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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飞在电话里大声说:“你要注意安全啊!你们俩。别到时候给李经理跟踪上。”
“放心吧!我走的时候,李经理还在大楼里。你能不能帮我到纪检去摸摸底,看这个女人有没有到那儿胡说八道。”
高飞说:“我会的。她就是胡说八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的错,不都是你前任的问题嘛?”
郑雨晴一脸瞧不上的神色:“我最讨厌这种不仁不义的女人,好处她没拿?翻脸不认人!像她这样的,凭什么好处都得了,到头来装无辜?就不能让她得逞。跟李经理无关,我本来也不喜欢他。完全不是帮他出头。但此风不可长!”
高飞:“你多事!好,我挂了。”
高新区到,郑雨晴下车,跟小唐扬扬手,自己往里面走。小唐目送郑雨晴走进高新区,迅速拨打电话……
没一会儿郑雨晴手机响,来电显示“物业李”。
郑雨晴故意晾他,手机就持续不断地响。响了再响。
郑雨晴接了电话:“李经理,您有事吗?我这正谈事呢!”
李经理果断地:“郑社,我们物业开过会了,郑社转正履新,我们不能给您工作造成额外的压力,正好最近又有其他的大厦在招聘物管,我们想是不是这两天就跟刘总交接一下?违约金,我们也不要求了!”
郑雨晴说着客套话,感谢李经理把报社当家一样管理,最后她说,提前解约了,也不能让你们这么多兄弟吃亏,违约金,报社付一半。
李经理大喜,连连致谢。
郑雨晴跟手给刘素英打电话,报告说前方道路已经扫清障碍,请放心驶入。刘素英也报告说,热水器已经换了新的,老太太正在舒服泡着澡呢。
郑雨晴再给高飞打电话,称赞他是神算子,又心疼:“人家都不要违约金了,你干吗非要我给一半?”
高飞道:“穷寇莫追。这些人都是没底线的。何必给自己惹麻烦?毕竟,公家的事,不要让自己受伤害。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接你,一起吃个饭?”
小吃街上生意一如既往地兴隆。烟雾缭绕,人头攒动。一群跳舞大妈们吵吵嚷嚷,嘻嘻哈哈,簇拥着吕方成往小吃街走。大妈徐娘半老,挎着吕方成的胳臂,嗲嗲地:“哎呀,今天排练辛苦,吕行长出血犒劳大家啦……我们不能白吃啊,要跳出成绩跳出水平!给吕行长争光!”
“对呀对呀!”
“我们肯定拿第一的!”
吕方成手抄在裤口袋里,胳臂被大妈们左拉右拽。他笑容满面,大妈们集体咿咿呀呀,做撒娇嗔怪状。
一个大妈指着叫:“那边,有位子!”顺着她的方向,吕方成看到郑雨晴和高飞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边吃边聊,不时还相视一笑。
吕方成的脸一下就黑了,掉头就走。
清晨,郑雨晴手里攥着验孕棒,在卫生间里等结果。最近工作上的种种琐事,让她压力大到已经三个月不见姨妈的踪影,成天犯头疼。验孕棒慢慢显示出清晰的一根红线。郑雨晴哑然失笑,把验孕棒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她一身轻松,拿起二霞给准备的打包早餐,匆匆出门上班。
吕方成打开书房门,他一夜没睡好。头顶鸡窝,眼窝深陷,面色青黑。这副模样把他妈吓了一跳。
萌萌指着他嘻嘻笑:“爸爸你好像植物大战僵尸……”
二霞赶紧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吕方成一挑筷子,面条里卧俩鸡蛋:“发财了?吃俩蛋?”
二霞鬼头鬼脑,指着吕方成的脸色笑:“哥,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脸色。你必须得开小灶,多增加点营养,补充蛋白质!不然太伤元气了!”
吕方成叹口气:“工作忙啊!”
二霞也压低声音:“你何止工作忙啊!我看你跟嫂子平日里话都不多,还担心你俩感情不好。闹了半天平时都节省体力,鼓足干劲整小二!想赶单独二胎这趟车?那真得抓紧!趁萌萌跟小的年纪差距不大!”
吕方成疑惑地看着二霞:“你从哪儿知道我们要小二子啊?”
二霞指指卫生间垃圾桶:“咳,别不好意思了,我都看我嫂子早上验孕了!”
吕方成大惊:“验孕?!”
二霞体贴地安慰吕方成:“这次没中。下次努力!”
吕方成冲着二霞横了一眼,把碗一放,立即奔到卫生间,一眼看到桶里的验孕棒。他如五雷轰顶,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二霞本来想进去再安慰安慰吕方成,看见镜子里吕方成异样愤怒的脸,吓得不知说啥。萌萌还在嚷嚷着要扎小辫儿,二霞赶紧捂住她的嘴,带着萌萌像贼一样溜出家门。
刘素英正式入主大楼的物业办。她拿出管家婆的劲头,把大楼当自己家来收拾管理。笤帚拖把从大市场批,洗手液大盘纸在网上团。看到郑雨晴进她的门,刘素英喜滋滋地报账,今天去一个新开的市场进货,全场特价,又省百十块钱。
郑雨晴笑她是操心的命,刘素英大笑道:“还说我,难道你不是?!我都听人议论了,说以前的领导上任就谈五年规划十年战略,郑社上来就谈省钱,说这不像国企,像大宅门!”
郑雨晴突然皱眉:“妈的,账上有钱,谁不会糟蹋?现在都千疮百孔了,还谈毛战略啊!为怎么弄着钱,怎么把手头的钱花到位,我愁得大姨妈都快仨月不来了。”
刘素英半开玩笑半责备:“哟!你别是怀了吧?我昨天还看你打恶心。”
郑雨晴翻眼:“没有。我验过了。”
“你这年龄,验得不一定准,还是去医院抽个血比较把稳。”
“不可能。我俩多长时间连话都顾不上说,更勿论其他。”
刘素英警惕地问:“哟,那,你外边有人?”
“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有人吗?我就差卖身报社为奴了。”
“你……真没有?再仔细想想?”
郑雨晴委屈地说:“我都快结蜘蛛网了。”
“不老实。没有你验什么?”
郑雨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嗨,我不就是中二妇女嘛,我寻思着天上掉下个官帽子都能砸中我,还有什么事碰不上啊?我怎么就不能自力更生怀个孕啊?”
刘素英哈哈大笑,一巴掌拍郑雨晴后背上:“你还当你自己是圣母玛利亚啊?你啊,你这不叫二,你叫四!二的平方。不对,你叫井,你横竖都是二!”
郑雨晴自嘲:“事实证明,我不是女神的料,我更像女神经。”
俩人笑得前仰后合,被二霞一个电话打断。她结结巴巴:“我哥他……嫂子,我,我说错话了!垃圾桶里那个验孕棒……我以为,是你和……我哥他,情绪相当,不稳定!”
郑雨晴听完又哈哈大笑了:“嗨呀,这事啊,你放心吧二霞!甭搭理你哥!晚上回去我跟他说。”
刘素英拿手点点郑雨晴,无声地说:“二货,没事都弄出事来!”
电话又响,这回是高飞的。高飞居然也关心地问郑雨晴,确定没事吧?
郑雨晴一惊,他怎么知道,还真是神算子不成?她说:“我不确定啊……刘姐让我去医院抽个血。”
高飞大惊:“抽血?你哪儿不舒服?”
原来两个人说岔了,高飞侧面打听到,张国辉诬陷郑雨晴,说那些钱都进了郑雨晴的腰包。郑雨晴满不在乎回答说,自己问心无愧,不怕半夜鬼敲门。
郑雨晴放下电话,刘素英一脸疑问:“还说外面没人!你,是不是和这个高飞?”
“他是我和方成共同的好朋友。”
刘素英像审犯人一样,仔细端详郑雨晴的表情,想找出点蛛丝马迹:“可我听着他的声音里,有着超出常规的关切。”
郑雨晴捂住头原地蹦跶:“乱了乱了乱了!我和他,真是清白的!”
刘素英开够了玩笑,一脸正色道:“我已经和小粟陈思云商量过了,我们三人分头写证明,一定要还你一个清白。你呀,你还是没经验。张国辉就算是诬陷,你最少得放慢步伐好几个月,咱们集团改革可等不了这么久。”
郑雨晴:“我这就让财务总监,把张国辉所有的账目给我,咱直接交上去,也配合调查。”
回到报社,郑雨晴开始着手“除内奸”。但小唐是在编身份,不能干脆地打发走。郑雨晴秉承“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古训,安排小唐去夜间记者站开车,以“司机班班长即将退休,集团正在物色接班人”为名,给小唐画了一个美好的大饼。没费郑雨晴多少口舌,小唐便高高兴兴地去新岗位上班了。
而自从李旷华承包食堂后,饭菜质量确实大有改观,而且价格实惠。午饭时分,郑雨晴打了一份土豆烧牛肉、一块大排、一盅炖鸡蛋、一份乌菜,加上米饭和西红柿蛋汤,才十块钱。右右和何亮亮惦记着李旷华的牛肉粉丝煲,馋得骑行三十公里赶过来。俩人端着牛肉粉丝冲郑雨晴打招呼,郑雨晴指指自己边上的空位让他们坐。
突然,有一个人冲上前,拍桌子道:“可算找到你了!”
郑雨晴一看,原来是报社退休职工钱惠玲。她赶紧恭敬地站起来,叫了一声“钱阿姨”。
“快,给阿姨签个字,把药费报了!”钱惠玲从包里掏出一沓医药发票。
就在上个月,退休老同志们的医药费还是全由集团兜着。不拽自己的毛不知道疼,浪费很是惊人,谁家没几抽屉过期药?深化改革大会之后,郑雨晴咔嚓一下把这块给切了,全部社会化,社保给报多少是多少,报不了的自掏腰包。大部分老同志只是关在家里骂骂,解解气,最后都理解并配合新政策。唯独钱惠玲不是省油的灯,在财务那里碰了壁,直接来找郑雨晴。
郑雨晴礼貌地请她坐,又请她在食堂用餐,但是一口咬死—不给报销。
钱惠玲见卖老脸无用,怒火就上来了:“执行几十年的规定,到你郑雨晴这儿说翻就翻?”
刘素英给她解释:“这不是郑雨晴一个人的主意,是集团党委的决定。”
钱惠玲开始挑唆:“小刘啊,听说你去搞物业了?真可怜啊,你也老了,去抡扫帚把子了,还不如我!这也是集团党委集体研究决定的吗?这什么集团啊,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钱惠玲开始忆苦思甜,从《都市报》创刊说起:“二十个人,挤在两间小破房里办公,冬冷夏热。现在你们倒好,享受这么阔气的大楼!电梯、空调、电脑,这都是我们老同志给你们挣出来的!我们当时才拿32块8毛一个月!郑雨晴,你命好,你坐享其成,可你不能嘴一翻,说不报账就不报账。谁给你的权力啊!”
郑雨晴脱口而出:“钱阿姨,单位效益不如从前,没钱了呀,我负担不起了呀。”
文人就爱抠字眼,“负担”两个字,一下让钱惠玲抓着了把柄。她冷笑一声:“原来在你眼里,老同志都是负担!谁都有老的那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的负担!不给报也行,你把我这辈子给报社做的贡献折成房价,你在这大楼里,给我划块地,我租出去,我以房养老!从今往后,我不麻烦你报医药费。想糊弄老同志啊?什么集团的决定,分明是你自己捣鼓的!你真的不给报?”
郑雨晴态度还是很坚决。
钱惠玲轻蔑地说:“你郑雨晴后台硬啊!多少领导不敢干的事,你就干了。你以为我们这些老同志不知道你的斤两?你何德何能!论资历,新闻部的孙昊比你更适做社长;论能力,广告部的张安棋为社里攒下大把银子。人家都干不了这社长,就你被钦点,还组织部直接任命,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真没人知道?”
食堂里的职工都给钱惠玲惊动了,纷纷聚拢过来。
郑雨晴仍旧心平气和:“钱阿姨,我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咱一直住一个大院儿里,也就最近几年刚分开,我的历史,您只怕是最清楚的,我自己也好奇,我究竟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才能坐在今天这个位子上呢?”
“那我问你,那李保罗的医药费你怎么给报了?他才工作几年?他花了社里多少钱?!”
“钱阿姨……李保罗是绝症。”
“真是想得周到,你这份深情厚义李保罗他知道吗?当初如果你对他好点儿,李保罗也不会年轻轻地得这种怪病!”
郑雨晴眼圈红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懂!天天坐人家的摩托车,拿奶子去蹭李保罗的后背……全报社谁不知道!你要不要脸啊,外头谈着恋爱,里头跟人保罗不清不楚。保罗多老实一孩子,你耍人家玩儿?你前头结婚,李保罗后头就给气病了,你当我们不说我们心里就没想法是吧?”
右右忍不住了,她像个小兽一样,“嗖”一下跳到郑雨晴前面,护着郑雨晴:“有事说事,有话说话!您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满脑子男女关系,翻什么陈年旧账,你翻给谁听!”
钱惠玲不拿正眼看右右:“报社这地方现在邪气重啊!这是什么红毛绿尾巴的成精动物!轮得着你跟我说话?滚开!”
右右听了,往前直蹦:“你让谁滚?你骂谁是动物?”何亮亮紧紧抓住她的胳臂,不让她蹦。
郑雨晴忍气吞声:“钱阿姨,我尊称你一声阿姨,也请你当得起这份尊重。”
钱惠玲斜眼看着郑雨晴:“尊重要靠自己挣!单位这么多能人,怎么就轮到你掌这帅印?哦,老傅躺在病床上钦点的是吧?你跟老傅,啥情分啊?是什么特殊感情才能舍得命来保你啊?”
郑雨晴怒了,有点哽咽地说:“钱惠玲,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不血口喷人,我这不就等你给大伙儿一个交代吗?这其间的弯弯绕绕,恐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吧?谁沾着你谁倒霉!李保罗植物人了吧?集团领导,躺倒一个进去四个!张国辉又进去了!听说你又钓上一个总裁?我真佩服你老公,忍者神龟啊!他没憋出毛病吧?哼!我告诉你郑雨晴,这钱啊,要是不给我们报了,我们就到市里去静坐去!”
郑雨晴气得脸青手抖,手指头死死抠着椅子背,仿佛一松手,那巴掌就会飞到钱惠玲的胖脸上。刘素英紧紧拉着她的胳臂:“雨晴,别听她一张臭嘴!你千万忍住!”
钱惠玲把报销单据收起来,指着围观的职工:“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老同志的下场!你们这些人啊,都长点心吧!给她这种人卖命,能有啥好下场!”她端起饭盆,哗啦一下泼向郑雨晴,“哼,你不管我吃药,我也不让你吃饭!我们走着瞧!”说罢扬长而去,郑雨晴一身狼狈,立在原地。
幸亏陈思云脑子灵活,拉着郑雨晴就上楼:“郑社,市长办公室来电话了……”
郑雨晴跟陈思云说:“你现在去给我买几套衣服,不管啥样式了,能穿就行。钱我回头打你账上。我看在这位子坐下去,以后被泼粪都有可能。”
陈思云:“钱惠玲那一张臭嘴,您就不该给她这个脸。换了我,甩袖子走人!”
郑雨晴淡淡地说:“这是我的主场,我干吗要走?让她骂好了,她还能骂掉我一块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一分钱也不给她报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郑雨晴被钱惠玲指鼻大骂当众泼饭的视频,很快就被传上微信。朋友圈已经被刷屏,吕方成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下班回家,吕方成却不见人影,打他电话也不接,再打就不在服务区了。郑雨晴感觉身心俱疲,她迫切需要吕方成的安慰和开导。在她最需要吕方成的时候,吕方成却不在身边。郑雨晴感到异常地孤单。她迫切需要钻进吕方成的怀里,求安慰,求抱抱,诉诉苦,哭一气。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时候不早了,得去单位看版样,郑雨晴抱抱孩子,又回报社。
小唐去了夜间记者站,郑雨晴便自己开车。大好事啊,还省掉一个人力成本。但当她下了夜班在小区里找车位的时候,又有点后悔。小区居然挤成这个样子,好不容易有个空当,郑雨晴又担心自己的车技。正在一筹莫展,黑暗中站出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吕方成。
郑雨晴有些惊喜:“哎呀!方成!你来接我吗?哎,你怎么知道我自己开车?快快快!帮我把车倒进去。”
吕方成看看郑雨晴,半晌不说话,眼神哀怨而复杂。终于,他迈步走到车边。
郑雨晴闻到吕方成身上的酒味,捂住鼻子说:“你又喝酒了!算了,不要你倒了!你指挥我吧!”泊好车钻出来,郑雨晴忍不住笑,这车停得有技术啊,前后左右塞得紧紧张张的。明早出来又有麻烦。
吕方成纳闷儿:“你司机呢?”
“我给他调走了。碍事儿!干啥都感觉旁有耳目!”
吕方成冷笑着哼了一声:“那我碍事儿吗?”
“也碍啊!走,回家!”郑雨晴有口无心地说,拉着吕方成上楼。
郑雨晴蹑手蹑脚进门,摸黑换鞋,不想吕方成把门砰地关上。
郑雨晴压低声音:“轻点!他们都睡了!”从鞋柜摸出拖鞋丢到吕方成脚下,“你赶紧去洗个澡,瞧你这身酒气……你忘记自己过敏了吗?回头又要我给你挠!”
吕方成不作声,拉着郑雨晴的手就进书房,门一关,灯也不开,直接把郑雨晴按在墙上。吕方成粗鲁地去吻郑雨晴,伸手去撕她的衣服。
郑雨晴躲闪不及,就有点恼火,她想推开方成,没想到一失手一巴掌打吕方成脸上。一声脆响,把俩人都吓愣了。
郑雨晴摸一把吕方成的脸,赶紧道歉。吕方成像被这巴掌扇清醒了,他冷静下来,粗重地舒口气,又像是放下一个大包袱:“雨晴,我们离婚吧!”
郑雨晴以为他酒还没醒,懒得搭理,转身要去卧室看萌萌,岂料被吕方成一把扣住手,用很大的力。
郑雨晴疼得一龇牙,压低声音呵斥吕方成:“大晚上的,你闹什么闹?!撒酒疯是不是!”
吕方成缓缓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抖在郑雨晴眼前:“财产归你,孩子归我,我们搬出去。签字。”
郑雨晴打开灯,草草在纸上瞟一眼,很奇怪:“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个?你想离就离啊?不离!不同意!”郑雨晴干脆地将纸拍在桌子上。
“这事由不得你。郑雨晴,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忍着不吭声,其实我早知道你那些脏事!”
郑雨晴莫名其妙:“我什么脏事?!哦!你还在为早上验孕棒的事……”
吕方成:“咱能不提那事了吗?到此为止。”
郑雨晴:“是到此为止!咱俩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
“信任?你配谈信任?!你和高飞俩人双宿双飞,我给你时间和机会解释,你都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们之间哪里还有信任二字?!”吕方成掏出手机,迅速翻到大床双床那条信息。
原来吕方成的心结在这里。郑雨晴赶紧解释网上订房弄错了,自己也是到地方才发现的,去深圳她和高飞都没在一个楼层住,标准间和行政套房本来也不在一个楼层。她问吕方成:“不过是一条短信,我们之间的感情这样不堪一击吗?”
吕方成脸色铁青:“西谚说得不错,妻子为非丈夫最后知!已经满城风雨了,你还敢跟我谈信任谈感情!真拿我当傻B了!郑雨晴,郑社长,你到底怎么当上这个社长的?!”
郑雨晴寒心:“别人诬陷我也就算了,你是我的男人,为什么也捡我风雨飘摇的时候落井下石?外边的风言风语就要把我压垮了,你还嫌不够,再加一根稻草?方成,你能不能省省事,你帮我分担点行不行?你是我的亲人啊!”
但是吕方成已经没了理智,不放过她,步步紧逼,李保罗、老傅、小粟、高飞……吕方成现在就是一个狭隘的小男人,所有在郑雨晴身边的异性,都是他怀疑对象。
“郑雨晴,你到底背着我,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少羞辱!!你不要忘记,你是孩子的母亲!你做出那些事情,叫萌萌以后怎么做人?!”
这个自己17岁就认识的爱人,是她最不能放手的亲人,这么多年了,两个人已经骨肉相连,甚至郑雨晴认为彼此的灵魂都长到了一起,现在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伤害。
郑雨晴说:“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男女关系,我没想到方成你酒后能说出这样伤害我的话。你喝醉了,我原谅你,你赶紧回去睡吧。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你不敢正面回应我,说明心里有鬼!你给我头上戴了十七八顶绿帽子,你伤害了我男人的自尊,我绝对不可能再和你过下去。我们离婚吧。”吕方成心里的坎儿今天是过不去了。
郑雨晴问:“你可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俩人的约定了?”
吕方成似乎冷静下来,他说记得,吵嘴,不打架,主权问题不予讨论。
“我从落地起,就听我爹妈天天把离婚挂嘴上,不是吵,就是打。我烦透了!所以我定下了这规矩。”
吕方成又绕回去了:“婚姻的规矩,都是你定的,我现在后悔了。当时应该加一句:不能戴绿帽子。”
郑雨晴像是不认识对方似的,用极度陌生的眼神,冷静审视吕方成。沉默了很长时间,她说:“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吕方成掷地有声:“我吕方成这辈子所做的决定,没有一件后悔过。”
郑雨晴冷冷看他一眼,又仔细看了离婚协议书:“你老妈,和这房子,还有名下所有的存款,都归你。孩子归我。你去重新起草一份。”
“萌萌归我,她不能跟着你。我怕她有样学样!”
“萌萌必须归我。”郑雨晴忍了半天的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妈,房子,财产,都归你。我带孩子走。你拟好协议,明早上去民政局。萌萌还小,别让她知道大人的事。”
吕方成最终退让一步,孩子归郑雨晴,但两个人共同抚养。
清晨,郑雨晴下楼,发现自己的车已经被挪出车位。郑雨晴坐进车内,系上安全带,脖子被卡得铁紧。这车还是按照小唐的身高和习惯调整设置的。吕方成看见了,拉开车门,伸手进去先调整安全带,又调整座位和后视镜。默不作声干完这些,吕方成钻进自己车里,打着双闪在前头带路,一路引着郑雨晴的车,开到民政局。
郑雨晴从前采访来过民政局,印象中那些办离婚的人总是别别扭扭地气不顺。现在轮到她自己站在队伍里,前后左右一打量,感觉没有离婚的氛围啊!前面那对小男女,有说有笑,手拉着手,还商量着一会儿去哪里搞顿散伙饭呢。后面的几对,肩并肩膀挨膀,和颜悦色。网上曾经广为流传的唐朝离婚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郑雨晴心想,难道这些人是打唐朝穿越过来的吗?果真是散买卖不散交情。如果非要挑出一对标准款的待离夫妻,那也只有吕方成和自己能够入围了。虽没表现出反目成仇,但是疏离感是足够的。吕方成昂首站在队外,大义凛然,与自己形同陌路。他和郑雨晴的物理距离目测有三丈远,心理距离嘛,郑雨晴听到自己在心里呵呵了几声。两个人楼上楼下忙活一通,总算拿到了离婚证。
郑雨晴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台阶上眼神茫然,一段看上去很美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她特地叮嘱吕方成,离婚这事,暂时别跟老人和孩子说。他们从认识到今天,已经20年了。爱情这东西,并非耐用品,无论当初多么炽烈的感情,经过这些年的柴米油盐,早磨得没了激情。她细细梳理自己失败的婚姻,发现用疲乏这个词来总结,最合适不过了。最近的一次亲热,在三个月之前,是郑雨晴去海南的前一天晚上;上一次看电影,是半年前,夫妻俩陪孩子看《白雪公主》。很长时间,他俩忙得没有自己的生活,要么不说话,要说话,就是一堆家务俗事。之前郑雨晴还跟吕方成谈工作,后来发现,两个人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上,连这个都没法再谈。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也淡了。郑雨晴突然想到徐志摩这句话,妈的,这诗看着空灵,还真贴近现实。
郑雨晴大半天没露面,也没电话,这让陈思云很担心,想到那车她都没摸熟就上路了,也不知道车技怎样。正在七想八想,郑雨晴进了门。
陈思云递上一沓材料,是自己和刘素英粟海峰手写的三份证明材料。细心的思云还做了电子版本,又提醒道,今天是老傅生日,您说要去探望的,我把时间改约在傍晚了。生日礼物思云也准备好了,印刷厂抵来了一批蚕丝被,质量不错,送老人很合适,比鲜花和蛋糕要实惠。
属下们如此贴心忠诚,郑雨晴眼圈突然红了。
傅书记病房里摆放着花篮,还有几个生日蛋糕。显然,郑雨晴来之前,已经有人先行探视为其祝寿。
床头放着一些仪器,胳臂上还打着吊针,傅书记正闭眼休息。
郑雨晴蹑手蹑脚走进病房,一把握住傅书记爱人的手,压低声音:“对不起,大姐,我来晚了。”
“小郑,哎呀,郑社长,你那么忙了,还过来干吗?”
床上的傅书记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问:“小郑?”
郑雨晴和老伴同时凑近病床。郑雨晴轻轻拉着老傅的手:“吵着您了吧?”
老傅含糊不清地让座,屋里就一个凳子,郑雨晴谦让着不肯坐,但是傅太太跟她使眼色,她便很听话地在老傅床边坐下了。
郑雨晴轻声:“傅书记……生日快乐!我代表集团500名职工,给您祝寿来啦!我拖到晚上才来,您不怪我吧?”
老傅手指微微摇摇,意思是不怪。
“我这有好消息报告给您,算是寿礼……”
傅书记微微侧耳倾听。郑雨晴说,我转正了。老傅立即艰难地竖个大拇指。
郑雨晴又报告第二个好消息:“卢市长把建市七百年的宣传重任,放在我们这边。”
傅书记看起来微微笑,用手拍拍床帮以示鼓掌。他问,有第三个好消息吗?
郑雨晴一脸抱歉,暂时没有了。
“那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郑雨晴一惊,不知傅书记听到啥。她想了想,汇报了张国辉被抓的事情。
老傅说:“抓到硕鼠,这是第三个好消息。”
郑雨晴说:“那,真没啥不好的了。哪哪都挺好。集团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各二级单位运转也很正常,所有都各就各位,就差您没归位啦!大家都盼星星盼月亮,盼您回来主持工作!我呀,我就等您一回报社,让我有个主心骨,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傅书记轻轻摇头,喃喃自语:“回不去了。”
郑雨晴立刻娇嗔地喝止:“瞎说!可不能瞎说!您这哪哪都好好的,不出几个月就回来了!集团离了您,哪转得开呀?”
傅书记微微笑,不知是欣慰,还是嘲弄:“我不在,不是好好的?你干得,比我好。你是郑,我是傅!我不要回去。回去对你不好。你好好干!”
郑雨晴眼圈红了:“书记,没有您,哪有我啊!”
傅书记用手制止她:“你就是你。没有我,你还是你。你是和氏璧,不经历断手断腿,凿不出璞玉。你不知,我知。”
郑雨晴瞬间被击倒。这一向,天天焦头烂额,千疮百孔,看各色冷眼,听各种责难,外人不理解也就罢了,可最亲近的吕方成,对自己也极尽侮辱之能事。郑雨晴感觉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灵魂都成了无根之萍。没想到,在老傅这里,她听到这么高的评价!郑雨晴的眼泪“唰”就掉下来了。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感激。郑雨晴紧紧握住傅书记的手:“我何德何能,让您如此信任?这副担子,哪怕我担不起,我也要拿命抵才不辜负您。”
傅书记反过来轻抚郑雨晴瘦弱而冰凉的手:“你担得起。你是竹,弯而不折。我们是朽木。我们,不如你。”
探视的时间到了,郑雨晴赶紧告辞。临走前她对老傅说:“我要从您这借点儿勇气,您呢,从我这,借点儿力气。咱俩匀一匀!”说完,郑雨晴俯下身,深情地,长久地,像抱小孩那样,抱着老傅轻轻晃晃。
两个人无言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