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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大营校场的气氛从未如此阴冷压抑过。
顾青任节度使之时,安西大营的将士们虽然每天都操练得很疲惫,但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他们知道主帅大方,将军们对待军士也公平公正,只要自己肯卖力,或许也能争取一下每日的操练前百名,博个几十文的赏钱或是一大碗炖烂的羊肉。
而顾青走后,裴周南的治军风格却与顾侯爷截然不同。刚上任便下令停了赏钱和肉,没有利益促使,整天只知道洗脑忠君忠社稷,对将士们来说,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希望的。
原本已经很压抑沉闷了,今日裴周南竟公然下令斩了一名军士,大营压抑的气氛愈发低落,各种负面情绪在将士们心中萦绕,愤懑,怨恚,冷漠,每个人都盯着高台上的裴周南,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如此的阴冷可怕。
裴周南也被盯得浑身发毛,心中隐隐有些后悔。
刚才那道斩首的命令似乎有点严厉了,看着下面将士们的眼神,他发现自己已惹了众怒。
“常,常将军,麻烦让将士们回营,今日……不操练了。”裴周南忍住心头的颤栗轻声道。
常忠抱拳垂头:“是。”
然后常忠转身,挥动手里的令旗,大喝道:“各部带回!”
裴周南满意地点头,也不管将士们的反应,急忙下了高台,匆匆回了帅帐。
回到帅帐里,裴周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面色泛起几分苦笑。
文人治军委实太不容易了,文人与武夫两者根本属于不同的阶级,双方的观念冲突太大了,自己理所当然认定的事情,在武夫那里却不一定是真理。
武夫粗鄙,只认利益,裴周南却尤不喜将利益挂在嘴边,读了这些年圣贤书,他认的是忠于君上,报效家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精神,舍生取义的圣贤道理,至于金钱和权力,对真正的读书人来说是不屑一顾的。
裴周南就是这样的读书人。
独自在帅帐内坐了一会儿,裴周南思考了很多。
他也在反省自己,是否对安西军将士太严苛了。刚才被将士们阴冷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裴周南心底里隐隐有些惧意。
安西数万将士被顾青这几年惯得无法无天,留下太多积弊,若欲纠正过来只能徐徐图之,今日委实有些过火了,稍停还是聚将商议一番,对将士们有所安抚才稳妥。
许久之后,裴周南忽然觉得不对劲。
刚才在校场上,他下令将士回营,按理说此刻帅帐外应该有无数杂乱的脚步声才对,为何外面却仍然如此寂静无声?
裴周南心头一紧,急忙走出帅帐。
帅帐外只有几名执法队充作的亲卫静静站着,除此空无一人。
裴周南顿时浑身冒出了冷汗,面色刷地苍白起来。
寂静不一定是祥兆,要出事了!
于是裴周南发了疯似的朝校场跑去,后面执法队亲卫急忙跟上。
片刻之后,裴周南赶到校场,却见校场上安西军将士仍整整齐齐列队站着,黑压压的一片。
几万人的队列,却鸦雀无声,没人发出半点声音,眼神仍然阴冷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高台。
常忠,李嗣业,沈田,刘宏伯等将领站在队列前,一脸无奈地面面相觑。
裴周南顾不得许多,跺脚大吼道:“常将军,各部将领带回营帐,本帅的军令你没听到吗?”
常忠面色一冷,转身道:“裴节帅,末将已下过令了,但将士们无一人动弹,他们一直站着不动,末将无能,拿他们没办法。”
李嗣业沈田等人纷纷异口同声道:“末将无能。”
裴周南声色俱厉道:“常忠,李嗣业,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马上给我带回营帐,不准聚集,马上!否则军法不容!”
常忠只好转身面向将士,使劲挥舞手里的令旗,扬声喝道:“各部营官旅帅马上将麾下将士带回营帐,否则军法无情!”
校场上仍然寂静无声,没人动弹。
裴周南面色愈发苍白,一颗心落入谷底,冷汗不停冒出来,顺着额头往下淌。
再僵持下去会出大事,几万人聚集在一起,一旦有人煽动一句,只需要一句,数万安西将士就真的哗变了。
朝廷对哗变的将士向来是不容情的,而他这个主帅,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周南此刻无比后悔刚才的决定,那名插嘴的军士不应该斩了的,一刀下去,彻底激发了主帅与将士之间的矛盾。
裴周南心中焦急,蹬蹬蹬跑上高台,嘶哑着嗓子大声道:“将士们各自回营,明日开始,每日操练皆有赏钱!有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