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我们没错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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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你像我见过的那个男孩

1。

2007年夏,石家庄,我抛下新买的自行车和抓狂的邯郸老板,揣着五百元钱,提着一张军被、几件衣服走向火车站,我忘乎所以,仿佛远方有我的爱人。

公交车车窗外的五环,阳光刺眼,天空荒凉,地面肮脏,新开张的商场挂满彩旗,一派农贸市场的喧哗。我在陌生和不安中,下车,进村。昌平的中滩村,歪曲的小街,拥挤的小店,水果、零食摆在外面。这村子是外来小生意者的天堂,住满打工或准备打工的学生、工人、农民。村子里房屋密集,最高的不过四层,多为临时加高,北京人管这个叫“吃瓦片儿”。村子深处有一户人家,院子也盖成屋舍,通道只够两人并行,主房是个筒子楼,有深邃的通道,通道两侧分布着数不清的房门。三楼是顶层,只有一排屋子,出屋门便是宽阔的天台,天台上拉满绳索,挂满被单衣物,五颜六色,迎风摆动。先期到京的几个大学同学就住这里,克和雷一处,辉子和女友一处,辉子屋的外间住着他小姨子小喜和男友,外间全部家具就是一张小床,再无其他。

起初,天台帮的情况是这样的:克在上班,大学老师介绍的排版工作,月薪两千余;雷在择业,意向是3D设计;我在择业,意图放弃设计专业,改学活动策划;辉子在择业,意向是影视后期制作;辉子女友做小文员,月收入千余;小喜在一家小的图文中心做设计,月薪千余;小喜男友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只亮了个相就滚蛋了。

我下榻克和雷的住处,三个大小伙子睡一张床。克个头比较大,实在受不了,向房东借来一块门板和几十块砖头,自己在大床旁搭建了一张吱吱嘎嘎响的小床。我们三人分摊每月六百元的房租费用,外间有煤气罐,村里有菜市场,我开始掌勺,天台帮生活质量瞬间提高,我掂锅性感专业,获得“炒王”称号。

天台帮很温暖,晚上各自摆好桌子,在天台上吃饭、聊天、开玩笑,有时还能欣赏一轮满月。吃完饭,站在天台边缘四望,周围尽是高低不等的小房子和明明灭灭的灯火,近处的巷子,远处的大街,从未间断过的嘈杂,一个偌大的布满生灵和廉价食物的贫民窟,也许十六世纪的巴黎就是这个样子。

每天上午,我和雷去辉子家上网投简历,因为只有他的电脑能上网。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们没资格挑选用人单位,几乎有招必投。隔天,招人单位电话打来,不管什么地方,都过去,坐公交车去。那是2007年,北京还没有地铁十号线和四号线,五号线也是刚刚开通,地铁站甚至还有打眼票。两个月内,我和雷踏遍京城每一处车站,烈日、乌云、像卷着冰棍袋子的风,生生把人折磨得现实了,清华科技园内,“炒王”仰望苍穹,深感蝴蝶飞不过沧海,燕雀殒毙于浩谷。

两家设计公司要我,试用了半天,我就冒着冷汗跑出来,满脑子都是数月前在石家庄设计公司昏天黑地地加班改稿的情景。四个月后,京城进入冬天,我去海淀区上班,学做项目,基本月薪一千五。执着于3D设计的雷,万念俱灰,回了邢台老家。

我下班早,路过菜市场买菜,然后做饭,吃,剩半锅给克。半夜去一楼上公厕,隐约听到楼道里此起彼伏的叫床声,满满都是市井的诱惑。

2。

第一家公司是给几个IT巨头做公关活动的小单位,只有我一个男生。与我同时入职的是大兰,坐我边上,大兰小我两岁,江苏人,美女,高个子,爱吃,吃不胖,说话嗲,真嗲,跟兰妈妈打电话也是这味,勤奋,好学,爱笑,傻萌。

几乎每一个女人窝都盛产八卦,只要周围没人,一个女生就会说另一个女生的坏话,比如哪个妞被包养过,哪个妞爱过傻×,哪个妞说反正也不是处女了,干脆婚前多玩几个男人。久而久之,你会觉得这家公司只有大兰一个好人,还是傻萌傻萌的。大兰住着公司附近合租房里的上铺床位,热情开朗,相信爱情。在外地工作的男友来京出差,丑,黑,胖,高,大兰笑嘻嘻地在网上订房间,下班后风尘仆仆地赶过去,第二天回来噘着嘴,说男友脖子上有唇印,问他,他说被别人拉去按摩了。我劝大兰分手,大兰挣扎一番,没分,几天后笑嘻嘻地在电话里跟男友发嗲。元旦长假,大兰赶去大连会男友,回来上班时噘着嘴,说男友屋里有女人住过的痕迹,而且她在他QQ空间带“老公”字眼的留言被故意删除。我劝大兰分手,大兰挣扎一番,还是没分,几天后又笑嘻嘻地在电话里跟男友发嗲。夏天再次来临,我开始厌倦这里,小公司已没什么可学,我渴望去大公司历练,我丢下正在进行的项目,打电话裸辞工作,女经理气炸了,在公司当众骂我。

家人得知我失业,急了,他们当初就反对我进京,现在更有了理由。表姐的公公是北京人,介绍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给我,我赴约,接待者是个大肚子男人,他趾高气扬地说:“你是××介绍来的吧?下周来上班吧,每月薪水两千三,如果做得好,我会给红包。”我出门就把这家公司忘了。此举招致大祸,家人与我彻底决裂,两月不接我电话,我当时兜里只剩几百元钱,交完房租就得借钱吃饭。祸不单行,和我合住的克开始有所变化,记不清何时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开始有点儿烦,只要我开口说话,他便冷嘲热讽,我不明所以,约他谈,他说想一个人住。这话一出,我的心就碎了,他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之一,现在捅我一刀,我说我找到新工作后立刻搬走。

因为缺钱,我把积攒多年的摇滚DVD变卖了。我挣扎了一夜,还是卖了。网上登出消息,接到电话,见面,对方是个开名车的富二代,我受邀坐进他的名车,接过一支名牌香烟,听着他说:“其实你这些盘我大部分都有,就是缺那张九寸钉的演唱会,这玩意儿现在不好找了。”地铁站,我目送名车远去,开始恨自己喜欢了十年的音乐,觉得它不过是富人的玩物、穷人的辛酸。

那是我来京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众叛亲离,身无分文,几乎一阵风就能把我掀翻在路边。那段时间也成就了两个人,一个是来京借给我一千元的高老师,高老师这份恩情比天大;一个是用浓重的湖南口音跟我电话聊天的黄小夜,时隔三年,我再次爱上一个姑娘。

很快,新工作落实,我离开了中滩村,扬言五年之内不见克。

3。

灯市口的好滋大厦,整栋楼都在办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青壮男女。六楼东面是我的新东家,新东家西面是一家保险公司,内有数不清的办公桌和更数不清的座机电话。保险公司的孩子们大多是烟民,无论男女,定时去楼道吞云吐雾,且每两个月换一批新面孔,一问,原来的人离职了,去了哪儿,不知道。被问者苦涩地说:“保险公司不都这样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不定下个月我也消失了。离开保险公司是好事,至少证明人家进步了。”

新东家招兵买马,很快也人满为患,我把正在找工作的大兰拉过来“落草”,她在我跑掉不久也离开了那家公关公司。当然大兰不是电话裸辞,是人道、和谐地离开,离开时也没忘和外地男友正式“古德拜”。

我的老板是个白面、微胖的宝岛奸商,他将活动项目交给我和一名广西女生打理,于是有幸去异国他乡公费爽了一周。我在马来西亚云顶给大兰买了个布袋子。大兰没良心,拿着我的布袋子,转眼就在网上找了个其貌不扬的新男友。回国的飞机上,我们在睡梦中惊醒,机身剧烈颤动,播报员提示大家镇静,说飞机遇上强气流。我吓蒙了,双腿肌肉紧绷,算算时间应该在海上,如果是陆地能迫降,海上就是抱团死。凌晨四点钟出了机场,到处是参加奥运的各国代表团,我坐大巴回城,天亮时,北京站下起小雨,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做了场梦。

奸商拖欠比赛奖金,很多东北赛区家长来算后账,奸商跑到珠海小三家躲起来。两月工资忘发,公司谣言四起,年轻人不干了,要搬走办公室的电脑和仪器,奸商听到消息后,急忙让北京的朋友给大家发薪水,大家一哄而散。一个电话打来,是著名酒企“粮王”的运营商,我不喝白酒,但机会难得,于是在冬日加盟,然后一做就是三年。

后来,灯市口的同事兼好友张大琳告诉我,奸商被抓了,他在南方继续做少儿艺术赛事活动,蛊惑大陆学生去台北参赛,学生家长至台北后抱怨住宿条件,怀疑自己受骗,当即报警。张大琳传来图片,奸商双手用上衣裹着,跟着警察向电梯走去。他因伪造文书罪被判了缓刑,后改了个名字打算东山再起。

尽管遇人不淑,可那段日子却是我来京后最美好的日子。我住在传媒大学南郊村落,生活空前解放。住了六个月,变成一百二十五斤瘦男,精神无比。夏天雨大,下班时地下桥水过腰身,我就顶着包游回来。上班走到地铁站需要半个钟头,还要经历恐怖的挤地铁运动,但我很少迟到。我很快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得单位老板赏识,和办公室同龄人嬉闹,在通惠河桥上看夕阳,在村口网吧谈人生。我花三百元在二手电器市场买了台电视机,熬夜看“欧洲杯”,最不方便的是中场休息时间上厕所,要乘着夜色穿过大街,归来时常常被路边的野猫吓一跳。“欧洲杯”结束后,我得了咽炎,严重的咽炎,大半夜咳得上不来气,有时实在上不来气,我就想万一咳死了怎么办。回石家庄办护照时,大半夜起来接着咳,吓坏了同室的学长海利。

村口网吧坐满非主流和杀马特,克在网上留言,请我原谅他,我原谅了他,他兴奋之余打电话来问候。小夜来电说:“咱们结婚吧。”我说:“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结?”小夜说:“咱们有音乐听、有书读就行了啊。”我说:“你真幼稚。”小夜不说话,我让她失望了,后来她找了别的男孩子做男朋友。

4。

2008年冬天,我和克在通州土桥附近的回迁房区合租了个两室一厅,八十多平方米,足够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空间,生活自此进入平流层。隔年的元宵节,郊区几家工厂放烟花,我陪小区几个正太萝莉观看,克回来,笑着说CBD(中心商务区)一座大楼着火了,几条大街的人围观。

克在国贸附近一家游戏公司上班,做场景及人物造型设计,他喜欢画画,喜欢那份工作。克早上八点半上班,晚上九点多回来,吃完冷饭后接着画到一两点。那家公司没有双休,只有周日一天休息,他就窝在家大睡一天。克的书桌有两只抽屉,一只抽屉塞满各种画画工具,一只抽屉塞满各种非处方药。他身高一米八,从头到脚都是病,分别是:沙眼,鼻窦炎,咽炎,胃炎,痔疮,鸡眼。克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他望着我说:“我们公司是做山寨游戏的,求量不求质,而且已经拖欠了三个月工资。”我说:“不至于吧?上次去你们那儿找你借钱,电梯我都不会坐,那么高级的地方还会拖欠工资?”克说:“高级?算了吧,人家老外的企业花三年开发一款《魔兽世界》,卖十年,咱们的企业花三个月开发一款《魔兽外传》,卖一年,高级的骨子里是本色啊。”我说:“也是,老外喜欢做品牌,咱们只会做产品。”克说:“难道白酒圈也这样?”我说:“这年头,哪个圈子不一样?”

克失业了,新上任的老板不想再蹚山寨游戏这汪浑水,解散了团队,项目经理拿着文件四处寻找下家,一个月后,克跟着团队到另外一家山寨游戏公司上班。2010年,克的鲜血顺着裤子流到脚面,他给我打电话说:“超,来医院看看我吧。”我说:“你怎么了?”他笑着说:“我被人爆菊了。”我和几位大学同学赶到丰台区医院,克躺在病床上,依旧笑着说:“做了痔疮手术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有用卫生巾的时候。”

晚上,我光着上身靠床弹琴,发现对面楼上一对男女开着灯做运动,招式多样,地点多变,引人入胜。女孩子警觉,扭脸看看窗外,呼啦一下拉上窗帘。我放下琴,寻思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女朋友了。

两天后,做运动的女孩子挽着另一个男生的胳膊在小区超市出现,两人笑容甜蜜,对话暧昧,我极度震惊,对女人的信任瞬间跌至谷底。

一个独居的北漂女孩子,七点半起床,对着镜子捯饬到八点,踩着高跟鞋挎着包,边吃早点边走向车站,排队,拥挤,香汗淋漓,上班打卡,笑着和领导打招呼,笑着和客户打招呼,笑着和同事打招呼。笑累了,招呼累了,打卡,回家,连做饭的力气都没了,躺床上发呆,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一口气喝下一升白开水,回到床上,侧身卧下,拿起手机和刚认识的男网友寒暄。午夜,空调里的风变冷,窗外的灯变亮,醒来后再无法闭眼,她开始幻想,幻想街头的偶遇,幻想旧爱回头,幻想闺密的男友,幻想自己的教练。

我没有资格去评说女北漂,事实上这些女孩子的生活压力、工作压力远大于同龄的男性,她们的激素也远没有他们强悍。

新单位领导及同事对我很好,只有那个销售经理比较恶心,明明是河北人,强装一口京片子,处处摆架子,很多工作推给我做,我不喜欢他,也不屑于理他。一年后,销售经理被辞退,我这才发现公司没人喜欢他,他是那种典型的职场小人物,这种人几乎每家公司都有。小人物做不了大生意,也容易耽误大生意,销售经理离职,公司业绩翻倍,公司的人情味和安逸度冠绝京城,连前台姑娘都长了肉。

小夜辞掉南方的工作,孤注一掷地跟着男友进京,刚来第二天,就哭着鼻子来找我。她分手了,分手原因不说,只是哭鼻子。我心乱如麻,扯一路闲话哄她,不奏效。回到住处,我去厨房做饭,她挨着行李坐在沙发上继续哭,哭完走过来告诉我,一会儿一个朋友来接她,她要回长沙。

遭遇情劫的小夜回长沙后不再与我联系。2010年春,我梦见传媒大学和通惠河,恍悟,决定向她求婚。我上线找到她,问她最近好吗,她说嫁了,我说啥时候,她说去年冬天,瞒着家人和一个男生领了证。她很得意,我大脑一片空白。小夜是我屈指可数爱过的姑娘,也是唯一一个匆匆一面就诀别的姑娘,我曾幻想有天我老了,在最初相遇的地方等她,她来了,她也老了,身边跟着一个忧心忡忡的南方老头儿。

除了小夜,2007年我在新浪博客上还认识了另一个喜好文学的安徽孩子,他很穷,特别穷,博文几乎都是描写自己童年、少年以及青年时期如何穷的。2009年年初,这家伙突然看破尘世,写下最后一篇博文,卖裤头去了。

5。

克搬走后,我留在了通州区,找到临河里附近一个三居室合租。我的邻居都是猛犸奶业的员工,猛犸们热情大方,周末经常在客厅聚餐,并邀我蹭饭。我不喜欢海鲜火锅,也不喜欢主卧姑娘的男友。这个戴眼镜的贵州男生在海淀区工作,一周才来这边一次。电视机前,我和猛犸们吐槽时事,他打断我,故作深沉地说:“我告诉你,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我回敬说:“是啊,这世界有很多人和你看法一样。”可怜的眼镜男,挣的钱没女友多,朋友没女友多,见识也没女友多,常被闹分手,闹完再求和,结果还是分。最后一次分手时,眼镜男带着弟弟前来收拾东西,站在客厅里气势孱弱地与女友吵了最后一次架,双方亲友团彼此用恶毒的语言挖苦对方的劈腿史。

猛犸们对我单身不解,介绍龅牙女猛犸一枚。我和龅牙女猛犸吃了顿饭,第二天就被人家拉黑,其他猛犸怕我难过,解释说这个姑娘刚离职,要回老家工作,想找个在石家庄有房的。我说:“噢。”交电费时,我在农行认识了一个理财公司的河南姑娘,清丽、知性,很像我当年喜欢过的那个中文系女生,我约她吃了两顿饭,两顿饭后果断终止来往,因为我无意中发现她同时和很多男人暧昧着,目的只是推销自己的理财产品。

和众多国内企业一样,多数底层出身的姑娘在这个时代里缺乏安全感,所以将物质条件看得很重,这很正常,也容易理解,就像二十多岁的男生习惯用下半身思考爱情一样,并不需要从道德上过多追究,只是大家耗费了太多精力在大房子、大汽车、大胸脯上,忽略了男女交往中最质朴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为未来的另一种悲剧埋下了隐患。

我大概每年都要回一次石家庄,学长海利的窝是我在石家庄唯一的据点。海利不迷信北上广,毕业后辞去工作,与朋友合伙开了公司,接着发了财,在当地结婚、买房,他唯一的苦恼可能只剩下公司的改革与股份。晚上十点,海利把妻子轰到隔壁,关上门,一包香烟,两杯清水,两个文艺男彻夜畅谈,历史、地理、时事、生活、书籍、电影、音乐、女人,甚至还有宗教和宿命,对于孤单多年、知己寥寥的我来说,这无疑是最开心的时刻。

克在丰台区请我吃饭,谈话间比两年前多出几分无奈。我们奔三了,这个年纪面临结婚、买房、生儿育女等问题,我们身边拿父母钱付了首付、娶了媳妇并沾沾自喜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活观开始受到挑战。于是回到了一个老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来北京?为了摇滚乐?摇滚乐早变成商业小丑了。为了紫禁城?紫禁城里一半是赝品。为了钱?泡沫经济时代的薪水养家尚且难,更别说成就什么伟业。为了机会?机会似乎更眷恋那些生来就实力雄厚的人。我爱这里,我在这里住过村子、住过楼房、交过朋友、爱过姑娘,但我的爱里分明夹杂了悲观,曾经我悲观的对象是事业、家人、女人、朋友等,如今作为纪录片控,我怀疑明天就会有一颗小行星出现在视野中,届时,街上的民工、白领、官员、乞丐将统统停下脚步,呆傻地仰望着天空那团光亮,他们的发型不见了,皮包熔化了,生殖器冒烟了,所有的是是非非瞬间进入倒计时,接着在巨大的冲击波与射线中灰飞烟灭。

2009年年底,我在地铁永安里站看到一个姑娘,我跟着她下车,跟着她出站,目睹她的碎花裙子在灯火处飘散,那一刻我突然恨起北京来,仿佛一个糊涂的人走了无数的路,累倒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去十年的我,就是漂泊,我似乎习惯了漂泊,就像我习惯了单身。我一直认为,只要我还单身,我就有着不切实际的爱情,只要我还在漂泊,我就有着不切实际的理想,但是现在,我想念当年一起成长的小伙伴,想念当年爱过我的姑娘。此时此刻,他们知道我在哪里吗?他们还记得我是谁吗?他们会不会已经在同样的异乡的璀璨灯火中成功忘记了自己是谁?

6。

雷再没来过京城,他在邢台买了个二手房。辉子再没被媳妇埋怨,他回老家当了技校老师。大兰再没换过男朋友,她在南京成了家。克的痔疮没再犯,他升职后不复忙碌。海利再没为公司改革而烦恼,他的小说终于和偶像莫言登在同一本书上。更多的人选择离开北京,留在北京的也不再相见,北京太大,大得你真的可以忘了一切。

小夜来京出差,邀我吃了顿饭,她还是那么漂亮。饭后散步,我问她:“你先生怎么样了?”她笑着说:“骗你们的,我没结婚。”我无语,继续走,走啊走,走啊走,直到夜色从四面八方袭来,卷走了我对爱情的最后一丝眷恋。

一个东北姑娘大学毕业,对长春的工作环境不满意,辞了职;对长春的男朋友不满意,分了手。她不忿,她苦恼,她说她渴望一段轰轰烈烈的人生。我对她说:“你来北京吧。”她说:“为什么?”我说:“你这样的姑娘适合大城市。”她说:“我是向往去大城市、大公司发展,但是大家都整天说北漂苦,我有点儿害怕。”我说:“你怕什么?你年轻、漂亮、聪明。北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只要你年轻、漂亮,有野心,不怕苦,就能得到一切,至少,能得到钱,对于很多人来说,得到钱就意味着得到一切。”

2011年夏末,我毅然离开了“粮王”,转投另一家更高端、更赤裸、更残酷的白酒公司。我二十八岁了,我想得到钱,我在这个时代不例外,只有拿钱才能留住一个不需要感情的女人,只有拿钱才能开始所谓的主流的美好生活。我无根无底,谁也靠不上,我得把自己豁出去,我得迎着风向前走,我得像三年前在地铁传媒大学站奔涌向前的人群那样,在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地方挤出一块自己的领地。我成了,会开心,不成,也没什么,人生还有其他的东西,不是吗?

张大琳说:“我们不是看不起外地人,只是没什么好感。你们这些人,带着青春和才华,带着势利和手段,来到这里追求各自的利益,你们根本不爱这个地方,你们只爱这个地方的钱。你们为了钱破坏这里,把它搞脏、搞臭,搞得乌烟瘴气。你们背后都有个风景如画、满载回忆的故乡,我们呢?我们北京人去哪儿?你们达到目的就走,无情无义。”

也许有一天,我回老家了,选择去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找一份安定的工作,认识个安静的小剩女,结婚,买房,生孩子,工资卡上交,和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看电视,每周和妻子做爱一次,每月参加孩子家长会两次,每季度陪上司出差三次,每年喝吐四次。我可能还会长胖,挺着大肚子与人争吵,滑倒在一个洒满夕阳余晖的街头,手里的酱油瓶子打碎了,酱油掺杂着泥土发出阵阵腥味,我迅速站起,环顾四周,拍拍尘土,若无其事地走掉。我还会记得京城吗?还会记得永安里站那个姑娘吗?我想我会记起来,我会重新站在那片璀璨灯火中,想起自己其实是谁。

7。

送给所有北漂和结束北漂的朋友,送给所有爱着京城和爱过京城的朋友。

但是有如果,也还是要爱你

陈清扬说,……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全部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王小波《黄金时代》那一天,拖着墨绿的皮箱,在寒气中走出机场,地上的积雪清清亮亮。我决定结束流浪,开始按部就班的生活。

5月,第一次见你。我K歌到疲惫,靠在你的肩膀上,把“轴”字描在你的掌心里。你送我回家,牵手走那一段安静的路途。

上次见面,我们站在街边等出租车。我的手那么默契地滑进你的手里,清晰地听到心里传来的叹息。我们照例并排坐着。你一定没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在车上,你主动伸出手,把我的手攥在掌心里。就因为这件小事,我把脸扭向车窗,对着飞驰而过的城市风物,偷偷笑了。

你同样不知道,只是一次寻常的晚餐,我就暗暗积攒了那么多细节——我问:“你有酒窝吗?”你说:“没有啊。”然后你从对面伸手过来,手指点在我的脸颊上,说:“你这儿有一个酒窝啊。”我抬头望向你,你笑着,手指还停在我的脸上,触觉温软。你提到你的一个朋友,说:“要是我们结合了,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结合”——我还是暗自打了一个激灵。即使早明白自己不该纠结在你脱口而出的戏言里,可还是欢喜了。

去火车站的途中,一路堵车。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忐忑。我怕你见了我,并不高兴,反怪我添乱;又怕你琐事缠身,并不希望我看见你的窘态。我还想,如果你的家人来送你,我远远看见,就原路折回,只当是没有走这一趟,决不叨扰你的生活。是的,我连见面时的呼吸也反复练习,我连伪装成不知你这一趟经历了多少波折的话语和表情也排练停当。把站台票衔在嘴里,冲进候车厅,抱紧黑色背包,攥着手机,一遍遍在人群中找你。

跑向软卧候车室的时候,手机蜂鸣,高跟鞋嗒嗒嗒一路脆响,我已经耽搁了40分钟,内心惶恐。终于站在候车室的玻璃门前向里张望,按掉电话,回头就看见你。看见你,那一瞬间,我听见坚冰坍塌的声响,远远传过来;好像在无边的黑暗里,终于摸到一面墙壁。

你笑了,拉着我的手。好吧,我又暗暗记下:这又是第一次,在白天,在人声鼎沸的地方,你拉了我的手,旁若无人。该说些什么呢,我说我害羞了,你一定笑我,一定不信。可是,是的,我害羞了。即使只是因为你在候车室里一直拉着我的手,把包里的东西七七八八地展示给我看;即使只是因为你把我带来的益达欣然地塞进了行囊里,又把你妈妈给你带的牛奶塞给了我;只是因为我们一起走向对面的书报亭的时候,你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我就初恋一样脸红心跳起来。

我没听到检票的广播声。所以你把检票口指给我看的时候,我还是懵懂辨不清方向。可是你突然就俯下身,亲了我的脸颊,说:“我走啦。”那么快,又那么慢,闪电一般,让我呆立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直到你再折回来,带着仿佛要把我撞倒的力量走近我,重复了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哥哥回来带馍给你吃。”我多恨自己居然不懂得挪动双脚上前紧紧地抱你一下。那一刻的我,多不像我呀。我多想瞬间就成了日常的模样,像之前跑来送你一样决断,像任何一次跟你斗嘴一样神气活现……可是因为你在候车厅门口的一个笑容,因为你留在我掌心的余温,因为你俯身的一个吻,我就只能像17岁的小女孩一样,丢弃所有的清高伪装,无所适从地对你微笑,望着你走远。

我见证了这个命途多舛的假期,心下虽然不舍,可见你释然,竟比自己休假还高兴。终于,你回身高举车票向我告别,神采飞扬。我还是站在那儿,直到连你的剪影也不见了,才走出候车厅,走下静默昏暗的出站台阶。正午的阳光照过来,我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红了眼圈。

更早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是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新鲜刺激,我以为我头脑如许清楚,不会再无端陷将进去。然而,在那些黄昏和雨后,你坐在我对面,娓娓述说着你的生活;你微微闭了眼,告诉我:“三儿,我看见你的书出来了……”我已经在自作多情地纠结——有一天我成了别人的妻子,这些话,你又能如此心无芥蒂地对谁说起……我总能背出你在短信里写给我的话:喝多了我也这么想,三儿,我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三儿,我很好……我感冒了,在喝你买的三个九,味道好像卡布奇诺……我从山东买了些煎饼回来,给你留了一盒……

我明白,我拼命构筑的堡垒,早就溃败一空。候车的时候,我在手机里记录着什么,你要看,我就躲开。你同样不知道,每见你一次,我就要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记下一笔。这一天,在候车大厅,是我们的第二十二次见面……即使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最后,我还是虔诚地写下:亲爱的,愿你否极泰来。

今晚,我收到了你发来报平安的短信,这才从躁郁的两极中脱开身来,打开电脑,写这一篇笨拙的文字。就在此刻,音响里的歌儿一遍遍唱着——“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你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类男生。

他们不会像高富帅那样偶尔流露出一丝惹人厌的轻浮,更不会像某些人那样面容猥琐。

他们不一定很富有,但是大多是家境小康。他们在自己生活的圈子里都有着一定的知名度,不会默默无闻。

他们长得不算差,打扮得干干净净,或许穿不上CK,但也绝对不会是阿迪王。他们绝不会好几天都不洗澡、不刷牙。

他们似乎和身边所有的女生关系都不错,是从不会招人讨厌的那一类。

他们不缺喜欢自己的姑娘,他们恋爱过,也有明确喜欢的类型。

这些男生,或许现在还是单身,但是只要他们愿意,他们便很快能找准目标,开始一段恋爱。

我见过无数的姑娘,栽倒在这类男生的手上。

他们或许各有所长,有的博学,有的幽默,有的豪爽,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很温暖。

可能他们是你的同学,或者像是大哥哥一样照顾着你,他们会叫你傻瓜笨蛋,会让你早点儿睡觉。在你感到寂寞想要恋爱的时候,以一个朋友的角色来到你的身边。

他们对你亲切问候,记得你重要的考试日期,会特意发短信为你加油。

他们会天天来弹你的窗找你聊天,虽然无非是一些生活琐事,但是让你觉得很亲切很愉快。

甚至久而久之,你开始期待甚至盼望他们每天出现。

这个时候,有些姑娘会想:他不错哟。或者,他天天来找我,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可惜这个假设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会让你爬不上来的,一旦落下去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别傻了。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习惯,或者一种本能而已。

习惯了对周围出现的每个异性说亲切的话,这和习惯了与人为善,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他们对你,至多可以判断出是不讨厌,或者多一些,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而已。

女生多心、多思、多念想,便往往一头钻进去爬不出来。

一个人开始自怨自艾,开始默默喜欢上那个男生。甚至即便一开始并无好感,也会渐渐开始培养。

因为你已经离不开他了。你习惯了他的问候,你习惯了有一个人对你有好感的设想。

他给的温暖并不是一种错,错的是你胡思乱想,你给自己设了个陷阱,然后,你便越陷越深。

细细想想,在缺爱、缺关心的时候,你往往分不清自己的感觉。

不如问问自己,你爱上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说,你爱上的,只是被关心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一个人独自生活太久,一个人坚强太久,如有一丝阳光,便恨不得融化自己所有的坚冰。

就像是一个非常口渴的人,好不容易见到水源,恨不得喝尽每一滴。可是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喝法会不会害死自己?

你开始为了他的每句话揣测推断,别的女生若是和他多聊几句,你就对那姑娘存有戒心。

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他一定会告诉你,而不会使用让你胡乱猜测的暧昧语气。

和这类男生相处,本身就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我只希望你给自己留一点儿可进退的余地,不要让自己后悔莫及。

你因为一个人的习惯,搭上了自己的一片真心。我不怪你看不透,只是因为你太需要爱。

只可惜,他身上的温暖蛊惑了你,让你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我记得的,始终是你的温柔

夏天,我与郭大去往吉林市度周末假期。

坐早上6:50的动车从长春市出发,7:35左右到达吉林市。我们先去江边,顺路看了天主教堂。吉林市小而悠闲,景点紧凑。天主教堂比我想象的还要哥特,砖瓦缝隙里透出安谧和历史感。我穿了拖鞋和背心,不能进去——就算穿着正装,大概我也不大敢踏进如此具有仪式感的地界,何况我并非教徒。门口有几个人跟着唱起圣歌来,一个老人家把歌谱凑到很近才看得见,唱得并不好听,可十分虔诚。

在江南公园,我的本意是玩“海盗船”,但郭大死也不肯,说话间已经各啃了一个雪糕,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去玩“激流勇进”。郭大如猛虎细嗅蔷薇一般掏出40块买了票,带我排在等候的队伍后面,待要上船时,我突然有点儿迟疑,让他坐在船头。郭大瞬间石化,小眼睛瞪得老大,“不行!玩‘激流勇进’的前提就是你必须坐在前边!要不我就不玩了!”好吧——上了船,我不一会儿就兴奋起来,大喊大叫,在途经的鬼屋里学聊斋音效呜呜哇哇,郭大坐镇大后方,还没忘了帮我把滑落的衣服提上来,嗔怪我“不正经”……之前试着说服他时,我一再说这个真的特别好玩,他问哪里好玩,我说:“船上升到最高处会‘咯噔’一下,好像要脱轨直接折下去了,那一瞬间你的心也会跟着‘咯噔’一下,就像要死了一样。”郭大满脸惊诧,好像不认识我一样,“那是图啥呢?!”

船一冲而下,那几秒钟的失重感真是过瘾极了,让人把一切都遗忘。最后的浪花汹涌居然几乎没有在我身上体现出什么,我心里正大呼不尽兴——而郭大始终在我身后嘀咕,近乎是咆哮了:“这回你高兴了吧!这回你舒服了吧!……”我回头一看,他满头都是水,像被暴雨淋了一样。“你居然巧妙地躲开了!全都浇在我身上了!”我更加乐不可支,掏出纸巾来让他擦水。再说去坐“海盗船”,他还是死活不肯,说“你咋净整危险的事儿”,我也不再强求他。两人继续朝前走,就有卖什么“鬼屋”门票的,吆喝得很诡异:“你们俩进去,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没人打扰,就你们俩。”我看看郭大,郭大看看我,都说:“这叫什么话!”

我们又到了北山。进山门前去厕所整理一下,水龙头出来的水非常清凉,应该来自地下,我便动员郭大也去洗把脸。他去一趟回来,也觉得山泉令人神清气爽。两人就上山去。进山门的第一个假山瀑布上有乾隆手书所谓“天下第一福”的,郭大给我细细讲了这个“福”字的来龙去脉。加之后来康熙帝手书的《松花江放船歌》的解说等,我觉得这个旅伴真是称职极了,有了他,导游都可省去。山上的庙宇都不大,油漆砖瓦簇新得要命,令人提不起兴味来。郭大带我兜兜转转,在四大天王的神像前都想起郭德纲所谓“刘德华、张学友……”的典故。我觉北山的神像太过卡通,制作粗劣,且供奉得乱七八糟,但不敢造次,也就没有说出来,反倒是转出来的时候郭大说:“神像……很卡通啊。不管什么神仙都放一块儿。”听了这话,我就释然得多。

算命摇卦的极其多,看起来都不甚高明的样子,至少卖相就一般。回来之后我很是查了一番连阔如的《江湖丛谈》,深深觉得跟书里写的比起来,北山上那些也太业余了些。倒好像是药王庙门口一位颇为仙风道骨的老头儿最大声地叫我们俩:“小伙子很有气质,姑娘旺夫相,坐下来算一卦吧。”我们当然并没有停留。

下山的时候落雨了,且雨越下越大,我们渐渐加紧步伐。上山途中郭大嫌我走得太快,在身后叫我:“走那么快干啥!照顾一下老同志!”我回头说:“如果这次旅游回去别人问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会说——一定要找个年轻的男朋友。”郭大也笑起来,我放慢些脚步,走在他身边:“恭喜你,找到一个我这么年轻的女朋友。”下山时雨更大了,郭大就要去包里找伞,我说打伞干吗,淋雨多痛快,“看看,年轻同志照顾了老同志的体力,老同志就要照顾年轻同志的情绪,互相照顾嘛。”他果然就不找了。我们一直到在街边叫车的时候,才撑起伞来。

回酒店休整一下,雨停了,我们又出来。郭大带我去找吉林市著名的什么什么烤鸡骨架——当时已经是下午3点,只在凌晨4点钟吃过几块饼干且暴走了一上午的我早就饿得想杀人,郭大却连个麦记的甜筒也不让我吃。一路上默念着“郭××我整死你”找到烧烤店——服务员告知我们鸡骨架要晚上出大排档的时候才有,我赶紧跟在郭大的屁股后头离开。郭大自然也不太开心,两人商议着是不是去吉林市另一家老店——福源馆吃一碗麻辣烫什么的,晚上再出来吃烧烤大排档,或者到江边的啤酒广场畅饮一番。然而福源馆大概是店大欺客,毫不把我们两个省城人民放在眼里,点餐的地方不能坐,能坐下的地方不给点餐……郭大愤而离席,瞬间爆发出“死也不在你家吃饭”的男子气概,拽着我就出了门。

回来就有些怏怏,两人都饿得没了精神。绕回酒店又走了一会儿,迎头终于有一家海鲜自助。我像看见失散多年的亲爹娘一样两眼放出绿光来,郭大也非常心有灵犀地拽住我,直奔店门而去了。

海鲜自助40元一位,东西不算多,但还算实惠,便宜的白酒和当地产啤酒随便喝。我们俩一共喝了四瓶啤酒,他比我要多喝一些。喝了点儿酒后推心置腹起来,说到朋友也说到自己,说到过去也说到现在。旅途中的伴侣难免生出比平时多十倍百倍的依赖来,因为在这里他跟我成了唯一彼此熟识的人。在一起久了,相伴的感觉早已不再与心动有关,而是家人一样熨帖。时间很强大,共同的经历使人互相了解,而了解之后还没放手的人往往会表现出极大的包容度。即使在这次出游之前,我也还以为这种包容度体现在无限度的放弃自我上,然而在饭桌的另一端,我突然发现并不是这样——这种感受,是那句臭了大街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与他的相处也就慢慢像自处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流水般行进着了。

吃完饭又到江边去,草坪上有个大概是卖小猫小狗的人。说是大概,因为他共揽了有三四条小狗、六七只小猫,自家应该没有这样养宠物的;而说他是做买卖的,他居然就支一把伞,把猫狗都拢在伞下的草坪上放养,自己在一旁躺下睡了,全不管它们跑不跑,别人来不来偷。郭大坐在草坪边沿的石阶上,一只小黑猫径自过来,嗅了一会儿,爬上郭大的腿,呼呼睡着了。这一幕温馨得让人心里难受,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一直讨厌的人,那么令人心碎又心醉。我掏出手机照相的时候,郭大试着把小猫叫起来:“别睡啦,给你照相啦。”可它完全无视外界的任何打搅,睡得极其忘情。郭大也被打动,问我说:“三儿,要不咱买一只回去吧?”

我蹲在那里照相时,看到郭大眼中的温柔,觉得自己受到了双重的打击,快要站立不住。最后依依不舍地起身,猫狗的主人睡得打起了呼噜,即使我们把他的家当都偷光了,他也不会知道。郭大拍拍裤子,冲那熟睡的人一拱手,说了声“谢谢啊”,好像那人是一直在注视着我们的。这温良的一瞬与刚才的双重打击叠在了一处,凝固在了我的记忆里。

两人走到大桥下江岸边的石子上坐下,微雨中的松花江两岸升起薄雾。大喇叭里放的是20世纪90年代的金曲大联唱:《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大哥你好吗》《我的眼里只有你》《涛声依旧》《野花》……我们跟着哼唱起来,随手抓起身边的小石子,奋力抛进江里。

蜷曲双腿,抱紧膝盖,望向宽阔的江的那一边。郭大说要给我叠一只纸船,虽然手边只有烟盒里的锡箔纸。地面太过潮湿,我转去他身后的水泥地上坐了,于是有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望着江水和折着纸船的郭大的背影。从这个时候开始,到我们走过去看“吉林八景”和“吉林新八景”的石雕板,郭大一路都在沉吟着纸船的折法。直到回了酒店,我昏昏沉沉地抱着枕头趴着休息,郭大先生折了一个葫芦,吹得鼓鼓的被我捧在手里,到他把折纸之后的废料扔了满地……全部都像做梦一样,或许是我太困倦的缘故。昨夜跟赵小姐聊起这件事,我说他终于想起怎么折的时候,我是很为他开心的,“像一场小小的比赛,他终于跑赢了微不足道的对手”。

无论是漫长的还是短暂的旅途中,这样的一幕似乎都未必值得铭记在心,只能算作插曲。我却觉得极其温存。江边,我问起下次出游的行程和时间,郭大没有给出真正意义上的答案,依旧是许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的诺言,即使这个诺言显得那么“非你莫属”。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随口说:“等真的实现的时候,不知道我都多大岁数了。”郭大没有看我,抬手把石子高高抛进江里,“多大岁数,你不也还是你吗。”

回酒店补充睡眠,被郭大的呼噜声震醒,一睁眼是晚上20:30。

郭大睡觉要听电视的声音,还要开一盏灯;而我受不了杂音,且不喜光线。即使他把电视的声音开得极小,我还是睡不安稳。睁开眼回身,看见他正面对着我的方向睡得很沉。我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希望时光既不要向前也不要后退,停在陌生的城市,我们只有对方的此刻。

我本来颇踌躇是不是该叫醒他,因为他说过晚上要去看夜里的松花江,再不起来的话,恐怕就有点儿晚了。我的起床气很大,要是谁在这时候叫我,一定要看我的臭脸,推己及人,就有点儿不情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用手指碰碰他的鼻子,“起来啦,去看灯啊?”

他居然极清醒似的很快就坐起来,“走吧。”

夜里的松花江风情旖旎。绕过了大桥,走到了黄昏时分我们遥望的彼岸,站在音乐喷泉下面。我喜欢有水的地方,无论江河湖海,有水的地方才显得灵动。音乐喷泉下我像很小的小孩,奋力地仰起头,感受水汽一阵阵洒下来,附着在我的每一寸心情上,好像那是滋润生命的某种甘霖。

走了一会儿实在太累,打的回酒店,结果弄错了方向,绕了路。提了两大听蓝带啤酒回去,几乎都是我喝的,昏昏沉沉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赖床不起。郭大在无数次叫我起床未果之后,只好无奈地自己去吃早餐,临走前可怜兮兮地问我:“要不要帮你关灯?”我大吼:“要!”啪,灯灭了。他又问:“那我回来的时候你能起床吗?”我抱着被子在床上气急败坏地大转体:“我考虑一下!”

细想起来,我赖床的嘴脸真正可憎,他居然并没有生气,面对我的泼皮破落样儿,就那样笑笑走掉了。我有点儿过意不去,于是没过多久就起来洗漱,把前晚他折纸扔的满地纸屑都捡起来扔掉,叠被子,把行李里的东西一一归位……他走了很是有一阵儿,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个肉包子。出游之前事先说好不许他在酒店房间里抽烟,他倒是十分遵守,一次次往返于楼上楼下去“散烟”——这也是他这两天做的一件让我颇为钦佩的事。

吃完了包子,我又耍起赖来,说自己“不能走了,脚指头都增生了”,这句话后来成了我的语录,总在耍赖时被提起。最后不得不走,郭大先到楼下等我,活泼得很,一扫“老同志”的风格,简直像涂了欧莱雅一样宛若新生。再走在江边,他揶揄我体力根本不行,说他自己刚才还走在江沿上,坐了好久。我问他坐在这儿多冷,干吗不回酒店。他说:“你不是要睡觉吗,我怕我回去你又睡不好。”江风很迅猛地刮过来,我把一只手搭在他露出来的肩膀上,心想,这男人温柔起来还真是过分,让人想狠狠咬他一口。

接下来打的去了郭大计划行程中的吉林乌喇主题园区,一路都是他在解说,我乐得清闲。作为此次行程的最后一站,可谓高潮迭起——旱鸭子的郭大居然同意了我坐脚蹬船的要求,两人在30块钱半小时的威胁下奋力向前,渡过蜿蜒水道,无数次撞在石头上,又一度卡在低矮的桥墩中间……途中我把手机里的音乐放出声音来,给主任先生听麦当娜鼓舞士气,正在我们俩一筹莫展的时刻,赵小姐突然致电来,问我“夕阳红旅行团还愉快吗”……我说,我们俩真是太愉快了,我们俩现在卡在桥洞子里了!赵小姐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冲我嚷嚷起来:“你听起来好开心!我都被你感染了!”

船终于靠岸,我们俩不像是花钱游船,倒像是别人花钱雇我们蹬船一样卖力。郭大上岸后一再自问:“这是图啥呢?”并像前一天一样说我“净整危险的事儿”。而我则要笑死了,一路欢歌。

园区里有雕塑一类,都是满族民俗,郭大一一与之合影。有一幕是杀猪的,我逗他:“你去吧,就站在猪旁边,很般配。”郭大久经沙场,极其淡定:“我现在不就是吗?”然后他就遭到了我惨绝人寰的殴打。

出了园区走了一会儿,郭大要找一个伪满什么什么的旧址,未果。在街边的便利店各买一瓶饮料,席地而坐喝了,他中了个“再来一瓶”,换了一瓶菠萝汁,淫笑三声,心情大好。

在吉林市的最后一顿饭吃的是延吉烧烤,基本上所有的串都被我们俩烤煳了。

返程,第一次用了自动售票机,感觉新鲜。排队的时候郭大站在我的身前半步,排在我们前头的一个女人对她的父母大声呵斥。郭大冲我苦笑一下,几步挪到我身后去,好像很厌恶那个女人似的。双手搭在我肩膀上,“三儿,就要结束愉快的旅程了。”

今儿早上一睁眼登录手机QQ,看见郭大在,还发了个表情给我。我回了个表情,他说:“火箭般地赚一笔钱,我们再出去耍耍。”

躺在床上笑了,衡量不出我有多么热爱跟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以至于再美的景致都成了相框里微不足道的布景。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身在何处,我记得的,始终是你的温柔。

有些情只一段,但可以让人活一辈子

她是个坏女人。这几乎是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认同的事实。坏到什么程度呢?她16岁就早孕,然后被学校开除。因为有几分姿色,她后来嫁给了一名司机。司机也老实,她便欺负他,后来她和别人私通。

遇到他的时候,她已徐娘半老。不,这还不算完。她命硬,已经克死了两任丈夫,并且都给他们戴过绿帽子。而他则是一个未婚男人,因为家里穷苦耽搁了,等到兄弟姐妹都成了家,他已经35岁了。

她长他5岁,媒人来说媒时,提起她的过去,说:“只要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说说。”

他说:“我不介意。”他有什么?一个修自行车的店铺而已,人又生得难看。她的风流是出了名的,而他的木讷也是出了名的,谁也不会相信他会娶她,谁也不会相信她会嫁给他,但那年的腊月,鞭炮响了,他们结婚了。

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男孩儿一女孩儿。他笑呵呵地说:“看我多幸福,还没怎么着就一儿一女了。”他并不介意别人的眼光。

她仍旧是懒、馋,爱打麻将,跑到左邻右舍说是非,和男人眉来眼去,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她老了,没人要了,可她还是去招惹男人。

有人去告诉他,他皱着眉头说她:“你要是没事就在家里待着呗。”他没有恼,她先恼了:“你让我待在家里,还不闷死我?去串个门儿怎么了?”他没有再说下去,还是去剥瓜子,这是他最爱做的事——给她剥瓜子。

她最爱的零食是瓜子,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骂:“以后你少管我,窝囊废!”

她爱骂人,他嘿嘿地笑着听,并不还口,直到儿女都听不下去了,嫌她骂得难听。她说:“老娘混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兔崽子,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嫁给个修车夫!”

但他还是那样疼她,即使进了门没吃没喝,他也不嫌,家里有个女人总是好的。他做饭,拣她爱吃的做;做熟了,一遍遍到邻居家去喊她吃饭。她总嫌他烦:“催死人了。还差两圈!”两圈打完了,菜凉了,他端下去热,一边热一边说:“别老去打牌了,打一小会儿就得了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的胃,又疼了吧?”

她胃疼的时候,他灌个热水袋放在她肚子上,左手拉着她的右手。有个女人真好,这身子是温热的,虽然不知道疼他,可到底是有女人了。

她也有对他好的时候,骂他贱骨头,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他就嘻嘻笑着:“我就是没见过女人,没见过这么俊的女人。”

这时候,女人就笑了,她去照镜子,果然照着一张桃花脸,但却是老桃花脸了。她已经40岁了,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候打情骂俏,没干什么正经事,到如今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值了。

前两个男人,为了她的轻浮,打她骂她,她没有改过来,结果第一个喝多撞死了,第二个去游泳掉到河里淹死了。因为长期打打闹闹,他们死时,她只觉得少了个给她挣钱的,甚至没哭没闹。人们都说她心硬,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她嗑着瓜子说:“哼,谁让我长得美。”

如今美人迟暮了,但她依旧是美。坐在巷子口跟人打牌聊天,大雨天,他推着自己的车子跑回家,有人说:“你男人回来了,快去烧壶热水给他暖暖身子。”她却嗑着瓜子说:“打完了这圈再说。”

连一双儿女都觉得她有些可恨了,可男人说:“让你妈玩吧,她是心里郁闷。”她听了,侧过脸去,眼睛有些湿润,知道这男人是真心疼她了。

不久,男人觉得心口疼,一直疼到上气不接下气。去医院查,心脏坏了,要做搭桥手术。她听了,泼妇似的坐在地上骂:“挨千刀的啊,你怎么得这个病,这不是要我死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么硬啊?”到现在,她想的还是她自己。

钱是不够的。她趁男人不在家,把修车铺卖了,三万多块,还是不够。她去找亲戚借,因为名声坏了,没人借给她,怕她说谎话。她一狠心,重拾年轻时学的本事——唱大鼓。

她怕人知道,于是买了火车票远走,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唱。如果你在街头看到一个唱大鼓的女人,那就是她了。她不年轻了,45岁了,浓妆艳抹,穿着廉价旗袍,一句一句地唱着《黛玉思春》《宝黛初会》,很艳情的大鼓,一块钱一块钱地挣。

长到45岁,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挣钱,不,这不是挣钱,这是挣命呢!

一年之后,她攒够了做手术的钱。等她回来时,所有人都发现她黑了瘦了,很多人都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样的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不行了就跟别人跑呗,很正常。

很多人都这样看她,只有他不这样看她,他说:“她会回来的。”

她真的回来了,带着好多钱,跑到他跟前说:“做手术的钱咱有了,不是我和男人睡来的,是我给你挣来的。”

这次哭的是他。他哽咽着,抚摸着她有了白发的头,说:“疯丫头,怎么学会疼人了?”他一直把她当孩子,一个爱玩爱闹的孩子,甚至她的轻薄他也不嫌弃,他相信自己会感动她的,会让她爱上的。手术做得不成功,半年之后,他去了。临走之前,他拉着她的手说:“下辈子,我还娶你,即使你看不上我,可谁让我喜欢你呢?所以,我到前面等着你去了。”

她扑到他身上大哭:“死鬼啊死鬼,你真忍心啊……”声音如杜鹃啼血,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但他到底是去了。

都以为她还会再嫁,都以为她还会再说再笑再招摇着打牌去,但所有的人都想错了。从此,她清心寡欲,吃斋念佛,不再东家串西家串,把从前的修车铺又开了张,自己做生意,供两个孩子上学。

她的心里,从此就只有这个男人,他给了她一段情,一段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思念是一场长途奔袭

毕业之后,我发了个宏愿。要走一百座城市,认识两百个姑娘,写一千首诗。后来没有完成,只零零散散记住了几百家饭馆。它们藏在街头巷尾,香气氤氲,穿梭十年的时光,夹杂着欢声笑语,和酒后孤单单的面孔。

年华一派细水长流的模样,绕着明亮的小镇,喧嚣的夜晚,像一条贪吃蛇,寻找路线前进,避免碰到落在身后的另外一个自己。

南京文昌巷有家酱骨鸡,开了很多年,曾经当作夜宵的固定地点。用沙沙的话说,因为来这里点菜不用纠结,只有一道酱骨鸡好吃的。

沙沙非常神奇,她的至交是个黑人,祖籍刚果,在南大留学。这位刚果小黑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叫包大人,没过多久觉得复姓很拉风,于是改名慕容烟雨。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2007年夏初,彼时他名叫平平仄仄平平仄。他解释最近研究古诗词,觉得这个具备韵律感,仿佛在唱RAP。

管他改来改去,大家只叫他小黑。

小黑说得一口标准南京话,跟沙沙学的,没事就笑嘻嘻露出一口白牙,说:“老子还黑,老子还黑?屌的了,老子黑得一逼哎!”

有次我们吃夜宵,小黑迟到,骑辆小电动跑过来,坐下来喊:“这么多屌人啊,不能玩!”

端菜过来的小妹吓得手一抖,差点儿打翻。

大家觉得吃喝玩乐夹杂个黑人,莫名其妙有种棒棒的感觉,每次都想拉上他。但小黑只听沙沙的话,所以沙沙顿时走红,俨然成为小黑的经纪人。

沙沙恋爱了,和一个中年大叔。大叔是摄影师,正好三十了就开了家婚庆店。开业前,沙沙给朋友们下任务,要带人捧场,每位起码带三个人,这样营造热闹的气氛。

当天按沙沙的标准,我们都各自带了三个人。管春带了胡言、我、韩牛。我带了管春、胡言、韩牛。胡言带了管春、我、韩牛。韩牛带了胡言、我、管春。

沙沙顾不上呵斥我们,外面突然传来喧嚣。大家奔出去一看,小黑骑着电动车,恰好从街角拐弯过来。以为他是一个人,等他拐弯结束,“唰”的一下,后头又拐过来十几辆电动车,排好阵型,齐刷刷一群黑人,最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的黑人小姑娘,奋力踩着自行车。

黑人团伙的电动车还架着小音箱,在放古惑仔的主题曲:“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叱咤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动词答词,动词答词)……”

整条街都被震撼了。小黑下车,傻笑着说:“老子还摆啊,老子还摆啊?”

当天大叔的店里装满了黑人,门外挤满了看黑人的群众。老太太们连广场舞都不跳了,贴着玻璃嗑瓜子,一阵感慨:“真黑呀!”

小黑的存在,让我们看好莱坞电影的时候,总觉得里边的黑人,随时会蹦出一句南京话。

2006年春节结束,我们坐在酱骨鸡店吃夜宵。沙沙裹着羽绒服,缩缩脖子说:“我怀孕了。”

我差点儿把鸡骨头活生生吞下肚子,脑海一片空白,恐慌地问:“什么情况?”

沙沙说:“本来打算跟大叔结婚的,还是分手了。我很认真地谈这次恋爱啊,想这辈子应该可以定下来吧。我对自己说,要靠岸了,都无比接近码头了,可依旧分手。分手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

已经不必指责。

由于爱得用力,才会失控不是吗,摆放太满,倾倒一片狼藉。

说着她在饭馆里就号啕大哭。我说:“你得找大叔。”

沙沙抽泣着说:“找他干吗?”

我气得跳脚,说:“他不用负责了?”

沙沙说:“我已经决定生下来。”

我说:“我了个大×,那更加必须得找他。你一个人怎么拉扯,起码给几十万吧。”

沙沙说:“他知道后,也想要这个孩子,说如果生下来,就给我一百万。”

我叹口气,说,唉:“钱的事情解决掉,至少活着有些保障。接下来得替你做心理建设,以后你要开始新形式的人生。”

沙沙抽抽搭搭,说:“跟钱没关系,我爸爸比他有钱一百倍。”

我目瞪口呆,说:“你爸爸有多少钱?”

沙沙说:“好几个亿。”

我艰难地咽下鸡腿,克制住掀桌子的冲动,说:“那你还哭个屁!”

沙沙说:“我哭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姓沙,感觉姓沙没什么好听的名字。一旦姓沙,只能走谐星路线取胜。我想了好几晚,想了个名字,叫沙吾净。”

吾净。我又想哭又想笑。

“沙吾净你妹啊!你妹啊!以后念书会被同学喊三师弟的好吗?姓沙怎么就没有好听的名字了?沙溪浣多好听啊!”

沙沙收住眼泪,说:“咦?似乎是挺好听的。”

我说:“你哭是因为想不出名字?”

沙沙点点头,说:“我连莎拉·布莱曼都想过。沙溪浣不错,我决定从古诗词里找找。”

我沉默一会儿,说:“我恨不得为你写个故事,标题是‘土豪的人生没有坎坷’。”

比我沉默更久的小黑说:“唉,歇逼。”

然后下雪了。深夜赶路的人,坠落山谷,在水里看星光都是冷的,再冷也要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启程去远方,风会吹干的。

沙沙不跟我们做无业游民了,据说去澳门她父亲的公司。当时没有朋友圈,连开心网都未出现,她把奢华照片全部贴在博客上。每次下边的评论都是一片哀号:狗大户!

其间她打过一个电话给我,也许喝了点儿酒,说:“小黑怎么样?”

我说:“他学期快结束,打算留下来创业。一会儿去酒吧冒充嘻哈歌手,一会儿去给老外当中文辅导,从来没见过这么勤奋的黑人。你跟他没联系?”

沙沙说:“我跟谁都没联系。”

我没话找话:“小黑想在南京开个刚果餐厅。”

沙沙笑了:“哈哈听起来真二逼。”

我也笑了:“是挺二逼,完全不想去吃吃看的样子。”

沙沙沉默一会儿,说:“我很想念大叔。”

我说:“那你有没有尝试过复合?毕竟有孩子了。”

她说:“我很想念他,但是我清楚,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我说:“既然相爱,为什么不继续?”

她说:“你说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会去自杀?”

我说:“可能欠债五千万之类的吧。”

她说:“不啊,你看那些自杀的人,许多都是因为一些小小的事情。有的可能因为忧郁症,有的甚至只因为早上和妈妈吵架了,或者老师抽了他耳光,或者老公找了小三,或者领导升了其他人的职。”

我安静地听她讲。一个在思念的人,心里一定有太多委屈。

她说:“所以两个人为什么没办法在一起,大多都不是因为没有爱情,而是一些细碎的理由。大问题往往让人同仇敌忾,反而不易分开,小事件才像玻璃上的缝隙,一旦布满,会粉身碎骨的。”

我说:“嗯,你很理智。”

她说:“我清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但免不了痛苦。”

她迷惘地说:“更糟糕的是,我不想喜欢别的人。”

我说:“但你会好的。”

她说:“嗯。”

思念是一场长途奔袭。记忆做路牌,越贪心走得越远,可是会找不到回来的路,然后把自己弄丢。所以别在夜里耽搁了,因为日出我们就要复活。

让自己换个方式,只要不害怕,就来得及。

半年后,她回趟南京,我们约了夜宵。

谁都不用看菜单,因为只有一道菜好吃,其他都是随便点了敷衍。沙沙说:“来这吃夜宵,我们都图的是方便吧,一个选择,不必纠结。”

我哪里有兴趣跟她谈哲学,结结巴巴地说:“你的肚子……扁塌塌……”

沙沙说:“假的,我没有怀孕。”

我愤怒地说:“骗子!你他妈的肚子扁塌塌,居然好意思来面对我!”

她说:“我胸又没有扁塌塌,啦啦啦!骗你们是打算骗多些关心。事实证明,你们也没多关心我。畜生。”

我说:“畜生!”

她喝了一杯啤酒,说:“分手后我很想他,我就骗他,让他从此也会一直想我。现在我好多了,再说肚子没变化,也骗不下去了。”

我松口气,突然觉得那个莫须有的小朋友,名叫沙吾净,其实是沙沙伤心的自己。

我很干净,如同雪开后的凉白,用绝望洗干净,然后找出希望来。

我说:“小黑回国了。”

沙沙问:“他的刚果餐厅呢?”

我说:“他玩命做兼职挣的钱,还不够房租,搞个屁餐厅。”

沙沙说:“我可以借钱给他。”

我摇摇头:“小黑不肯借钱。他说挣不到开店的钱,说明开店也挣不到钱。你知道,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要强得很。对了,他留了封信给你。”

沙沙接过信封,里头有三张纸。

沙沙打开,才看第一页,眼泪就下来了。

我早就偷看过。这封信一共三页,刚果在中国的留学生小黑,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他替莫须有的小朋友想的名字。姓沙的名字。几乎浓缩了诗词里一切带沙的句子。一共一百四十七个。

服务员把酱骨鸡端上来。油香扑鼻,汤水红润,这家店只有这一道好吃,所以不必选择。

小黑不会选择留下,因为跟希望无关。沙沙不会选择复合,因为离幸福太远。

小黑很努力。沙沙很相爱。努力就可以成功,相爱就可以在一起,这是世界上两个最大的谎言,支撑着我们年少时跌跌撞撞。

后来发现,我们学会放弃,是为了重新出发。理智一点儿,你是必须走的,因为只有这一个选择。

理智,就是在无奈发生前,提前离开。

勉强是一件勉强的事情。伤心是一件伤心的事情。快乐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痛苦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这些都属于废话,但你无法改变。

再理智也无法改变。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管春是我认识的最伟大的路痴。

他开一家小小的酒吧,但房子是在南京房价很低的时候买的,没有租金,所以经营起来压力不大。

他和女朋友毛毛两人经常吵架,有次劝架兼蹭饭,我跟他俩在一家餐厅吃饭。两人怒目相对,我埋头苦吃,管春一摔筷子,气冲冲去上厕所,半小时都没动静。毛毛打电话,可他的手机就搁在饭桌,去厕所找也不见人。

毛毛咬牙切齿,认为这狗东西逃跑了。结果他满头大汗地从餐厅大门奔进来,大家惊呆了。他小声说,上完厕所想了会儿吵架用词,想好以后一股劲儿往回跑,不知道怎么穿越走廊就到了新华书店,人家指路他又走到了正洪街广场。最后想了招狠的,索性打车。司机一路开又没听说过这家饭馆,描绘半天已经开到了鼓楼,只好再换辆车,才找回来的。

在新街口吃饭,上个厕所迷路迷到鼓楼。

毛毛气得笑了。

他们经常吵架的原因是,酒吧生意不好,毛毛觉得不如索性转手,买个房子准备结婚。管春认为酒吧生意再不好,也属于自己的心血,不乐意卖。

当时我大四,他们吵的东西离我太遥远,插不进嘴。

吵着吵着,两人在2003年分手。毛毛找了个家具商,常州人。这是我知道的所有讯息。

而管春依旧守着那家小小的酒吧。

管春说:“这婊子,亏我还跟她聊过结婚的事情。这婊子,留了堆破烂走了。这婊子,走了反而干净。这婊子,走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还算有良心。”

我说:“婊子太难听了。”

管春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泼妇。”说完就哭了,说:“老子真想这泼妇啊。”

我那年刚毕业,每天都在他那里喝到支离破碎。有一天深夜,我喝高了,他没沾一滴酒,搀扶着我进他的二手派力奥,说到他家陪我喝。早上醒来,车子停在国道边的草丛,迎面是块石碑,写着安徽界。

我大惊失色,酒意全无,劈头问他什么情况。管春揉揉眼睛说:“上错高架口了。”我说:“那你下来呀。”他羞涩地说:“我下来了,又下错高架口了。”

我刹那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管春说:“我怎么老是找不到路?”

我努力平静,说:“没关系。”

管春说:“我想通了,我自己找不到路,但是毛毛找到了。她告诉我,以前是爱我的,可爱情会改变,她现在爱那个老男人。我一直愤怒,这不就是变心吗,怎么还理直气壮的?现在我想通了,变心这种事情,我跟她都不能控制。就算我大喊,你他妈不准变心!她就不变心了吗?我×变心他大爷!”

我说:“你没发现迹象?有迹象的时候,就得缝缝补补的。”

管春摇摇头,突然暴跳:“缝蛋蛋!都过去了,我们还聊这个干吗?总之虽然我想通了,但别让我碰到这婊……这泼妇!”

我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吗!发了会儿呆,我问:“你身上有多少钱?”他回答四千。我数数自己有三千多,兴致勃勃地说:“我有条妙计,要不咱们就一路开下去吧,碰到路口就扔硬币,正面往左,反面往右,没心情扔就继续直走。”

一天天的,毫无目标。磕磕碰碰大呼小叫,忽然寂静,忽然喧嚣,忽而在小镇啃烧鸡,忽而在城里泡酒吧,艰难地穿越江西,拐回浙江,斜斜插进福建。路经风光无限的油菜田,倚山而建的村庄,两边都是水泊的窄窄田道,没有一盏路灯,月光打碎树影的土路,很多次碰见写着“此路不通”的木牌。

快到龙岩车子抛锚,引擎盖里隐约冒黑烟,搞得我俩不敢点火。管春叹口气,说:“正好没钱了,这车也该寿终正寝,找个汽修厂能卖多少是多少,然后我们买火车票回南京。”

最后卖了一千多块。拖走前,管春打开后备厢,呆呆地说:“你看。”我一看,是毛毛留下的一堆物件:相册、明信片、茶杯、毛毯,甚至还有牙刷。

“砰”的一声,管春重重盖上后备厢,说:“拖走吧,爷从此不想看到她。就算相见,如无意外,也是一耳光。”

我迟疑地说:“这些都不要了?”

管春丢给我一张明信片,说:“我和毛毛认识的时候,她在上海读大学。毛毛很喜欢你写的一段话,抄在明信片上寄给我,说这是她对我的要求。狗屁要求,我没做到,还给你。”

我随手塞进背包。

拖车拖着一辆废弃的派力奥和满载的记忆,走了。

管春在烟尘飞舞的国道边,呆立了许久。

我在想,他是不是故意载着一车回忆,开到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然后将它们全部放弃?

回南京,管春拼命打理酒吧,酒吧生意开始红火,不用周末,每天也都是满客。攒一年钱重买了辆帕萨特,酒吧生意已经非常稳定,就由他妹妹打理,自己没事带着狐朋狗友兜风。

夏夜山顶,一起玩儿的朋友说,毛毛完蛋了。我瞄瞄管春,他面无表情,就壮胆问详情。朋友说,毛毛的老公在河南买地做项目,碰到骗子,没有土地证,千万投资估计打水漂儿了,到处托人摆平这事儿。

过段时间,我零星地了解到,毛毛的老公破产,银行开始拍卖他们家的房子。

管春冷笑,活该。

有天我们经过那家公寓楼,管春一脚急刹车,指着前头一辆缓缓靠边的大切诺基说:“瞧,泼妇老公的车子,大概要被法院拖走了。”

切诺基停好,毛毛下车,很慢很慢地走开。我似乎能听见她抽泣的声音。

管春扭头说:“安全带。”

我下意识扣好,管春嘿嘿一笑,怒吼一声:“我×变心他大爷!”

接着一脚油门,冲着切诺基撞了上去。

两人没事,气囊弹到脸上,砸得我眼镜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我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咆哮:这王八蛋!这王八蛋!这王八蛋!老子要是死了一定到你酒吧里去闹鬼!

行人纷纷围上。我能看到几十米开外毛毛吓白的脸,和一米内管春狰狞的脸。

图一时痛快,管春只好卖酒吧。

酒吧通过中介转手,整一百万,七十五万赔给毛毛。他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万,和几个搞音乐的朋友去各个城市开小型演唱会。据说都是当地文艺范儿的酒吧,开一场赔五千。

看到这种倾家荡产的节奏,我由衷赞叹,真牛×啊。

我也离开南京,在北京上海各地晃悠。管春的手机永远打不通,上QQ时,看见这货偶尔在,只是简单聊几句。

我心里一直有疑问,终于憋不住问他:“你撞车就图个爽吗?”

管春发个装酷的表情,然后说:“她那车我知道,估计只能卖三十多万。”

我说:“你赔她七十五万,是不是让她好歹能留点儿钱自己过日子?”

管春没立即回复,又发个装酷的表情,半天后说:“可能吧,反正老子撞得很爽。”

说完这孙子就下线了,留个灰色的头像。

我突发奇想,从破破烂烂的背包里翻出那张明信片,上面写着: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这山间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阳光一般的人,温暖而不炙热,覆盖我所有肌肤。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我看着窗外的北京,下雪了。

混不下去,我两年后回南京。没一个月,大概钱花光光,管春也回了,暂时住我租的破屋子。两人看了几天电视剧,突发奇想去那家酒吧看看。

走进酒吧,基本没客人,就一个姑娘在吧台里熟练地擦酒杯。

管春猛地停下脚步。我仔细看看,原来那个姑娘是毛毛。

毛毛抬头,微笑着说:“怎么有空来?”

管春转身就走,被我拉住。

毛毛说:“你撞我车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分手了。他不肯跟我领结婚证,至于为什么,我都不想问原因。分手后,他给我一辆开了几年的大切诺基,我用你赔给我的钱,跟爸妈借了他们要替我买房子的钱,重新把这家酒吧买回来了。”

毛毛说:“买回来也一年啦,就是没客人了。”

管春嘴巴一直无声地开开合合,从他的口型看,我能认出是三个字在重复:“这泼妇……”

毛毛放下杯子,眼泪掉下来,说:“我不会做生意,你可不可以娶我?”

管春背对毛毛,身体僵硬,我害怕他冲过去打毛毛耳光,紧紧抓住他。

管春点了点头。

这是我见过最隆重的点头。一厘米一厘米下去,一厘米一厘米上来,再一厘米一厘米下去,缓慢而坚定。

管春转过身,满脸是泪,说:“毛毛,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我可不可以娶你?”

我知道旁人会无法理解。其实一段爱情,是不需要别人理解的。

“我爱你”是三个字,三个字组成最复杂的一句话。

有些人藏在心里,有些人脱口而出。也许有人曾静静看着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明辨是非,等我说服自己,等我爬上悬崖,等我缝好胸腔来看你。

可是全世界没有人在等。是这样的,一等,雨水将落满单行道,找不到正确的路标。一等,生命将写满错别字,看不见华美的封面。

全世界都不知道谁在等谁。

而管春在等毛毛。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这世界有人的爱情如山间清爽的风,有人的爱情如古城温暖的阳光。但没关系,最后是你就好。

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所以管春点点头。

那,总会有人对你点点头,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那些真相说到底不过是人之常情

1

我本科毕业去C城之前,问过几个朋友的意见,其中就有CPB少女。

CPB少女并没有阻拦我,她还特地请我去她家,做了一桌好菜算是跟我告别,她说:“你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反正还年轻,都来得及。”

CPB少女之所以叫CPB少女,是因为她是我所认识的少女中,唯一使用CPB,准确地说是长期用得起CPB的人。

CPB少女并非富二代出身,但是在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用全套的CPB,她没有傍大款,没有找富二代男朋友,也没有去做兼职模特。她学的专业是历史,但是因为文笔好,给一些杂志写专栏,赚着并不多但是在她的安排下也能够满足各种小愿望的稿费。

CPB少女对我说:“其实傍大款对于我来说也不难,追我的富二代也有,但是我不能做这些事情,如果我真的靠出卖色相生活,就会强化我自己被贴上的标签,你明白吗?大家都在给漂亮姑娘贴标签,觉得好看的人就应该利用这种资源,利用这种资源确实赚钱更轻松更容易,但我就是不想这么做,就当是我清高好了。”

我因为平时也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偶然认识了CPB少女,我们算是朋友,更准确地说,我是CPB少女的脑残粉。尽管CPB少女不是什么明星大腕儿,也不是什么学术大牛,她只是一个少女,但她是我见过的最睿智的美少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CPB少女那样的人,可以说,如果没有CPB少女,我要在艾斯比阶段多停留很久,甚至永远停留下去。

2

我走的时候,CPB少女已经毕业四年了,并且在一年前找到了一个朝九晚五的编辑工作,还算稳定,每天都要上班。我刚到C城,她在QQ上跟我说,老家亲戚组团来北京,要她接待。

“我要上班啊。”CPB少女说,“但是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管。”

“为什么啊?”我问CPB少女,“你为什么不拒绝他们,来了住哪儿啊?”

“住宾馆呗,”CPB少女说,“还得带他们到处玩,又是一笔大钱啊。”

“为什么要你花钱啊?”我问。

“老家的亲戚都觉得我在北京赚大钱啊。”CPB少女说。

“哦……”

“换成你,你能拒绝吗?”CPB少女问我。

我想了一下,告诉她:“不能。”

“所以你看,这些事我们也就是说说而已。”CPB少女说,“尽管明白问题所在,但是完全没有强势的立场和理由。我一个亲戚亲口对我说:‘你人长得这么漂亮,在北京赚钱肯定很轻松。将来再嫁个大老板,等发达了让我孙子去投奔你,在北京也算有个靠山了。’”

“……”

“他们真的是那么想的。”CPB少女说,“我跟他们说我只是一个编辑,他们都说我故意跟他们哭穷不地道,还说编辑也都很有钱。他们好像觉得北京遍地是黄金,到处能捡钱一样。这种想法傻×吧?你我都知道很傻×,但是你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吗?”

“不能。”我说。

“所以啊……”CPB少女说。

“让他们来感受一下帝都的地铁吧。”我说。“显然不行啊,”CPB少女说,“我最近准备去租个车。”

“帝都这交通,租车真心不如坐地铁。”我说,“地铁虽然难挤,但是至少一直在开啊,而且只要你们巧妙地避开高峰期,还是很不错的,租个车给你堵在路上怎么办啊?”

“你跟我说没用啊。”CPB少女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们不觉得啊,回去跟我父母一说,我连车都没有,我父母又要怪我没给他们长脸了。”

“不会吧……”

“你要知道,从小到大,大家都羡慕我父母。”CPB少女说,“他们自己也很骄傲生了个漂亮女儿,要是这个漂亮女儿再碰巧有点儿出息,他们就更骄傲了。这么多年来他们被捧惯了,根本下不来了。”

CPB少女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接待她的亲戚们,事后在QQ上跟我吐槽,虽然这个时候CPB少女又开始表现得很强势,对什么都一针见血,但是其实我知道,就算吐槽吐得再狠,她还是不忍心伤害一些并没有太在乎她感受的人。

她就是那种“内心柔软”的人。

3

我认识CPB少女的时候,她刚刚大学毕业两年,那个时候我大三,每天都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CPB少女浑身闪耀着光芒,经过我的世界,刺瞎了我的狗眼。

CPB少女身高一米七,大长腿,肤白,长发齐腰,明眸皓齿,且有一个笔挺的鼻子,真是无懈可击的一个人。

但是CPB少女对我说:“以前我觉得自己美得跟天仙似的,后来到北京,漂亮姑娘那么多,我算什么啊?”

北京漂亮姑娘的确超级多,自恃漂亮的也多,而且还存在着一些明明不漂亮也自恃漂亮的姑娘,像CPB少女那样明明令人惊为天人却对自己的外貌轻描淡写的姑娘,真是不多见。

我当即向CPB少女表达了我的想法,CPB少女说:“没什么,人各有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CPB少女当作人生的标杆和偶像,因为在她身上同时糅合了出世和入世两种人生态度,而且她阅历比我广,经常给我提供一些指导。

CPB少女虽然对自己的美貌不以为然,但是对身材和容貌的保养一点儿都不含糊,她曾经告诉我:“我大一的时候体重也逼近一百三,虽然我个子高,这样的体重不算胖,但是看起来很壮。后来有段时间心情不好,莫名地就瘦到一百〇五斤。然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真的是美女好办事。”

CPB少女这段话说得诚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CPB少女说,尽管人们表面上都说不要以貌取人,但是两个陌生的人见面,第一印象就是外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最要命的是,人生在世,有多少人能够跟你熟悉到了解你的内在呢?买东西的时候面对的店员、办理各种手续的时候遇到的行政人员、找工作的时候面对的面试官,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了解你的内心世界。

这些真相,说到底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4

那段时间CPB少女在找工作,虽然她当自由撰稿人足以养活自己,但是她的家人觉得,一定要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朝九晚五的生活对外说起来才比较有面子。否则,别人问起“你家姑娘现在在哪里”,回答“大学毕业待在家里”,真是一点儿都不高端洋气上档次。

CPB少女的朋友给CPB少女介绍了一家公司,让她投了简历去面试。

去之前CPB少女跟我说:“怎么办?我之前都没有面试过。”

我说:“你不要怕啊,肯定可以啊。”

在我看来,CPB少女这么美貌睿智,面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简直是手到擒来并且令对方感觉蓬荜生辉。

没想到CPB少女面试回来,恨恨地对我吐槽:“面试官脑子有病吗?一直刁难我。”

“怎么了?”我问她。

“那女的一上来就问我为什么毕业两年了都没有工作经历。”CPB少女说。

“你就告诉她你做自由撰稿人啊。”我说。

“我说了。”CPB少女说,“然后她就问我:‘那你写过什么文章啊,出过几本书啊?’我心想我要是出过几本书还来你这儿面试啊,我就跟她说我没出过书,结果那个人说:‘你没出过书还叫自由撰稿人啊?’”

“这个……”

“然后又问我英语水平怎么样,还好我英语六级过了,不然估计又要被羞辱。”CPB少女说,“之后又问我为什么想去他们公司,问题一大堆。到最后我都怀疑我朋友介绍我过去是玩我的。”

“哦……”

“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CPB少女说,“那人后来竟然说我身上穿的衣服是这个牌子今年的最新款,问我是不是我家庭条件特别好,我说不是,她就反问我:‘那你怎么买的?’然后还用一种‘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表情看着我。”

“嗯……”我说,“这个问题有点儿不友好啊。”

“我又不傻,”CPB少女对我说,“那个面试我的女人不就是想证明我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什么都不会吗?”

“那个女的好看吗?”我问CPB少女。

“也就那样吧。”CPB少女说,“那么刻薄的人能好看吗?而且岁数又大了,更显得尖嘴猴腮,下巴能凿冰。好像还是个小头目什么的,真是太恶心了。”

“那你工作怎么办呢?”我问。

“没戏了我估计,”CPB少女说,“虽然我也没跟她撕破脸,但是我态度也挺不客气的,不过算了,本来我也不想工作,实在是家里人逼得太急了,我也没办法。”

我觉得很惊讶,以CPB少女的性格,完全不是那种会因为家长的强迫而做出让步的人。当我向她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CPB少女说:“我也不想让步,我也不相信‘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样的话,我也知道他们逼着我去找工作其实只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

“但是?”我弱弱地问。

“但是我们生存于其中的这个社会有一套规则,这套规则运行得太久了,我们都没有办法打破。”CPB少女说,“想当然的人太多了,然后他们把天朝变成一个想当然的社会。我以前觉得我能够对抗这种想当然,其实不能。”

那天的最后,CPB少女对我说:“大家都觉得这个社会歧视长得丑的人,但是有几个人想过,其实社会也在逆向歧视长得好看的人。”

5

CPB少女跟我也聊感情,但是很少给我意见。她对我说:“其他的事情我可以跟你说怎么做,但是谈恋爱这事不行,因为我自己的感情也很失败,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够找到好的男朋友,而且,就算我给你意见,你也肯定不会听。”我虽然没有反驳CPB少女,但心里是有异议的:你都没有提建议,怎么知道我不会听?

后来我慢慢领悟了,其他的人都给过我意见,包括左边姑娘、Nana在内的我最信任的朋友都劝我跟当时的男朋友分手,甚至如果换成我旁观别人那样的经历,也会提出同样的劝告,但是我真的没有听他们的话,直到后来我自己走了出来。

事后CPB少女对我说,她也经历过类似的感情,旁人都不理解,她自己无法自拔。这种无法打破和改变的局面,只能通过一个人的变心来解决。一定要等到另一个人出现,强行把你们两个人从这种状态中拉出来,否则谁劝都没有用。

当时我觉得很吃惊,身为一个美女的CPB少女,理应备受宠爱和呵护,竟然也会经历痛苦的爱情。果然生命这条长河千回百转,你有你的十八弯,我有我的九连环。

我经常跟CPB少女说:“我要是男的,肯定玩命追你啊。”

CPB少女调侃我说:“我看你主页上很多姑娘也这么说啊。”

“如果不是你把我从傻×之河里往外捞,我估计现在还停留在矮矬穷状态啊。”我说,“你是真女神,我认真说的。”

“因为你跟我熟,所以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CPB少女说,“你看那些陌生人,尤其是男生,看了我一个头像,就觉得我一定是没有脑子那种人,以前我还喜欢发点儿评论,后来我发现只要我一发评论就有人试图来教育我,我难道把‘没文化’写在脸上了吗?他们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所有漂亮姑娘的心智都要比他们低一等?”

“其实是因为只有有这种想法的人才会来教育你,所以你才感觉自己遇到的都是这种人啊,”我说,“那些对你没有偏见的人,因为没有主动联系你,所以你也不知道吧,这其实是个悖论。”

“我再告诉你一个悖论,”CPB少女说,“那些说着如果是男生一定会喜欢你追你的姑娘,等她们真的变成了男生,还是喜欢温柔漂亮没脑子的姑娘。”

6

我在C城安顿好之后想起来问候CPB少女,那个时候她刚刚送走去北京观光游览的亲戚们,CPB少女对我说家里人又开始催她结婚了。

我说:“那就结吧,反正你总是要结婚的。”

CPB少女反问我:“你觉得结婚的意义是什么?”

我一时语塞,CPB少女说,如果是找个人过日子,她一个人也不是过不下去,如果是为了传宗接代,她只是个女的,传也不是传她的,况且,人口那么多,也不缺她出这份延续物种的绵薄之力。

“最关键的是,”CPB少女说,“我觉得为了工作的事情我跟父母别扭了那么久,又跟这个社会别扭了那么久,这才消停多久,就又要马不停蹄地别扭了。而且可以预见,这次肯定更严重,就让我拖一年是一年吧。”

“拖太久也不好吧?”我说,“你要知道,社会对女人还是很苛刻的。”

“但是一时半会儿跟谁结呢?”CPB少女说,“很烦啊,不管跟谁结婚都是问题。你嫁个有钱人,别人会说,果然漂亮姑娘就是爱钱;你嫁个没钱人,别人又会说,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嫁个普通人。这些事都关他们屁事啊?但是你又不能直接一巴掌扇他们脸上说‘关你屁事’。真是要命啊。我离家这么远,他们又不可能跑到北京来追着我说,但是我父母听到他们议论就会追着我说啊。我其实巴不得他们跑到北京来追着我说,反正我又不在乎,但是父母不同啊。”

CPB少女跟我的生活圈子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因为工作关系,平时她有机会接触到好多模特之类的漂亮姑娘。

“真的是有很多姑娘,为了一个包就能跟人上床啊。”CPB少女有一次跟我感叹,“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

“觉得是猪一样的队友吧?”我说。

CPB少女给我发了一个get√的表情,她说:“我有的时候觉得特别烦,这些女的为什么这么庸俗这么不上路子还这么好看?真是拉低了好看姑娘这个群体的智商水平,但是后来我想想,算了,反正她们都这么好看了,就算庸俗点儿不上路子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们不愁生计了,真是矛盾啊!”

我说:“就跟美帝歧视金发白人妹子一样啊。这种东西由来已久,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都是这样,然后少数人就被这个大多数吞噬掉了。”

“都是这样啊,”CPB少女说,“我工作之后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情都是这样,大家都习惯性地把人分类,然后给每一类贴标签,之后遇到一个人就把这个人划分到某个标签项下面去,完全忽略了个体差异。”

“这样做省事啊。”我说,“因为了解一个人很难啊,就算朝夕相处都未必能够了解对方的全部,贴标签就省事多了,略去了了解的过程,节省很多时间。”

“我知道。”CPB少女说,“所以我之前才跟你说想当然的人太多了。但是我现在发现这种想当然往往有一定的依据,就是某个群体中大部分人的行为。大家都说漂亮姑娘脑残,我觉得这就是偏见,而且我出去找工作或者做别的什么,都会被这种先入为主的偏见困扰,但是好多漂亮姑娘真的是脑残。”

“所以一切都是人之常情啊。”CPB少女最后总结。

7

在认识CPB少女之前,我对于很多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以为世界就是自己所见的世界,CPB少女作为一个先于我离开校园走上社会的人,通过让我看到她眼中的世界,带我重新建立了对世界的认知。

这个社会上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规则,这些规则虽然有着万般的不合理,却由来已久。以前我们想不通,觉得不能接受,但是后来发现,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人之常情。

而我们是不能跟人之常情对抗的,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对抗。

前几天一个中国女留学生嫁给外国男生的照片在网上很红。结婚这种本来应该被祝福的事情,却因为女生相貌并不美丽而备受诟病。

那些在评论中冷嘲热讽的人,如果抽离出这个具体的事件,一定也会承认“以貌取人是不公平的”,因为这是我们所有人一直接受并普遍认可的教育,是合乎道德准则的一个观点。但是结合到具体的某一个人,这种抽象的规则就被完全忽略了。人们的第一反应大多是“我靠,这不科学”。

抽象的道德所带给我们每一个人的刺激,远远不如一张照片来得直观,这种刺激直观到让很多人忘记了“不要以貌取人”这件事情。

这就是人性的必然。人性的必然是一个事实判断,而这种必然是好是坏是一个价值判断。事实判断可以证实或者证伪,价值判断则不能。

CPB少女说,最开始的时候她满怀豪情,想要跟这种偏见死磕到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发现,这种偏见的存在有着无比复杂的背景和基础。就像一棵树木,露出地面的只是枝干,在看不见的地下,早已延伸出了更庞大的根系。

“蚍蜉撼大树,这不是自作孽吗?”CPB姑娘说,“而这个社会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尽管在许多场合美女都受到歧视,但是她们确实又是相貌资源的既得利益者,许多人一边觉得美女都是脑残,一边对美女大献殷勤。最关键的是,有些时候,他们竟然是因为觉得美女是脑残才对美女献殷勤。”

都是人性使然。

“之前我觉得这种偏见就是不好的,”CPB少女说,“价值判断太好做了,现在看看,没那么简单啊,哪能用好跟不好来判断一种社会现象?”

在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还在为这个社会的正向相貌歧视而努力减肥努力美容以图提升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时,CPB少女和那些跟她相似的睿智而美貌的姑娘一边享受美貌的“福利”,一边面对不可回避的逆向歧视。

更不要说以貌取人只是人性中的沧海一粟。

生命还真是,大河弯弯。

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像她一样,笑着面对生活的难。

黛玉终究是要被辜负的

1

林黛玉坐在咖啡厅里,焦灼地等待着薛宝钗。自从收到薛宝钗的短信,她就一直处于一种脑子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状态,到现在已经一天半了,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心心念念盘算着薛宝钗那条并不长的短信。

“后天下午两点,南国假日,我们谈谈。”

林黛玉把这条短信翻来覆去地念,翻来覆去地想,但是薛宝钗这条短信透露的信息太少了,她完全猜不出薛宝钗给她发这条短信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这让她觉得心慌。

离两点钟还有十五分钟,林黛玉掏出小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粉底均匀,两条眼线也画得精确,眉毛是特地去修过的,整齐到甚至不需要再用眉粉,但是谨慎起见,她还是淡淡地扫了两笔,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口红的颜色是专门跟衣服搭配的。在林黛玉的世界观里,输什么不能输气势。从小到大,她都活得众星捧月,长得好看,学习成绩也不错,工作之后更是顺风顺水,一辈子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这么多年来我得到过多少荣誉啊,有多少人羡慕我啊,”林黛玉这样想着,“凭你薛宝钗是谁,最多跟我打个平手,休想赢得了我。”

她把在心里打好的腹稿又温习了一遍,等会儿见到薛宝钗的时候好从容应对。她模拟了无数遍,薛宝钗可能说什么,她应该怎么回答。尽管只有一天半的时间,尽管她跟薛宝钗从未见过面,但是她们两个人已经在她脑海里交锋了无数次。

2

薛宝钗在林黛玉对面坐下来,一边微笑一边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让你久等了。”她轻轻地把车钥匙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她看到林黛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服务员走过来,递上菜单,薛宝钗接过菜单,随手翻了两页,又把菜单递给林黛玉,说:“你随便点。”又转过头温和地对服务员说:“你给我们推荐一些特色吧。”

服务员妹子果然指着菜单开始给林黛玉讲解起来,林黛玉不得不勉强敷衍服务员,目光在菜单上游移着。

薛宝钗就在这个时间段里,默默地把林黛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齐刘海梨花头,戴了美瞳,化了妆,但是挡不住黑眼圈,粉饼的颗粒不够细致,以至于有一些浮在脸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眼皮有点儿肿,应该是哭过。口红、衣服、鞋子的颜色都很搭,但是上衣和裙子的材质不一样,从鱼嘴鞋前面露出来的脚指甲没有涂指甲油,有点儿发黄。

薛宝钗紧绷着的后背有了一点儿放松,眼前这个林黛玉跟自己想象的差不多,追求外在的完美,有姿色,但是不够大气。毕竟,哪个大气的姑娘会回头拼命当前男友的小三儿呢?不过,男人大概都会喜欢这样的姑娘,看着舒服,而且也好哄。

如果不是林黛玉主动找她,薛宝钗是不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的,贾宝玉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林黛玉,就像从不认识这个人一样,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

前天那封邮件只有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却石破天惊:“宝玉爱的是我,他对你没有爱情,你还是退出吧。”

薛宝钗愣了一下,关闭了页面。她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跟贾宝玉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现在忽然想明白了,贾宝玉从来不提过往情史。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贾宝玉推门进来,问:“宝钗,想什么呢?”

“欸?没什么。”薛宝钗对贾宝玉露出一个微笑,“我试试刚才在网上看到的冥想教程,看看是不是真的能神游。”

“你真是越来越高端了。”贾宝玉走过来,俯身从椅子背后环抱住她的脖子,“都开始冥想了,别哪天成仙了。”

“我去当什么仙?”薛宝钗笑着说,“慢半拍之仙,掌管天下所有慢半拍的少年吗?”

“你哪里慢半拍了?”贾宝玉问,“明明这么聪明。”

“我一点儿都不聪明啊。”薛宝钗一边摩挲贾宝玉的手,一边说,“有好多事情啊,别人不提醒我,我就不知道。”

3

林黛玉根本没听进去服务员说什么,相反,她有些讨厌这个姑娘的喋喋不休让她无暇他顾。等服务员终于介绍完了,她匆匆指着菜单上的某个名字,说:“就这个吧。”

服务员低头记下,又转向薛宝钗:“请问您要点什么?”

“给我一杯冰拿铁。”薛宝钗微笑着对服务员说,“谢谢你。”

林黛玉这才有空打量薛宝钗,眼睛大大的,素颜,穿着也并不是很精心。切,她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声,还以为贾宝玉找到了多么天仙的一个宝贝,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一来,她焦灼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放松。薛宝钗看着她的眼睛。林黛玉率先开了口:“你想找我谈什么?”

如果薛宝钗回答谈谈贾宝玉,她就可以自豪地告诉她:“谈也没有用,我跟他在一起五年的时间是你们这五个月所完全不能比的。”或者薛宝钗问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发那封邮件,她同样也可以自豪地告诉薛宝钗:“我就是贾宝玉最爱的那个女人,我想让你知道你完全不能跟我对抗。”等等等等。

她之所以先发制人,问薛宝钗要聊什么,为的就是让自己所拟的与薛宝钗的对话按照自己的设定进行下去。但是薛宝钗只是端坐着,不动声色地对她说:“谈什么都可以,你随意。”

这样一来,林黛玉反而傻了眼,她愣了一下,说:“我就是林黛玉,你应该听贾宝玉说过吧?”

“没有。”薛宝钗说,“贾宝玉从来没提起过你,还是他一个哥们儿告诉我的。”

尽管这个开头跟林黛玉设想的并不一样,但是好歹她也可以接下去了:“哦,是×××吗?我们关系很好的,那你知不知道,我跟贾宝玉在一起五年了。他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就跟他在一起,是我陪着他奋斗和打拼的,他一直特别爱我,除了我,他不可能爱上别人。他对你根本不是爱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薛宝钗很淡定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并且反问了林黛玉一句:“他跟你已经分手了,你知道吗?”

4

薛宝钗跟贾宝玉是家里介绍认识的。母亲提到贾宝玉的时候,说的都是外化的条件,比自己小一岁,某公司的小头目,家庭殷实,有车有房,是不错的人选。

薛宝钗自己也算是名校毕业,有车有房,虽然没有进本专业的龙头行业,但是在二级公司做得也很好。事业发展得差不多了,难免谈婚论嫁,母亲从小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自己已经这个岁数,实在不应该再让她操心了。

薛宝钗跟贾宝玉的相亲地点就是南国假日,贾宝玉的确像母亲描述的那样一表人才,但是一点儿都不气宇轩昂。

“是个很聪明的人呢。”薛宝钗心里想着,“这个男人对现实有着很清醒的认识,工作规划也很明确。而且看得出来,他对文学和艺术也有一些涉猎。”

当贾宝玉询问薛宝钗“薛小姐我可以抽烟吗”的时候,薛宝钗笑着点了点头,但是心里忽然想问:“这是谁教你的?”

薛宝钗已经二十七岁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之后工作的这五年里,贾宝玉就是跟眼前这样一个姑娘在一起。就是这个姑娘教会了贾宝玉作为一个男朋友所应该具备的一切。

但是如今贾宝玉跟她分手了,不仅分手了,还迅速地跟相亲认识的自己在一起了,难怪这个姑娘这么执着。这么多年的付出与陪伴,搭上的是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结果却变成一场无疾而终。

“如果换成我,会不会也像这个姑娘一样?”薛宝钗问自己。

5

林黛玉被薛宝钗一句话噎住了,她有那么多的故事可以讲,他们在一起整整五年,但是薛宝钗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他跟你已经分手了,你知道吗?”她就愣住了。

说实话,她跟贾宝玉也不是第一次分手,过去这五年,他们两个人分手的次数太多了,每一次都是贾宝玉低声下气地哄她开心,给她买花买好吃的买小礼物,给她铺好台阶等她高抬贵腿。她原本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像贾宝玉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离开她呢?更不要说刚跟她分手就找到了新的女朋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啊。

“就算我们分手了,他也不会爱你的。”林黛玉说。

“你又不是贾宝玉,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薛宝钗继续反问。

“他对我说过的,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林黛玉有点儿着急,音量也提高了一些,服务员把她们各自的饮料端过来,放在桌上,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这句话,忍不住好奇地看了林黛玉一眼,林黛玉有点儿脸红,但她还是恨恨地看着服务员。

薛宝钗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黛玉,等服务员妹子走了,才悠悠地说:“你都二十五岁了还相信男人说的情话呢?”

“难道他是骗我的吗?”林黛玉感觉到自己输了头阵,抿了一口饮料,问薛宝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儿愚蠢,这明明是自己的情敌,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

“爱不爱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不重要啊。”薛宝钗淡定地说,“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哪有那么多爱来爱去、海誓山盟的,那些都是小朋友过家家玩的东西。我要的只是陪伴。”

林黛玉睁大了眼睛。显然薛宝钗的话让她觉得不能接受,今天这一次碰面超出了她的大脑思考能力之外。她过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必须要有很深的爱情,就像她跟贾宝玉那样,她也并不觉得她跟贾宝玉相处的模式有什么问题。停了一会儿,她对着薛宝钗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说:“你这么现实,根本不配谈爱情。明明不爱还要在一起,你真是一点儿尊严都没有!”

6

薛宝钗一直冷静地看着林黛玉,她觉得自己就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妹妹,不愿意对她怎么样。因为她觉得林黛玉就像过去的自己,直到林黛玉死不悔改地说出那句“你真是一点儿尊严都没有”。

就连林黛玉这样一个沉溺于爱情的高龄少女都一眼看出来了,她一点儿尊严都没有。

但是尊严来自哪里呢?这些年来,自己挑挑拣拣,想要找一个能够与自己分享人生的伴侣,最后把自己剩下,让母亲面对邻里们“你女儿什么时候结婚”的尴尬问题,让自己面对每一个情人节普天欢庆的时候独自宅在家中看电视剧,每一次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都难免暗自神伤,这样的生活,就真的有尊严吗?

在跟贾宝玉相亲的时候,薛宝钗不是没有犹豫过,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能够让她甘心臣服的能力,但是如果要共度余生,起码也能够让她毫无怨言。好像过了二十五岁之后的这两年,自己真的在不由自主地妥协了。当她妥协到某一个点的时候,贾宝玉又刚好抵达了这个点。

那就这样吧。

“你看上贾宝玉,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有房有车,而且工作也有上升空间。”林黛玉说,“但是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我陪着他的。我们两个人省钱交房租的日子,还有两个人吃一份盒饭的日子,你都没有经历过。你是不可能进入贾宝玉的内心的。我舍不得贾宝玉,是因为舍不得我跟他之间的感情,你舍不得贾宝玉,只不过是舍不得他的钱和地位。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女人。”

薛宝钗瞄了一眼咖啡,冰块还剩一半。她刚刚之所以点冰咖啡,就是因为万一需要泼人的话,不必担心烫伤给自己带来治安或者刑事麻烦。薛宝钗把原本交叉叠放的腿放下来,把身子从沙发里往前挪了挪,凑近林黛玉,一字一顿地说:“你一个过了期的前女友跑回来当小三儿,你跟我说看不起我?”

薛宝钗看着对面姑娘的脸色灰暗下去,她又回到之前那个舒服的姿势:“你自我感觉也未免太好了吧?”

林黛玉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面前的果汁。

“过去五年,你除了跟贾宝玉谈恋爱之外一事无成,到现在都还只是个普通的小职员,交完房租之后剩下的钱,只能勉强维持生活,朋友同事结个婚什么的你都要为份子钱懊恼半天。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底气和资格追求真爱?”

林黛玉没有说话,继续喝果汁。

薛宝钗并不管林黛玉答不答话,她抬头看着林黛玉:“你对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哪里来的底气?你自信心这么膨胀,不怕出事吗?”

林黛玉似乎也被激怒了,她放下手中的饮料,恨恨地看着薛宝钗:“你能有多厉害,就你这副长相,谁看得上你啊?”

薛宝钗当然生气了,人的怒点很奇怪,最原始和最单纯的攻击方式,往往最能够伤人。林黛玉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拼命地攻击薛宝钗,薛宝钗则对一切了如指掌似的端凝如水。但是人性的复杂之处就在于,明明知道对方使用的是最低级最无脑的攻击方式,还是会像炮仗一样一点即燃。

薛宝钗没有回答林黛玉,只是顺手端起面前的冰拿铁照着林黛玉的衣服泼了过去。林黛玉愣了一秒,等她反应过来准备还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点的是像肯德基的可乐那种带盖子插吸管的果汁,而且已经在刚刚的唇枪舌剑中被自己喝得只剩下冰块。

薛宝钗看着林黛玉的表情从惊讶到懊恼,愉快地笑了。

“希望你自重。”薛宝钗扔下这句话和大脑短路的林黛玉,拿起钥匙拎着包,大步流星地走了。

7

林黛玉想抓住薛宝钗,但是她穿了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对方却穿着平底鞋健步如飞,连账都没有结就走了。

吧台那边的服务员虽然低着头在忙,但是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往这边瞥,林黛玉知道服务员一定在心里给自己和薛宝钗做了各种各样的设定,说不定已经脑补完成了一部家庭狗血伦理剧。

林黛玉没有办法,低头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去擦胸前的咖啡。薛宝钗真是聪明,不泼脸,只泼衣服,自己挑了所有衣服里面最贵的这一件,沾上这么大的一块咖啡渍,恐怕再也不能穿了。

林黛玉又等了一会儿,衣服上的咖啡渍风干了五成,她终于鼓起勇气叫来服务员埋单。服务员妹子看着林黛玉衣服上的咖啡渍,全程似乎都在尽全力忍住不要看她。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小姐,我这里有一件衣服,要不然先借给你换一下?”

“不用!”林黛玉没好气地说,“要你管?”

她抓起包,匆匆地走出咖啡店,拦下一辆出租车,落荒而逃。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林黛玉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给贾宝玉打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对方接了起来:“喂?”

“是我。”林黛玉才说了两个字,就忍不住哭起来。

对面愣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

“你到底爱不爱我?”林黛玉问。

“爱啊。”贾宝玉回答,“你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薛宝钗在一起?”林黛玉追问。

“我跟你说过的啊,”贾宝玉说,“我们两个人真的不合适,薛宝钗更适合我。”

“可是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林黛玉说,“也根本没有什么被现实打败这样的话,我跟你在一起五年了你才对我说不合适,这五年里也不是没有别人追过我,我都一直跟着你,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是我陪着你的,我嫌弃过你什么?现在你有钱了发达了,嫌我跟你不合适了?”

“我没有嫌你,”贾宝玉说,“但是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真的不合适,我跟薛宝钗在一起比较轻松和开心一些。”

“那你为什么说爱我?”林黛玉问,“你说爱我,却不跟我在一起?”贾宝玉没有说话。

“好吧。”林黛玉说,“我知道了。”她停了一下,然后说:“我刚才跟薛宝钗见面了。”然后把电话挂了。

8

薛宝钗大步流星地从咖啡店走出来,一气呵成地开车门,踩离合,挂挡,松手刹,踩油门。一直到开过两个红绿灯,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南国假日,薛宝钗才把车靠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这个时候贾宝玉的电话打过来,薛宝钗接起来。

“你在哪里?”贾宝玉问。

“林黛玉给你打电话了?”薛宝钗问。

“她那人脾气不好。”贾宝玉说,“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薛宝钗说。然后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你别这样啊。”贾宝玉说,“你跟我说说话,你说句话吧,你别这样,我跟她真的不可能了,你不要相信她说的话啊。”

“我没事。”薛宝钗说,“真的没事,你别上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你先回去忙吧,等下班再说。”挂掉电话,薛宝钗用手抹了抹脸,笑了笑。这场两个人的战役,赢的人终究是她。尽管实际上,她们两败俱伤。

薛宝钗从南国假日出来的时候还是下午,她开着车在城市里兜了一圈又一圈,从夕阳西下兜到暮色四合。等她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整个黑了下来。薛宝钗摸黑打开家门,开灯,换上拖鞋,系好围裙,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开始淘米、煮饭、炒菜。

三十分钟之后,她听到房门响了一声,是贾宝玉回来了。他像平常一样走到厨房里来,但是今天不同的是,他从后面抱住了薛宝钗。薛宝钗把他的手拿开,说:“别闹,做饭呢。”

“我想跟你在一起。”贾宝玉说。

“我知道。”薛宝钗说。

9

林黛玉很快有了新的男朋友,家人介绍,相亲认识。林黛玉把相亲地点选在南国假日,恰好就是之前她跟薛宝钗坐过的那一桌。

对方比她大五岁,也算是事业小有成就,林黛玉端坐在咖啡桌的对面,礼貌而又直接地跟对方讨价还价:房子多大,车子怎么样,每个月工资多少,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规划和期待。

来相亲的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着林黛玉的一系列问题,却没有逼问她什么。还不错啊,林黛玉想,条件也不比贾宝玉差,除了没有自己付出过的那么多年感情,跟贾宝玉不相上下。自己为什么这么愚蠢,明明轻易地就能够找到一个跟现在的贾宝玉一样的人,却浪费了五年青春,把五年的时光耗费在吵架、和好、忍受贫穷这种事情上。

最后不仅一无所有,还被薛宝钗泼了一杯咖啡。

那一杯咖啡的耻辱永远记在她心上,并且决意要找个机会讨还回来。林黛玉准备跟现在的男朋友结婚的时候,特地给贾宝玉和薛宝钗发了请帖。

林黛玉的几个闺密听说薛宝钗约她出去又泼她咖啡的事情之后,纷纷表示:“薛宝钗这个腹黑的小贱人,如果她胆敢跟贾宝玉一起来参加你的婚礼,姐妹们一定要她好看,给你报仇!”

所有的人都对这场婚礼充满了期待,更准确地说,是对林黛玉和薛宝钗的交锋充满了期待。林黛玉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贾宝玉和薛宝钗得知她嫁了一个更好的男人之后的表情,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婚礼上给薛宝钗难堪,让她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但是林黛玉和闺密们从婚礼开始,一直摩拳擦掌地等到婚礼结束,贾宝玉和薛宝钗始终没有露面。

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

A小姐遇上B先生的时候刚失恋没多久,而且还是最惨的那种——被劈腿。散伙儿这码事,对于先提的那人叫分手,对于被甩的那个叫失恋。从这个用词您就能读出来是谁先不要谁了。

A小姐能遇上B先生,是因为他是A小姐闺密的男朋友的朋友。闺密不忍心见A小姐过得灰头土脸,想给她介绍个男人,好让她意识到青春多可贵,且三条腿的蛤蟆虽不好找,可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四人晚餐发生在一家寿司店,A小姐对面坐着B先生,闺密的男朋友笑成了一朵花似的对A小姐说:“B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公司做。”戴着大眼镜的A小姐抬头正好撞上了B先生温和得人畜无害的微笑,大脑一下子就短路了,所有的寒暄都卡壳成了一句小时候学的英语:“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认识你!)

B先生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

晚餐以后,两个人互相留了手机号和QQ号。B先生很细致,和A小姐的聊天也透露出了一种从容不迫、温文尔雅的调儿。他还约A小姐吃了几次饭,看了几次电影。说实话,B先生口才不错,总能逗得A小姐开开心心。

那天,B先生约了A小姐看电影,A小姐在等B先生买票的时候,撞上了一对情侣——自己的冤家前男友C先生,他正牵着新女友也来看电影。三人见面难免有些尴尬,C先生正想打个招呼,新女友却一扯他的衣服,拽着他趾高气扬地走了。C先生离去的时候回头望了A小姐一眼,有点儿说不出的歉意。A小姐苦笑了一下。想到家里抽屉里一盒子的电影票根,曾经是她和C先生的见证,现在却都成了垃圾。她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感慨万千来说明这些百转千回的细节,却也没有愤怒和伤感,只是单纯地觉得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这就是人生。

B先生买完票出来,发现A小姐正在目视远方发着呆。他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看什么那么出神。”

A小姐收回了那些感慨的心思,平静地说:“没事,看到前男友了。”

感谢A小姐的闺密,A小姐的故事B先生知道得不少。A小姐和C先生两人青梅竹马,都是彼此的初恋,大学时候好上的,谈了四年,临毕业两个人分手了,好像是男方找到个家里颇有背景的姑娘,为了前途就把A小姐给蹬了。你以为这种狗血的剧情只有小说里才有?错了,现实生活比小说狗血多了。平心而论,B先生挺喜欢A小姐的,当初A小姐那句“Nice to meet you”让他记住了这位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姑娘,可是聊着聊着,他却发现A小姐是个安稳的姑娘,偶尔有点儿孩子气,却挺可爱。

B先生对A小姐挺心动的,却不知道A小姐怎么想,他试探了几次,却什么都看不出来。A小姐对他挺热情,但是B先生无法判断这是她的礼貌,还是她对他也有好感。他约A小姐出来,本来是想趁着这次机会表白的,可是看这情况,B先生也一下子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了。

“没事,电影快开场了,我们进去吧。”B先生拍了拍A小姐的肩,和她一起走进了电影院。

“我们在一起四年,差不多天天吵架。他对我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不好。我总是纠结要不要分手,却一次次对自己说算了。我开始不知道我是为了惯性在坚持,还是因为我还爱他。后来他告诉我他劈腿的时候,我意外地一下子轻松了,觉得终于解脱了。我没有勇气提分手,没有勇气说断就断,可是我过得很不高兴,到最后我都不明白我究竟在坚持什么,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真是个傻子。”

A小姐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一字一字,说给B先生听。B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搂住了A小姐的肩。

那天晚上,电影散场之后,B先生送A小姐回家,在A小姐住的小区门口,B先生还是决定表白,A小姐答应得很痛快。

B先生一直都没有问过A小姐为什么喜欢他,也没有和A小姐聊起C先生。有一次,他和A小姐旅游归来之后,给A小姐发了他拍的两个人的合照。

A小姐说:“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每天都很快乐。”

B先生说:“谢谢,你告诉了我我最想要的答案。”

其实感情能有多复杂?能有多少的曲折离奇、悲欢离合?我们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追去问,最后要的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答案。或许也会有矛盾,但是希望不要有争吵和伤心。或许未来也会有许多的困难,但是我们还都充满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和一个人在一起,如果他给你的能量是让你每天都能高兴地起床,每夜都能安心地入睡,做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动力,对未来满怀期待,那你就没有爱错人。

最隽永的感情,永远都不是以爱的名义互相折磨,而是彼此陪伴,成为对方的阳光。

“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这就是最动听的情话了,没有之一。

了解一个男人,而不是爱上他

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火炕上,看某个介绍电影的电视节目,张曼玉一身素衣走在深暗的走廊里,身后是对她指指戳戳的女人们——她是不应该有的那么悲伤,那么素净。那些女人才是生活,而她是个魂魄,飘错了时间和地点。

突然,她啪一下转过身来,试图做一个狠狠回击的眼神,或是说出一句能令她们赧颜的话。

阮玲玉的故事——不得不说——其实并不悲情,充其量就是比较现实。放在其他女明星甚至女人身上,应该不至于死。从张达民出场开始,就是个很张恨水的故事——少爷看上老妈子的妙龄闺女,被家里发现,老妈子和小美女被逐出家门,少爷情意绵绵地给母女俩找房子,给她们支付生活费、安家费……这一过程十分顺畅,并且也看得出来,张达民对阿阮并非没有真情。至于后来同居在一起,就更是顺理成章,虽然这话不甚好听,但逻辑成立——人家少爷是花了钱的。

至于后来张达民沉迷于赌博,不再有钱供养阿阮母女,也在情理之中。所谓纨绔子弟,离了家里的扶持,多半是烂泥一摊。

当然,后来的种种,张达民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不齿。然而他的角色设定是个落难的少爷,过不了苦日子的。别人可以去拉洋车,他不行。别人可以去跑单帮,他不行。他既拉不下脸来,也没那个头脑,所以阿阮一红,他就计上心来。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精明”人多半都没有什么廉耻,可不到那个地步,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比张达民更胜三分。

电影里有一出,是勒索了阿阮的张达民兀自在铁轨上走来走去,天色渐暗。当年的吴启华细胳膊细腿油头一梳,的确十足的小开样貌,但是清清瘦瘦也有些惹人怜。少爷当年是有真情的,但是人事无常,有时候人就是如此看见自己向更黑暗处驶去,无能为力。

那些欣赏和提携过阮玲玉的男人按下不表。之后是唐季珊登场。即使在今天,女明星跟富商的组合也是为世人所看好的。渡边淳一的《失乐园》里,凛子去参加书法颁奖会的时候,久木坐在观众席上,望着盛装云鬓的爱人,看那些男人蜂拥在她身边,心里暗爽——因为只有他知道她最私密的模样和心情。大抵男人对女明星的占有欲,也可剪一剪边角,归入此类。

有一句话经常被引用,“去了解一个男人,而不要爱上他;去爱一个女人,而不是试图去了解她”。唐季珊是既有风度又有阅历、钱大把大把揣在口袋里的男人,他了解所有的女人——只要他想;但他不爱任何一个女人。唐季珊开始频繁地带阮玲玉出入舞池时,刚刚被唐始乱终弃的张织云写信给阿阮说:“你看到我,你就可以看到你的明天。”但沉浸在新恋情里的阮玲玉顾不上这些,况且谁会在意一个旧人的话呢?

阮玲玉搬进了唐季珊为她准备的大房子。

按说唐季珊对阮玲玉算是有情有义——无论是她的住处,她母亲的生活费用,还是阿阮养女小玉的教育费用,他都承担下来。当然,当时的阮玲玉是全国男人的梦中情人,一蹙眉就能牵动多少男人屈膝来逗她一笑,所以唐季珊大概以为这真是又一桩成功的买卖。

关于阮玲玉跟唐季珊在一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证实。只知道大概他不专一,或者对阿阮不够用心。女人都应该知道,只要身边的男人给足够的支撑,再彪悍的前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张达民蹦跶得再欢,也不至于让阿阮寻短见。至于坊间又流传说当时本来可以及时把阿阮抢救过来,但唐季珊为了顾及颜面封锁消息,于是绕道去距离更远的私人医生处抢救,以至于贻误了时机;又有人说那封著名的“人言可畏”根本就是唐季珊伪造的,因为真正的遗书中写了好些他的不是……个中真伪,就不得而知了。

电影里,阿阮在很绝望的时刻,曾求助于蔡楚生。这一幕像一个拐点,让人以为是一线生机,但转瞬就破灭了。有人要怪蔡楚生软弱了,如果当初他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哪怕暂时跟阮玲玉暗度陈仓,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然而女人很爱犯的错误,有两个典型的。首先是哪怕自己相处下来也犹豫的,一旦大家都说不合适,她反倒激进起来,情比金坚地要与之在一起了——跟唐季珊的开始,对张织云信里的警告嗤之以鼻的阮玲玉,就是犯了这个错误;再有,一旦在一种男人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马上以为另一种男人一定能给自己幸福——现在很多姑娘一失恋就嚷嚷着“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得了”,正是这一种。

阮玲玉死后,不知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愧惭,唐季珊为阮母养老送终,并始终资助其养女小玉完成学业。但又有说阮玲玉怨念极强,以至于唐季珊的生意逐渐败落,而张达民更是恶疾惨死……我虽不说自己不信鬼神,但在当时的乱世,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也没甚好惊诧。

唐季珊的作为,后人自然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好,毕竟出了钱;也有人说他不好,不然阿阮也不会死……关于出钱这件事,是男女之间很是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从来就是笔糊涂账——比如张爱玲和胡兰成那一对,开始的时候,公务员胡兰成看了张才女的文,就又是写信又是登门,这其实很像网友见面,颇为不正式。第一次见面,张爱玲送胡兰成下楼,说了那句著名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然而她终究没有慈悲到底。

在什么书上看到,张爱玲或要逃去香港,或有别的急用钱的时刻,胡兰成速速就提了一箱子钞票来送她。但凡对两人恋情有任何怀疑的女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定是铁了心要跟这男人一辈子的了——钱在这个时候,价值可以放大一万倍。

至于护士小周、房东太太和后来的这个那个,彻底让张爱玲寒了心。她千里迢迢去探望胡兰成,与他寒暄了一上午,直到胡当时的女人回来了,胡劈头便与那女人说:我胃痛。张爱玲登时明白,他的心已不在自己这里,她成了一个外人了。

于是张爱玲也不再慈悲,而是直接要胡兰成做个抉择。但胡兰成却坦然不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认为并没什么可拣择。这一折,用出世些的角度想,是胡兰成的个性使然;然而站在张爱玲或一个女人的角度上,都会很想劈头盖脸暴打胡兰成一顿……《滚滚红尘》中的林青霞探了落难的男人回来,听闻他把从前昵称她的名字用在旁的女人身上了,就与闺密说:良心都让狗吃了。

在那个时候,我相信张爱玲是不稀罕那一箱子钞票的。男人爱你的时候,沉默都是爱意;不爱你的时候,连钞票都只是钞票罢了。

大学时,我买了胡兰成的《禅是一枝花》,断断续续读了很多年。《禅是一枝花》里解公案提到三祖僧璨大师的《信心铭》:“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不知下笔到此处的时候,胡兰成心里在想些什么。伤害其实都是互相的。

伤害其实都是互相的

最容易丢的东西

最容易丢的东西:手机、钱包、钥匙、伞。

这四样你不来回掉个几轮,你的人生都不算完整。

有次雨天打车,打不着,千辛万苦拦到辆还有客人的,拼车走。当时我晚饭喝白酒喝晕,上车说了地点就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钱包掉脚底,刚想弯腰捡,司机冷冷地说:“不是你的,上个客人掉的。”

我捡起来看了眼,他妈的就是我的啊。

司机坚持说:“不是你的,你说说里面多少钱,必须精确到几元几角,才能确凿证明。”

因为我丢钱包丢怕了,所以身份证不放里头,我也从来不记得自己到底装了多少钱。司机咬紧不松口,就差停车靠边从我手里抢了。

我大着舌头,努力心平气和地解释,在司机冷漠的目光里,我突然明白了,他就是想讹我。

紧要关头,后座传来弱弱的女孩子的声音:“我可以证明,这钱包就是他的,我亲眼看着钱包从他裤子口袋滑出来的。”

司机板着脸,猛按喇叭,脑袋探出车窗对前面喊:“想死别找我的车啊,大雨天骑什么电动,赶着投胎换辆桑塔纳是吧?”

下车后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突然那女孩追过来,怯怯地说:“你的钥匙、手机和伞。”

我大惊:“怎么在你那儿?”

女孩说:“你落在车上的。”

当时雨还在下着。女孩手里有伞,但因为是我的,她没撑。我也有伞,但在她手里,我撑不着。所以两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

我说:“哈哈哈哈你不会是个骗子吧?”

女孩小小的个子,在雨里瑟瑟发抖,说:“还给你。”

我接过零碎,她立刻躲进公交站台的雨篷,大概因为她跟我目的地不同,要还我东西,所以提前下车了。

我大声喊:“这把伞送给你吧!”

女孩摇摇头。

后来她变成了我的好朋友。她叫瑶集,我喊她幺鸡。她经常参加我们一群朋友的聚会,但和大家格格不入,性格也内向。无论是KTV,还是酒吧,都缩在最角落的地方,双手托着一杯柠檬水,眨巴着眼睛,听所有人的胡吹乱侃。

这群人里,毛毛就算在路边摊吃烧烤,兴致来了也会蹦上马路牙子跳一段民族舞,当时把幺鸡震惊得手里的烤肉串都掉下来了。

这群人里,韩牛唱歌只会唱《爸爸的草鞋》,一进KTV就连点十遍,唱到痛哭流涕才安逸。有次他点了二十遍,第十九遍的时候,幺鸡听到活活吐了。

这群人里,胡言说话不经过大脑。他见幺鸡一个女孩很受冷落,大怒道:“你们能不能照顾下幺鸡的感受!”幺鸡刚手忙脚乱摇头说:“我挺好的……”胡言说:“你跟我们在一起有没有一种被轮奸的赶脚(感觉)?”

我告诉幺鸡:“你和大家说不上话,下次就别参加了。”

幺鸡摇摇头:“没关系,你们的生活方式我不理解,但我至少可以尊重。而且你们虽然乱七八糟,但没有人会骗我,会不讲道理。你们不羡慕别人,不攻击别人,活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做不到,但我喜欢你们。”

我说:“幺鸡你是好人。”

幺鸡说:“你是坏人。”

我说:“我将来会好起来,好到吓死你。”

朋友们劝我,你租个大点儿的房子吧,以后我们就去你家喝酒看电影,还省了不少钱。我说好,就租了个大点儿的房子。大家欢呼雀跃,一起帮我搬家。东西整理好以后,每人塞个红包给我,说,就当大家租的。

幺鸡满脸通红,说:“我上班还在试用期,只能贡献八百。”

我眉开眼笑,登时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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