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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边,是费破岳弟子中武功最高的田志德,靠着栏杆站立,手中一柄亮银点钢枪,因着前些日从这暗卫身上搜出了许多小玩意儿,此时半点不敢放松警惕。
看着月色下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安静站立,虽然不曾放松戒备,却多少有些无趣,垂眸却看到了叶柱华匆匆进了屋子,又匆匆出去,心中升起好奇。
…………
叶柱华说是在这城中有一位好友,已经有数年不曾见过,今日好不容易来了这城里,可得要找他好生交谈一二,去向吴穹告罪。
因为此时已经距离一叶轩不远,吴穹心中放松下来,并未在意,只是告诫他说,切勿要误了明日的事情,便不再过问。
临行时候,叶柱华看得了王安风在厅堂下踟蹰,微笑上千,拍了拍肩膀,意有所指道:
“薛姑娘在后院中乘凉。”
王安风微怔。
叶柱华朗笑一声,比了个手势便大步走了出去,步伐似乎匆匆,想来他对于那位许久不见的好友,着实是看的比较重。
王安风目送这书生离开,迟疑了片刻,转身往后院方向走去,不过几十步距离,他却是越走越慢,看着那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
一轮明月在天,将天上星辰给遮掩得没了往日光彩,倒是挥洒下了清冷月色如水,竹柏松林倒影其中。
薛琴霜坐在青石台阶上,换上了一身英武猎装,左腿曲起,右腿懒散搭在了台阶上,双手撑地,身上披一层月光成纱,倒是映照着面容越发白皙,莹然如玉。
王安风此时走出,薛琴霜第一时间便已经发现,转过头来看着王安风,抬手招呼他过来,打趣笑道:
“如今天色如此之晚,神武府主你这样出来,难不成是打算要去看哪家姑娘?”
“却是好生之慢。”
王安风不答,只看着了眼前少女。
在他所见同辈中,宫玉意态高洁,薛琴霜一往无前,慕山雪懒散随意却高深莫测,天山剑偏执于剑,尽都是一时俊彦,却唯独薛琴霜胞弟年岁最小,而修为最高。
联系扶风分别时薛琴霜所说薛家密地,要离开许久,以提高修为,不难推测出,薛家恐怕就有一处如那《地脉》所载的密地,薛琴霜离开之后,怕是大半气机皆入那少年气海中。
还有天下第一刺客世家的刺杀。
王安风抬眸。
眼前明艳大气,嘴角噙着一缕轻松笑意的少女为了见自己,放弃了如何大的一桩机缘,要遭受何等的危机,他至此时才知道,所谓美人恩重,再重哪里重得过生死?
脑海里没来由想起了去年扶风城下重逢时,那时候少女分明有伤,气息不稳,身上有激战后剑气残存,却只笑问他可曾想她?
这一次也是。
洞天福地,先辈武者的气机,直入宗师的机缘,乃至于入大宗师,最高处可有陆地真仙的大法门。
无数武者为此足以反目,抽刃血战。
可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烛火之下,少女偏头看他眨了眨眼,声音在金红色烛光之下,竟然带了一丝软糯柔和。
因为想你了。
王安风垂眸。
他那个时候很开心很开心的,却半点不知薛琴霜是放弃了有可能直入宗师境作为的代价,也因为很开心,所以也没曾仔细去想,少女先前被婆婆强行带回祖地,现在才过多久便闯将出来,是得有多少的努力和放弃。
她毫不犹豫出手相助。
所以现在被血亲追杀,被家族除名,说可以取而代之。
可王安风什么都不知道,上一次她为何有那么多伤势他不知道,这一次也不知道,若非是那少年出现,他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可能一直都不知道。
她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将事情掀过,甚至开上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叫人心里面转移了注意,反倒不在意事情本身,不去在意她是吃了多少苦头,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就好似她说来我见你啊便是来见你,中间阻隔啊,放弃啊,斟酌啊,代价啊,统统都没有,统统都不需要考虑,更是不曾有任何的阻碍……
怎可能?
世间女子大多知道该如何软糯撒娇,挣得好处,聪明些的女子,便可知道分寸,但是他从未曾再见到如同薛琴霜这般,明明自己所受之苦丝毫不逊色于旁人,却还能微笑。
世间功名利禄,生死厮杀。
大约再苦的事情,她也只是将淌着鲜血的手掌背在身后,面色苍白,仍笑吟吟轻轻道一句。
不碍事的。
是何等孤绝的经历,才能养出这般的性子。
天下间总也是会喊疼会哭的孩子会有糖吃,太乖巧懂事的总不受人心疼,世人都是如此。
你既然不哭不喊疼,我如何知道你会疼,哪怕你浑身中剑,收尽了委屈,可不言不语又如何比得上手指受伤,双目垂泪,展露伤口处的女子来得令人心中疼惜?
可他心里面突然有些心疼。
不妨事的下一句。
我一人即可。
无需旁人。
你可去帮那位女子,不妨事的,我一人即可。
你大可去处理其他事情,不妨事的,我一人即可。
纵然生死,我一人即可。
如此便是不妨事的。
如此便是薛琴霜。
王安风盘腿坐下,薛琴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有些好奇便有些好笑,王安风眸子温和看着眼前自小便喜欢的姑娘,正当薛琴霜满心不解的时候,王安风却用上了四不像般的蜀地腔调,温和道:
“话说那王安风,生一张黑漆漆脸庞,高有十三丈不似人貌,声音粗哑如吞炭,哇呀呀不似人声……”
薛琴霜微怔,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声音清脆,止不住笑道:“你做什么啊……”
王安风不答,只是清唱,这种自己挖苦自己的事情,他心里面竟然没有半点的难堪和尴尬,只是一片平和如水,只是柔和看着忍不住生笑的少女。
当真笑得畅快呢……
王安风唱完了一段江湖评,四下里无人,只有风,只有月,他在那里坐着,然后突然便没头没脑,自语道:
“我啊,以后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的……”
薛琴霜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絮絮叨叨说话。
“还有谁以后欺负过你呢,还有以前的,我便一个一个再欺负过去,夫子和师父告诉我,不要依仗武力欺辱他人,可若是因着你,我是乐意做那些跋扈报仇的事情的。”
“你,我,我们一起。”
“……”
一片安静,薛琴霜突然屈指弹了下王安风额头,后者吃痛抬头,看到了薛琴霜一副笑吟吟模样,双臂抱起,略带些调笑道:
“未曾想到呢,看着老老实实,竟也有这般口才,若是放到江湖上,不知道得要让多少家女儿家失了魂,不过,这般手段拿来与我说,可是不够的。”
王安风看着眼前姑娘,晓得自己又被她所惯用的玩笑话给偏开了话题,心中竟然有些懊恼,看着眼前少女模样,仿佛毫不在意似的,总觉得又是自己给多想了。
薛琴霜突然又笑道:
“方才那个,还挺有趣的,再唱与我。”
王安风不解,却仍旧轻声开口。
离弃道依凭栏杆半坐,一手拎着个锡质扁酒壶,看着了月色下少年盘坐在如水清光中,声音清澈浅唱评书,看着了少女一手托腮,嘴角笑意,当然更看着了少年藏在身后的玉盒。
盒子很眼熟,所以他猜盒子里的东西会更眼熟些。
离弃道喝了口酒,脸上笑意就难免有些许嘲讽。
曾为匠作大监心血,历经数位皇后,三百年前曾经有亲王以三城十七镇易之的顶尖饰物,这一根足称得上宝物的七凤簪,今日约莫又得要易主。
皇家威严,前朝厚重的历史,无数的宠幸和宫阁里勾心斗角,在江湖武人眼中大抵什么都算不上。
这种轻狂,也只少年才有。
他半眯着眼睛,脑海中兜兜转转,又想到了自己的少年。
他给王安风讲故事,讲朝堂,讲边关,讲江湖。
江湖里每一个少侠初出茅庐的时候,总也会遇到一个喜欢穿红衣裳的姑娘,每一个故事里,任由那少侠如何如何厉害,也总要被这红衣少女压上一头,欺负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扔了剑,杀了马,回家去种田去。
曾经也是一般无二的月夜呵,任由天地变化,月亮和星空总也是不变的。
有个红衣服的泼辣姑娘,对着原野和山川,大声说着自己的梦想,说往后要当赵国第一大的女将军,说要让天下安定,然后卸甲,从全天下找又俊俏又文雅又懂得风趣的书生剑侠来入赘,然后掐指一算,觉得还得要钱。
喜欢的人,十万银也嫁,不喜欢的,千万银也嫁。
后面一个出身秦国的少年笑得险些打了滚,把旁边火堆给弄散了,精心准备的叫花鸡直接一屁股压成了一坨。
另外那个既不风雅,又不好看,还粗鲁不识字的少年大怒,一脚踹在了那个姓李的少年屁股上,然后怒气冲天看着那边毫不示弱的少女,道:
“你果然就是个钻进钱眼里面的守财奴!”
红衣少女大怒,道:
“离武卒你再说一句?!”
少年不由得泄了气,旁边好友笑个不停,让他又不愿意漏了怯,咬牙翻了钱包,大头兵一个,穷得丁零当啷丁零当,只剩了最后离家时候老母给了守平安的平安钱,一咬牙,道:
“若是不贪财,那这一枚铜板,你可嫁?”
“不,不不……不嫁就是贪财!”
旁边和大秦皇室同姓的少年止住笑,目瞪口呆。
那粗蛮少年自己都觉得自己理亏得不行,暗自红了脸,只是脸庞本就有些黑,便也看不出来,下意识收手。
那红衣少女一下抓过来了铜板,紧紧握在手心。
一枚铜钱。
我嫁给你。
离弃道大口灌酒,一身青衣文士的长衫,看上去又有疏狂的文士风度,又有学问,白发的书生看去总要多些学问味道,可腰间却不佩玉佩,只是一枚前秦国铜板儿,用了褪色的红线,系在了腰间。
我要让我大赵,永世不倒!
一枚铜板,我嫁给你。
你二人成亲,我给你们举天底下最气派的成亲宴,这事儿,我说的。
老迈文士饮尽了酒,做完了梦,踉跄下地来,呢喃道:
“酒,又喝干了……”
………………
客栈掌柜从后门溜了出去,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水云配。
叶柱华整理衣装,走入一处四合院中。
院子里立着一名阴翳老者。
夏侯家客卿,许世华。
老者转眸看向来人,熟稔道:
“你终于来了。”
PS:今日二合一奉上…………七千七百字,是要将先前薛的行为翻过来,感觉没那么简单,诸位且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