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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亏了你以前还是当记者的呢。”斯塔克斯似乎总对我以前的职业愤愤不平,仿佛那是一个久久没有穿帮的谎话,
“‘蓝皮簿’那帮家伙在商城里安营扎寨,在那儿做毒品交易,警方每隔一段时间就赶他们出去,但他们总是第二天又跑回来了。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告诉那位女警探,‘搜一搜那个该死的商城’,因为就在一个月前,他们中有些人在商城里**了一个妞,我的意思是说,这可是一帮怒火冲天的男人凑在一起,要是一个女人恰好撞到他们的手里,事情可就不怎么妙了。”
我驾车赶往下午搜查的区域,途中拨了一个电话给波尼警探。她刚刚打了一声招呼,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口。
“为什么警方没有搜查商城?”
“警方会搜查商城的,尼克,现在就有警察在往那边赶去。”
“哦,好吧,因为我有一个朋友……”
“斯塔克斯嘛,我知道,我认识他。”
“他跟我说了那些……”
“‘蓝皮簿’那帮家伙嘛,我知道。相信我们,尼克,我们罩得住,我们跟你一样希望找到艾米。”
“好吧,嗯,谢谢你。”
原本一腔正义的我顿时泄了气,咕噜咕噜地喝下一大杯咖啡,开车到警方指派给我的区域。今天下午将搜查三个区域:海滩地带(现在这里已经被称为“尼克在案发当天上午的所在处,并无目击证人”),“米勒溪”森林(这个地方算是虚有其名,人们可以透过重重树影望见一些快餐店),以及“沃齐”公园,这是个带有徒步小径和骑马小径的自然景点,警方指派给我的区域正是“沃齐”公园。
当我到达公园的时候,一名当地警员正在对着大约十二个人讲话,那些人的紧身短裤里通通裹着两条粗腿,戴着太阳镜和帽子,鼻子上涂着防晒剂,看起来恰似某个野营团的开幕日。
除去这群人,还有两拨电视台人马赶来为地方电视台录像,眼下正值独立日期间的周末,艾米的新闻只怕会被插播在博览会报道和烧烤比赛中间。空气中飘荡着一缕马粪味儿,一名初出茅庐的记者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劈头盖脸地问我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我的身子立刻变得僵硬起来,我那张“忧心”的面孔看上去有点儿假模假式。
不久以后,记者就动身跟随志愿者们走上了小径。(什么样的记者会在找到一个有疑点的丈夫后转身把他抛下呀?正经的记者都丢了工作,结果新闻界里留下了一个工资低得可怜的糊涂虫。)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吩咐我站在小径的入口处,旁边摆放着一个公告板,板上贴着各种上了年头的传单和寻找艾米的公告,我的妻子正从照片中直愣愣地瞪着人。今天她简直无处不在,我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我应该做些什么?”我问那位警察,“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总得做点儿什么吧。”这时一匹马在树林的某处发出了幽幽的嘶声。
“这里真的很需要你,尼克,你要表现得友好一些,鼓舞大家的士气。”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我身边亮橙色的保温瓶,“给大家水喝,再指指路。”说完他转身向马厩走去,我的脑海中突然掠过了一个念头——警方正故意不让我接触任何有可能是犯罪现场的地方,但我并不清楚这一点意味着什么。
我漫无目的地站着,假装忙着摆弄清凉饮料,一辆姗姗来迟的
SUV车却开了过来,车身仿佛指甲油一般又红又亮,从车里走出了搜查总部里那几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其中最漂亮的那个女人正在把头发挽成一束马尾,好让一个朋友在她的后颈上喷驱虫剂。她也就是被波尼叫作“热心人”的那个女人,眼下她仪态万方地用手挥了挥四周的气味,用眼角瞥了瞥我,然后转身向我走了过来,任由一头秀发绕着双肩垂下,脸上挂着一抹又悲恸又怜惜的笑容。这个女人长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粉红色的衬衫上摆刚刚遮到清爽的白色短裤,脚穿一双高跟凉鞋,长着一头金色卷发。“参加搜索可不该打扮成这副样子”,我心中暗想。
“请千万不要跟我搭话。”我又想道。
“嗨,尼克,我是肖娜
凯莉,我很遗憾你遇上了这种事。”她的声音洪亮得过火,听上去有几分像驴叫。肖娜伸出了一只手,这时我发现她那些漫步走上小径的朋友们正不时用心领神会的眼神回望着我们这一对,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慌乱。
我把能用上的招数一股脑儿全用上了,我感谢了她又请她喝水,整个人尴尬得不得了。肖娜没有一点儿起身离开的意思,尽管我定定地凝视着前方,望着她的朋友踏上的那条小径。
“真希望有朋友、亲戚之类的人在此期间照顾你呀,尼克。”她一边说一边拍打着一只马蝇,“男人总是忘了照顾自己,你得好好吃上一顿。”
“我们基本上都吃冷盘,你也知道,又快又方便。”我还尝得到喉咙深处残留的意大利腊肠的滋味,闻得到从我的腹中升起的气息,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刷牙。
“喔,你这个可怜的家伙,吃冷盘可不行,你得保持体力。”她说着摇了摇头,一头金色的卷发闪烁着阳光,“算你走运,我做得一手鸡肉墨西哥玉米派,明天我会带个派到志愿者中心去,要是你想好好吃上一顿暖乎乎的晚餐,只要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行了。”
“哦,听上去实在太麻烦你了,真的。我还过得去,真的还过得去。”
“好好吃上一顿,你的状态会更好一些。”她边说边拍着我的胳膊。
我们俩都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她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真希望城里的那些流浪汉没有搅进这件事里,”她说,“我已经投诉过好多次了,我发誓。就在上个月,有个流浪汉闯进了我家院子,传感报警器没有响,因此我偷偷地往外望,结果他就跪在泥地上拼命吃西红柿,仿佛啃的是一个个苹果,面孔和衬衫全沾上了西红柿的汁水和籽,我想要把他吓跑,但他一股脑儿装了至少二十个西红柿才一溜烟跑开。不管怎么说,‘蓝皮簿’那帮家伙压根儿没有其他的技能,他们悬得很。”
我突然对“蓝皮簿”一伙人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忍不住做了一幕白日梦:我挥舞着一面白旗走进他们那怨气冲天的营地,嘴里说着“我是你的兄弟,我以前也在纸媒业工作,电脑也偷走了我的工作”。
“拜托别告诉我你年纪太轻,居然不记得‘蓝皮簿’,尼克。”肖娜说着伸手戳了戳我的身侧,害我吓了一大跳——吓得有点儿过分了。
“我年纪太大啦,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想不起‘蓝皮簿’。”
她笑道:“你年纪有多大?三十一,还是三十二?”
“怎么不说是三十四呢。”
“那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呢。”
就在这时,三个朝气蓬勃的老太太抵达了公园,踏着有力的步子向我们走来,其中一个一边摆弄她的手机一边走。三位老太太都穿着结实的帆布裙、“科迪斯”牌运动鞋和无袖的高尔夫
T恤衫,露出两条摇摇摆摆的胳膊,她们礼貌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肖娜投去了不以为然的一瞥。我和肖娜看上去像一对正在举办后院烧烤的夫妇,颇有些不合时宜。
“请走开吧,肖娜。”我暗自心想。
“不管怎么说,那些流浪汉有可能十分爱挑事,比如会恐吓女人。”肖娜说,“我和波尼警探提到过这件事,但我感觉她不太喜欢我。”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已经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那是有魅力的女人们惯用的魔咒。
“女人们不太喜欢我,命中注定的呗。”她耸了耸肩膀,“以前艾米……艾米在本地有很多朋友吗?”
妈妈的一些朋友和玛戈的一些朋友曾经邀请艾米一起去过读书俱乐部,去安利公司的聚会,还一起去“Chili’s”餐馆和一帮女人一起玩乐。可想而知,艾米拒绝了其中绝大多数的邀请,而她好不容易参与的那些活动都让她恨得咬牙,“我们点了无数油炸的小玩意儿,居然还喝了用冰激凌调制的鸡尾酒。”
肖娜正在打量着我,看来她想了解艾米,可是艾米必然对她看不过眼。
“我想她可能跟你有同样的烦恼。”我用又脆又快的声音说道。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缕微笑。
“请走开,肖娜。”我暗自心想。
“搬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肖娜说,“年纪越大,就越难交到朋友,她跟你一般大吗?”
“她三十八岁。”
这个答案似乎让她喜上眉梢。
“他妈的,快滚吧。”我又心道。
“聪明的男人喜欢年纪比他大的熟女。”
她从自己那个黄绿色的大手袋里掏出一只手机,笑了起来,“过来,笑得开心些。”她伸出一条胳膊搂住我。
我巴不得当场给她一个耳光,猛扇这个浑不在意又娇滴滴的女人一巴掌:我的太太凭空失了踪,眼前这个女人却千方百计地在迎合我的自尊心。
但是我仍然咽下了怒火,想要狠狠地补偿一番,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因此我露出了一抹硬邦邦的笑容,肖娜将脸孔贴上了我的面颊,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手机冷不丁发出了相机快门的“喀嚓”声,一下子把我从白日梦中惊醒。
她拿过手机,我看见我们两张被太阳晒黑的脸紧贴在一起,双双面带微笑,仿佛我们正在棒球比赛上约会。“看看照片里那男人满脸虚情假意的笑容,再看看他那双深陷的眼睛,”我想,“我只怕会恨死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