棋说:“那写的是‘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
我和公子皆是一震,正待再问,外面忽而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公子,”一个仆人匆匆道,“长公主和主公请公子到堂上去议事。”
“何事?”公子问道。
“皇太孙今日入宫探望圣上时,向圣上所呈的糕饼之中有毒物,廷尉方才已经包围了东宫,要将皇太孙拿去问罪!”
公子神色大变,蓦地站立而起。
我看着他们,则是心思清明。
一切,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