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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顾家人,几个孩子睡下,崔老太怅然若失。

“娘,跟你商量个事。”崔建国脸红脖子粗的说。

“嗯,咋啦?”

“咱们再买辆自行车吧,以后还得继续卖吃食呢。”

崔老太下意识看向黄柔,崔家能从倒霉催的过成现今这模样,还多亏了她在关键时候的果决,理智,也多亏了幺妹这个小福星。

“还卖吃食呢?可拉倒吧,听说城南自由市场都得拆了。”刘惠丧气的说。

借着酒意,崔建国恶狠狠的瞪她一眼,“你懂个屁,城南那是城南,我们还继续去煤厂门口,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叫‘灯下黑’你懂?”

刘惠被他吼得不敢顶嘴,生怕他喝醉了不要脸面当众揍她屁股,到时候丢人的可是她。可嘴里依然小声嘀咕:“喝点马尿就轻狂成这样,要不要上天啊……”

“行了,少说两句。”崔老太喝了一口温开水,那生日蛋糕好吃是好吃,可就是腻得慌,吃完口干舌燥。

放下水碗,她精明的眼睛在一众儿子儿媳脸上一一扫过,那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果然,大家被她扫得瞬间安静下来,她才慢条斯理的说:“自行车是该买,明儿你们三个去市里看看,打听清楚啥牌子的耐摔,车轮耐磨,价格又合适的……再说。”

三个儿子齐齐答应:“好嘞娘!”

“吃食还是要卖,可不急在这几天,先观察观察。”崔老太迅速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现在她手里有小七百不到的钱,“自行车你们三房平摊,以后糯米香油也是一样。”

王二妹没忍住“啊”了一声,真的要平摊吗?一辆自行车少说也是二百块钱,岂不是每家得出七十块七十是啥概念?她男人走烂一双鞋,大腿根磨出老茧,足足花了两个月才挣来呢。

你说她能不着急?

“对,以后阿柔也不往家里交钱了。”看见刘惠嘴唇蠕动,老太太冷哼一声,“也不分你们的。”

刘惠脸上的不平这才下去,虽说黄柔一个月也交不了三块钱,可这交着她心里也舒服些,不交也损失不了几个钱,可她就会觉着被她占了便宜……你说,这样的人,她能懂啥人情世故,能懂啥好赖?

崔老太实在看不上眼,连跟她多讲一句话都嫌浪费口水,白她一眼,“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你们去自留地,看看今年萝卜长得怎么样,不行赶紧追肥。”

妯娌三个答应,萝卜可是来年创收的主要作物。而自从跟邱家大媳妇换了自留地后,她们总觉着邱家的自留地不如自家原来的肥沃,萝卜长得也不够大。

崔家媳妇们手巧,种庄稼又细心,小小几分自留地,让她们见缝插针的种满了麦子、红薯、土豆、萝卜……以及地边一圈南瓜,既有主粮,又有蔬菜,还能搞经济。

安排完第二天的活计,各回各房。崔老太躺在炕上,把顾家来说亲的事说了,当然,老头子历来都是当背景板的,老伴儿说啥就是啥,他没意见。

况且,老四媳妇守了这么多年寡,于情于理都应该鼓励她找个好人家了。

黄柔回到耳房的时候,幺妹已经睡得熟了。火炕烧得旺旺的,她是小娃娃,屁股上有三把火,压根盖不住大棉被,两条腿全露在被子外。

黄柔给她拉好,心里有种“此间大事已了”的安定感,双方父母已经认可了她和顾三,剩下就是走过场了吧。

正想着,窗沿忽然被敲响了,“阿柔。”

“娘咋啦?”

崔老太想趁着夜深人静,去河洞里把东西背回来,现在还拿不准形势,不知道新书记会怎么打击投机倒把,所以她计划把大部分东西留洞里,只带大约三分之一上来。

“妈妈?”幺妹翻个身,吧唧吧唧嘴巴,眼睛困得睁不开呀。

“乖乖,去帮妈妈开河洞的门好不好?”她本来也不想吵醒闺女,跟婆婆去过一次,可无论她们怎么搬弄那石头,甚至厚着脸皮学着幺妹舔一口,那巨大的红沙石它就是岿然不动。

看来,“芝麻开门”的关键不是舔石头,是小地精舔石头!

果然,听说奶奶和妈妈需要她的帮忙,超有责任感的小地精立马醒了,揉揉眼睛,“好哒妈妈。”

黄柔给她线衣线裤外套上厚厚的棉花裤子,棉花袄子,穿得暖融融的。

夜还是那么黑,只不过停了雪,走在路上没了“咯吱咯吱”的雪声,而村里的狗也会时不时的吠几声。

“妈妈,我让狗狗别叫,它们就不叫啦。”果然,她动用一点点灵力,村里就安静下来。

幸好也是冬夜寒冷,社员们即使听见狗吠,也只是翻个身,嘟囔两句。

她们来到河边,熟门熟路的打开洞门,崔老太和黄柔开始搬东西,幺妹留在温暖的洞里,看够了水底世界,她就在洞里活动开,因为妈妈给她留了一个手电筒,她就悠哉悠哉的,这儿走走,那儿看看。

忽然,她又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来自金属的感觉了,她只要稍微一探就知道,那是一片金灿灿的东西。但小地精就是时而聪明时而憨傻的小地精,她因为错过垃圾堆的一条“小黄鱼”遗憾了大半年,甚至每天从垃圾堆旁经过都在畅想她要捡到条“小黄鱼”的幸福生活,可面对着河洞里这么多“金灿灿的东西”,她却无动于衷。

在她眼里,这些东西还没洞里偶尔冒出来的花花草草好玩呢!

搬得差不多了,崔老太腰酸背痛懒得动弹,黄柔让她先睡,她来带幺妹回家。

当只有母女俩的时候,她的心思不免活泛起来,邱老寿星的嫁妆到底有多少?哪怕现在不敢拿出来,可看一眼总没关系吧?总听幺妹说“金灿灿”的东西,莫非是一堆金条?

要是金条,那可值钱嘞!

于是,按着记忆里的定位,她在洞里转了两圈,终于在最深处一个黑漆漆的洞里找到了入口。口子直径只有三十公分,成年人缩着身子勉强能进去……当然,幺妹已经迫不及待钻进去了。

“妈妈,这里有好多好多箱子呀呀呀”洞里回声更明显了。

黄柔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数了数,至少有六个大箱子,还有两个只露出半截儿,还埋在土里。估计是为了避人耳目,没有古人陪嫁里常见的拔步床黄花梨柜子春凳之类的大件儿,可如果足够用心的话,这么几个大箱子也能把整个土司府装进去了。

她用电筒照着,细心的抹去箱子上的沙土,那原本的红木箱子,已经被虫蛀成了烂木头,不用钥匙,幺妹只在锁子上拔了拔,箱子就开了。

“哇哦!妈妈你看,是镯子!”

第一个箱子里,垫着的红布已经褪色腐朽,里头码放整齐的是一只只圆溜溜,黄橙橙的金镯子,初略看了下,至少有六层,每一层有十六只,将近一百只金镯子。

而且,是不重样的!

有空心,有实心,有圆有扁,还有镂空,有雕龙画凤的,有纹孔雀凤尾的,也有牡丹梅兰竹菊的……无一不是精湛车花的,反正,既有在家就能戴的素雅的,也有出门撑场面华贵异常的!

这样的镯子,只要不遇到改天换地的时代变局,邱老寿星想戴能一天戴一只不重样,要家计艰难了还能拿去典当换钱。金子永远都是硬通货,比胭脂水粉房地契银票保值,也更安全……当年的邱大土司真是费心了。

黄柔克制住激动又复杂的心情,心想剩下几个箱子不会也是金银首饰吧?那样的话得值多少钱呐就算她们缺钱,想换钱花,也不敢出手啊。

“妈妈,这个箱子里是人参,那个是灵芝,那边的是做衣服的布,还有,嗯,还有吃饭的漂亮的碗碗。”不用打开锁子,她小地精就知道啦。

黄柔一愣,顺着她指的一一打开,确实如此。

不过,可惜的是,邱大土司当年藏宝的时候这儿还是一马平川的干燥丘陵,没想到经历过八十多年的地质变迁,人工开垦,以及修建水库,这里成了坝塘底部,常年四季被河水浸泡,人参和灵芝已经发霉腐坏,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木头”。而那原本应该丝滑无比,华贵异常的各色丝绸布料,也被虫蛀成了空洞,幺妹只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就碎成灰了。

邱大土司也没想到,他给女儿准备的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居然过了八十多年也没能得见天日。当时出嫁很匆忙,他也没有来得及做好防腐防潮准备,邱老寿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一直没把东西拿出来……可惜了这么多好东西。

黄柔心疼得一抽一抽的,这但凡保存得再好一点儿,拿市面上都是无价之宝啊!邱家人要是知道,在他们流离失所苦苦挣扎在温饱线下的时候,他们老祖宗的好东西却沉睡水底化为灰烬……估计能活活气死!

黄柔心里痛快了。

她不贪,她就是替老寿星高兴,这些不孝子孙,活该!

而剩下那两个被埋的箱子里,则更可惜了,都是些名家字画,已经被稀泥泡得面目全非,她只能通过红色的印戳看出来有一幅字帖是王羲之的,一幅画是吴道子的……如果是真迹,她一非专业人士光听名字就觉着价值连城啊!

黄柔心疼得直拍大腿,要是能早几年发现,说不定能挽回不少损失呢!这样的名家字画不止钱的问题,还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资料,是中华民族的宝藏啊!那些八国联军侵华时被抢到国外的,现在国家都在慢慢花钱买回来呢,更何况这些本就在境内的,这真是……哎呀!

幺妹可不懂,也不在意这些,她就悄咪咪拿了个雕孔雀的镯子,套在她细细的手腕子上,上下下的滑着玩儿。

黄柔清点了一下,一箱子孙碗,一箱镶金的子孙宝桶,也就是俗称的马桶脚盆水桶三件套,虽然镶金,可对黄柔来说,用处不大,还不如带回去给幺妹上厕所用。

子孙碗选用的是康熙年间上好的官窑出品的五彩青花瓷,有大有小,一套齐全,保存得也非常完好,没有被压坏压裂,倒是不错的收藏品,大概也能值不少钱。

黄柔平复下心情,开始思考,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其他被损毁的也就罢了,可一箱金镯子和两箱青花瓷收藏品,她得尽快带出去,谁知道藏在里头啥时候来个洪水塌方啥的,那瓷器说没可就没了啊!

可带出去,放哪儿安全?牛屎沟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民兵队搜家,不安全。可放厂里,幺妹经常带小伙伴回家玩儿,人来人往人多眼杂的,也不安全。

况且,这么多东西她想短时间内出手也不可能,她敢卖,人家还不敢买呢!就算要出手恐怕也要等几年,等“阶级斗争”不再是主要任务的时候,否则光凭这些东西她就能被打成妥妥的地主“狗崽子”,封建余孽。

唉!不弄出去愁,弄出去更愁。

“妈妈,我能戴这个镯子吗?”幺妹又翻出一只雕牡丹花的金镯子,套在手上玩儿。

黄柔忽然心头一动,“可以,但得在家里戴。”她随手拿了两个镯子,一手套一个。她忽然想通了,跟家里比起来,河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暂时存这儿吧,反正除非幺妹带路,不然谁也进不来。

回到家,她用肥皂水把四只镯子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才让幺妹戴着玩儿。孩子听话,说只能家里戴,她就只在耳房戴,哪怕春芽叫她出门玩,她也会小心的先把镯子藏好。

友娣这半年来懂事很多,尤其是春月去了文工团后,她忽然开窍一般,家里的活都会主动干了,张秋兰来叫她出门玩,她也十次只去三次了。

现在,她就正在“叨叨叨”的,给大白鹅们剁鹅草呢。左手捏着一匝整齐的鲜嫩的水虱草,右手提着一把铁青色的旧菜刀,一下一下切在草上,切得又细又整齐。

她干这活已经轻车驾熟,眼睛不用看,双手配合得非常默契,“妹啊,你们别来刀子跟前,刀子可不长眼。”

幺妹和春芽却想用她的水虱草过家家。

那切出来的细细的嫩草,再撒点儿灰和沙子,就是一盘菜了。

“切到手就变小残废,嫁不出去咯!”杨爱卫骑在墙头上说。

春芽白眼一翻,屁股一转,“要你多管闲事!”

杨爱卫却跟他奶奶一样,有一股锲而不舍(找抽)的精神,“喂,你们昨晚吃啥了,这么香?”他们在隔壁都听见了,说是啥“生日蛋糕”,反正闻着奶香奶香的。

崔家女孩们都不理他,依然拿屁股对着他。

“喂,我们家要搬公社去了哟,我爸买了个大房子,还是楼房嘞!”杨爱卫洋洋得意,其实他也没住过楼房什么样,只知道跟着奶奶去看过,站在五楼能看到楼底下的院子,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贼威风!

买房子啦?幺妹来了兴致,“在哪儿?公社我熟着呢!”别想骗我们。

“纺织厂!”

幺妹“炒菜”的手一顿,“哪个纺织厂?”

“害,亏你还在城里住那么久,不就第三纺织厂嘛。”

这一刻的幺妹,想起妈妈曾经教过的一个贬义词——阴魂不散。这脏脏兄弟二人组,以后还要继续跟她们做邻居呐!

而下午三点半,崔家兄弟仨给带回了一个更坏的消息——城南自由市场被封了,煤厂前的黑市也被“扫荡一空”,全市所有能自由交易的地方(曾经),现在天天都有便衣治安队员出没呢。

“听说,这样的严打至少得持续三个月,为四月份的全国煤炭行业开会做准备呢。”

阳城市作为石兰省最负盛名的煤炭城市,今年被中央部委选中举行第四届全国煤炭行业盛会,到时候全国各地的煤厂、工人,甚至各个大小企业采购科的负责人都会来,届时肯定能带动一批本土单位,所以阳城市委为了这个会,已经投入巨大的精力和金钱。

大河口作为阳城市下属的最近的公社,市里非常重视,早早的让各街道、生产队做好卫生清洁工作,牛屎沟生产队广播里早晚都在播“发动广大群众的卫生运动,减少疾病以至消灭疾病,是每个乡苏维埃的责任”【1】,更别说市纺织厂的垃圾堆都有专人清理,孩子们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捡垃圾了。

大家搞得轰轰烈烈,可崔家三个儿子却愁眉苦脸。

“咋啦,有话就说。”崔老太白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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