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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此人那副看透一切的模样着实可恶,仿佛什么人在他面前都是由他教训的三岁孩童。
“哦?”我冷笑道, “殿下不若说说, 我顾虑何事。”
“你顾虑的事多了。”秦王道, “你这大半年来,东奔西跑,不全是为了孤的大业。”
这话说得也是确实, 我瞥他一眼,道:“我答应了殿下的事, 自会办到, 旁事不须殿下操心。”
秦王大约已经习惯了我说话冲撞, 并无愠色。
他没理我,向外头唤了一声:“冯旦。”
未几, 冯旦引着几个内侍走上堂来, 手里各捧着食盒。
我看着他们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各色碗盘, 还有酒瓶酒盏。那些食器的模样和菜色, 竟与方才在凤鸣楼吃的别无二致。
我诧异不已, 不由地看向秦王:“这……”
“方才不是扰了你用膳么。”秦王一脸淡然,“孤只道你心里说不定把孤骂成了什么样,便教冯旦将你吃的宴席原样另备了一桌取来。”
这话虽然揶揄得很, 但他出手实在阔绰, 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 在凤鸣楼的时候, 我大多精力花在了跟桓瓖斗嘴皮上, 吃的着实不多,现在的确有些饿了。
“也不必备这么许多。”我看着内侍们将案上摆得满满当当,掩饰着眼馋,“我一个人若是吃不完,岂非浪费。”
“也不是姊姊一个人吃。”冯旦笑着在我面前摆上箸,“殿下还未用膳,正好与姊姊一道。”
我讶然,再看向秦王,却见他已经提箸,夹起一片炙肉,放入口中。
竟是让我与他同席而食……
我吃着一块酒心梅香糕,心想,天底下蒙他如此招待的人,大约除了谢浚,便是我了。
一时间,室中除了进食声,别无响动。
秦王虽常年混迹行伍,但与雒阳贵胄们是一个毛病,就算快要饿死了,用膳的时候也仍要讲究斯文,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
我受人恩惠,自不好太不识好歹,过了会,道:“殿下,从前吃过凤鸣楼么?”
“吃过两回。”秦王道,“那是明皇帝还在时,他带孤去吃的,味道难忘。”
我了然。
秦王道:“你可知凤鸣楼最有名的是什么?”
我说:“一是脔炙,一是鱼羹,一是琼浆。”
“你觉得哪样好吃?”
“脔炙和鱼羹皆名不虚传,”我说,“至于琼浆,过于浓郁,我不喜欢。”
秦王道:“那是你吃得不得法。”
我讶然:“怎不得法?”
秦王没答话,却看向冯旦:“你今日说,府中有葡萄?”
冯旦忙道:“正是。那是临沂侯府中的温室栽培的,当下已经成熟,送了些来。”
秦王道:“都取来,照旧法取汁。”
冯旦应下。
没多久,他将一盘新鲜的葡萄端上来,已经洗净,新鲜得很,一个个乌紫饱满。
临沂侯府的温室和冰室在雒阳颇为出名,常年瓜果不断,冬日吃瓜夏日吃冰,自得逍遥。他原本投在了赵王麾下,被秦王赦免之后,殷勤得很,每日都有许多瓜果送到□□上。
只见冯旦和两个内侍将葡萄放入一只水晶盘中,用玉杵碾碎,再用纱布滤渣,将汁水倒入一只瓷壶里。而后,他将我和秦王面前的酒杯都倒上一点琼浆,又注入葡萄汁。
那酒水浓稠,色如琥珀,竟在葡萄汁中沉淀下去。
“姊姊请喝。”冯旦道。
我拿起杯子,喝一口,不由一振。
那葡萄汁的清甜调和了酒水腻人的味道,竟是变得爽口起来,喝下去,只觉回味无穷。
秦王这般正经皇子,什么不谙享乐,果然都是骗人的。
“如何?”秦王问。
我真心实意地答道:“甚美味。”
秦王唇角弯了弯,也将杯中的酒饮下,冯旦在一旁看着,忙给他再添上。
酒足饭饱之后,冯旦和内侍们将盘盏杯碗收拾了,退下去。
秦王身上披着一件袍子,倚在凭几上,颇是闲适。
那酒虽调和了果汁,但终是有些劲头,我觉得已经微醺。
正当我打算着向秦王告退,忽而听秦王道:“今日桓瓖请你,可是为了给桓府传话?”
他终于开口细问此事,我说:“正是。”
“让你劝元初回桓府么?”
“嗯。”
“你如何回答?”
他知道我将来的打算,我也不隐瞒,道:“我不曾答应。”
秦王缓缓道:“云霓生,你知道鸡舍之中,被鹰叼得最多的是哪种鸡么?”
我愣了愣,不知其意,想了想,道:“自是小鸡。”
“非也。”秦王道,“被鹰叼得最多的,是刚刚羽翼丰满的成鸡。它们自幼在母鸡的庇护下长大,每有鹰来,自有母鸡挡在前面对付,久而久之,它们也只知道往母鸡后面钻。成年之后,母鸡不再守着,它们独自面对鹰击,便甚容易被鹰叼走。”
这话说得有眉有眼,仿佛他真的养过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