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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老话说的好, 人生不如意十之□□。
可谁就真十之□□不如意啊,倘应了这话, 该是何等的悲惨。如今,这世上竟有比这话更悲惨之人。这人倒不是旁人, 唐学士自认世间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了。
话说唐学士也是自幼聪明, 读书伶俐, 家族里出挑的子弟。奈何他投胎时运道便不如意,虽出生世族,却只是偏远旁支, 家族之力难以帮持。明明他与嫡支族弟同一年中的举, 他名次居族弟之上, 族弟便得尚公主为驸马, 他却只能继续寒窗苦读。彼时,他亦是少年举子, 只是他不甘娶一寻常庸俗妇人为妻, 一气再苦读十二年,终于高中进士,亦娶得高门贵女, 却不想是个泼妇,唐学士的日子,苦也!
好容易借岳家的力做得太子师,却不知因何,未给太子讲几日书,便被派到出身最尴尬最冷灶的三殿下身边。
好在他是个会体察圣意会办差的, 他自认为教导三殿下用心,连三殿下的伴读裴如玉都受他的教导连中三元,科场谁不称道。
只是,他教的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这些年官位上只能蹉跎了。
天可怜见,终于熬到三殿下大婚开府,他也从三皇子师的职位上卸了下来,唐学士正待想在官场上再使把劲儿,结果,就被发配来了北疆,陛下说三殿下年轻,主理北疆军政不易,让他这个做先生的过来帮衬一二。
圣命难违,他只得来了。
这趟差使不易,太子殿下都是知道的,太子殿下还陪他说了许久的话,送了他两车上好的银霜炭,大毛衣裳、上等皮料子,都是送他在路上的用度,他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不放心他。这些年,太子殿下一直喊他唐师傅,太子殿下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初次给太子殿下讲学时的情形,太子殿下都记着呢,从没忘过。
哎,这样仁厚的东宫,他怎么总是在福气上欠一点,就无福在东宫服侍呢。
唐学士满腹的委屈满心的不得志来了北疆,自从穆安之不再读书,逢年过节时穆安之府上的节礼半点不少,可师徒俩却是从未再见过面的。至于说上朝的时候同列朝班,反正穆安之从来都对这位师傅视而不见,唐学士对这位弟子也是敬而远之。
论起来,当年穆安之在帝都得一“狂躁”评语,就是穆安之啐裴相一脸后,唐学士说的。
穆安之不计较罢了。
帝都赏赐到的当天,师徒俩见了一面,也只是客气生疏的君臣对答。
第二天唐学士的住所便有内侍小凡亲自过去,客客气气的向唐学士唐太太问了好,唐学士素来不喜内宦,很冷淡的问,“公公来有何事?”
唐太太瞪这男人一眼,笑眯眯的请小凡坐下,笑问,“这外头冷,公公请坐,吃杯热茶暖暖手。”侍女捧来帝都好茶,小凡忙起身道谢接了,笑着回道,“是这样,昨儿师傅师娘刚到,先前也不知你们要来,房舍一时没收拾好。殿下昨天立打发了细致人连忙收拾了宫里最好的西苑出来,还从私库取了许多体面摆设,如今炕也烧好了,一应用物都得了,殿下打发小的来跟师傅师娘说,还请搬到西宛居住。这院子是客院,临时住一日也还罢了。”
唐太太忙起身谢道,“我等原是过来供殿下差谴的,如何让殿下为我等这样操心,殿下仁爱关怀之心,我这心里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殿下一向尊师重道,知道唐师傅是个腼腆的,家里的事还都得师娘照应。”唐太太客气的起身道谢,唐学士拿大动都不动,非但不动,还拿了本书卷翻看起来。
小凡何等样的心眼儿,当时便笑了。王宫内侍以小易小凡为首,小凡不敢跟小易争,可他也是跟着殿下一起长大的,当年殿下去读书,他也是在身边服侍的。知道这姓唐的素来讨厌,先前殿下很尊重这姓唐的,他自然不敢露出不敬来。如今什么年代了,咱们殿下现在是实权藩王,身边多的是人才,正经陆侯爷在殿下面前都没半点拿大,这姓唐的是不是还以为咱们殿下柔弱好欺啊。
唐太太把眼珠子瞪出来,唐学士就当看不到,小凡把事情传达到,茶未吃一口,便起身告辞。
唐太太送出门,还硬往小凡手里塞了个大荷包,唐太太道,“这些年没给娘娘请安了,如今我这里也是乱糟糟,待安置好了,臣妇过去给娘娘请安。”
小凡收了礼,心情略好说,觉着唐师娘这样的好人,当真是运道不好,嫁了唐师傅这样的男人,小凡以前每年都负责逢年过节往唐家走礼的事,与唐师娘早就认得,此时便道,“娘娘昨儿还说起师娘,也说这些日子不见了。娘娘说了,师娘不必急着请安,这样千里迢迢的过来,咱们不是外处,待安置妥当好生歇一歇,接风宴设在傍晚。那一匣子参茸俱是娘娘赏的,请唐师傅和师娘瞧着用。明天有小章太医过来,给师傅师娘请脉调理。”
其实李玉华与这位唐师娘的关系也一般,以往在帝都来往也不多。只是每次节礼送过去,唐家也有回礼,唐师娘总会亲自过来谢殿下娘娘想着。在李玉华的印象中,这是位礼数十分周到的妇人。
小凡回去禀了唐学士这里的事,对于唐学士傲慢拿大的事,那是半点没瞒着。当然,看在唐太太给的大荷包的面子上,小凡也没有夸大。李玉华道,“读书人嘛,又是翰林学士,又是咱们殿下的师傅,难免骄傲些的。”
话说唐太太送了小凡两步,待回屋还得了唐学士一通抱怨,“一阉人耳,牲畜一样的东西,你这般讨好牲畜,可还有半点读书人家的风骨。”
唐太太一掌击在案上,怒道,“别给脸不要脸!阉人怎么了,我看你还不如个阉人懂礼!殿下好意给我们安排房舍,又打发人送来药材,处处体贴周到,你有什么不足!”
唐太太积威以久,再加上出身大族,唐学士很惹不起他,气恼的将手中书卷一摔,起身道,“我教殿下读书时便告诉过殿下,不可过于亲近内侍!我去殿下那里!”
唐学士自以为掌握天地至理,高洁傲气的离开,唐太太气个好歹。内侍便是低贱,那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起码六个时辰在殿下身边的人。莫说成日相伴的内侍,便是一条狗跟在时间久了,那也是有情分的。
唐太太正捶胸口生气,二儿子唐谦过来,给母亲捧来温茶,“娘喝口茶,别气了。”
“你没跟你父亲一起过去面见殿下?”唐太太问。
“我送爹出门,爹让我在家读书。”唐谦这话刚出口,就又叫唐太太一阵气恼,唐太太气一回,想自己气死了倒便宜那老狗。唐太太恨恨的一捶炕桌,拉儿子在身边坐下,“你父亲还以为殿下是少时不懂事的孩子哪,三殿下在刑部时就颇有刚直名声,早非昔日在宫读书的皇子,你不与他同去也好,他要还拿捏着师傅的臭架子,不一定讨得好。殿下早厌烦了他,你去也讨不得好,咱们先把东西安置好,明儿我去给娘娘请安,你与我一同去。娘娘与殿下在帝都时便是有名的恩爱夫妻。”
唐谦自是听母亲的。
唐学士一身四品朱红官服,后跟一位青衣捧书小厮,面容萧肃中带着严厉,直奔穆安之的书房。
穆安之向来是上午理事,一时没空见唐学士,唐学士便只得在偏房里等了。
裴如玉昨儿得了穆安之的消息,过来的挺早。他一来也没往穆安之这里奔,他先去拜见唐师娘。唐师娘刚搬了新院子,那些零散琐碎之物自有下人慢慢收拾,如今倒也有喝茶的地方。
裴如玉与唐谦都是一早认得的,他送上礼物,眼中含笑说,“昨天殿下特意打发人告诉我师傅师娘过来了,我原想立刻过来,可那会儿都是下晌了,就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夜。说来今年春刚见过,不过我可实没料到还能与师傅师娘在北疆相见,师娘师弟一路可好?”
唐太太道,“我们也没想到。听老爷说,是陛下想着殿下刚就藩,怕这里人手不够,就打发他来了。来前东宫特别关照,赏了老爷好几车的银霜炭、好皮子、御寒的药材,路上还有过来行赏的钦差一道,倒也顺遂。”
裴如玉对唐师傅早就情分全无,这里是有一桩事的。当年穆安之争储位,朝中帮手委实不多,裴如玉跟穆安之什么交情,他一向认为,别说储位,就是昭德殿上的龙椅也只配他老友坐。但虽帮手不多,裴如玉自己是铁杆,唐师傅也是教导穆安之十多年的人,你怎么也该跟自己弟子站一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