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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可笑。
太平盛世天子,半生被众星拱月般吹捧,臣民皆颂恩德,安禄山叛乱以前,李隆基在朝堂民间的地位几乎已被神化,哪怕民间百姓土地被兼并,生活越来越贫苦,那也是朝堂出了奸臣,圣天子被蒙蔽。
圣天子从来都是没错的,错的是奸臣。
善良的百姓总是很大度地原谅那些他们并不了解的人和事,还会很好心地主动帮忙找好理由,让自己的原谅显得更合情合理。
二十几年前,创下开元盛世的李隆基打死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如此下场,不但被最信任的臣子背叛,而且还被身边的禁军逼宫,逼宫的幕后主使是自己的亲儿子,立了二十多年的太子。
答案其实并不意外,任何人当了二十多年太子,隐忍了二十多年,终归会失去耐心的,尤其是天下大乱,天子仓惶出逃之时,正是天赐良机。
冷静下来站在李亨的立场想一想,换了李隆基是他,恐怕也会忍不住干点什么,这么好的机会简直是老天爷赤裸裸的明示了,不干点什么怎对得起二十多年的隐忍和委屈?
不意外,但来得有点突然。
“传旨,禁军将士每人皆赏金一贯,着令禁军将领约束部将,勿使生事,明日启程继续南进入蜀。”李隆基说完后抿紧了唇,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屈辱的妥协。
相比安禄山的叛乱,禁军不再敬畏于皇权尤令李隆基感到屈辱,因为这是发生在身边的事,他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更直接地感受到了大唐天子已被人硬生生拽下了神坛。
屈辱,但不得不妥协。逃往多日,李隆基已渐渐适应了神坛下的处境。
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用金钱暂时安抚将士了。
高力士神情犹疑,但还是领旨退下。
…………
禁军大营驻于驿站外,两万余将士的营帐连绵数里不见尽头。
李隆基所居的住所离大营辕门仅只数里,可这短短的数里距离,却仿佛成了隔绝来往的两个世界。
在禁军大营这个世界里,一股敌对的情绪在有心人的唆使下,正在慢慢滋长,蔓延。
最初的怨气只是背井离乡,不得不丢下关中的父母妻儿,后来怨气不知不觉加深了,而且怨气的根源也升级了。
不知什么人在大营里挑唆了一番,然后怨气便化作对圣天子的昏聩的不满,对朝堂奸臣党争弄权,纵容叛臣的愤怒。
升级了的怨气便不能称为“怨气”,它更应该被称作“仇恨”。
仇恨是很容易刀剑相向的。
背后挑唆的人是个行家,他懂得人性。先从将士们对父母妻儿的牵挂担忧找到突破口,然后将这种担忧的情绪不着痕迹地转化为对君臣失守潼关和长安的愤恨。
愤恨成形,剩下的已经不需要再挑唆了,将士们的情绪已经被彻底控制,这个时候只需要一丁点火星迸现,便是一场惊天爆炸。
火星如期而至。
夜幕降临,一名宦官飞快从驿站步行跑进大营,进了大营辕门便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召来,当着禁军将士的面,宦官口述天子诏令。
这是一道措辞温和的赏金令,着赏赐禁军所有将士每人一贯钱,用辞很友好,温言安抚的意味很浓。
陈玄礼跪在宦官面前,接旨后面朝驿站方向遥拜。
禁军将士远远地看着宦官宣旨后离开,然后看着陈玄礼站在营帐前面无表情,不言不动。
然后无声无息的,许多禁军将士走出了营帐,默默地朝陈玄礼围拢过来,默默地看着他。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而陈玄礼的周围却非常诡异的一片寂静无声,仿佛一场哑剧似的,每个人都像一尊尊石像伫立在陈玄礼周围,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唯独眼里的光亮才能看出些许压抑已久的情绪。
很久以后,当陈玄礼的周围已围了数千将士,不知何人在人群里忽然说了一句“我们不要赏金,我们要诛佞臣!”
这句话就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爆了禁军大营。
数千将士忽然整齐划一地高举右臂,齐声喝道:“诛佞臣!诛佞臣!”
站在人群正中的陈玄礼一惊,看着群情已被点燃,陈玄礼虚脱般惨然一笑。
禁军,已失控了。
一名偏将忽然跳到一块大石上,高举右臂瞋目大喝道:“潼关兵败,长安失守,此皆佞臣杨国忠之罪也!害我们与父母妻儿分离,长辈家人流离失所,佞臣误国,焉能不诛!”
禁军将士纷纷高喝:“诛杨国忠!诛杨国忠!”
偏将又愤然高呼道:“叛军固然可恨,但他们的谋反檄文上亦并非全是妄言,是杨国忠朝堂弄权,打压边将,而致安禄山叛乱,若不清君之侧,我等父母妻儿皆受乱世流离之苦,袍泽何辜,子民何辜,我们为何要被这佞臣牵累?”
群情像一桶火油,燃烧愈发旺盛,久抑的怨恨和愤怒,这一刻没人再掩藏,赤裸裸地表现在脸上。
“杀了杨国忠,清君之侧!”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