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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钱,以这个年代的工资水平,全家老小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挣不来!这无疑是让崔绿真高兴的,可高兴没多久,她又不大开心了。
“田叔叔,这种药一个季度卖这么多,那生病的人有这么多吗?”
田广峰叹口气,事实是,能买到莲花透骨胶囊的人只是患病群体的万分之几,只有北京北上广等大城市的职工干部们才有这么“幸运”。
相对于他们从华北平原几个省份调研的数据来看,平均每一百个患者里,只有05人能吃上他们的药。这还是以北京为中心的华北平原,其他广大的中部地区,西部地区,那恐怕为零!
幺妹吓得“呀”一声,相当于每两百个病人里只有一个能吃上药。“为什么还是买的人这么少呢?”
说实在的,杨师长的要求在那儿放着,一盒胶囊的价格还不够买两斤肉呢。放在一个绝症患者身上,别说少吃两斤猪肉,他们也压根吃不下!
田广峰叹口气,“一是咱们产量有限,胶囊工艺不成熟,原药材产量也有限。”建国后到现在,医药行业的水平发展赶不上经济社会的发展,尤其那荒废的十年导致制药工艺停滞不前。
说难听的,美国人日本人三十年前就在用的工艺,目前国内还在用。
用着别人已经抛弃的工艺,效率自然高不起来,产量有限,能买到的人也少。
“尤其是咱们的软酸胶囊需要一种明胶,国内提取技术不行,现在咱们都是从台湾进口。”
“明胶?是做果冻的吗?”
“对。”田广峰一愣,据他所知,果冻是国外食品,她知道?倒不是说看不上大河口小地方,而是他闺女田恬也是上个月听去过香港的同班同学说的。
幺妹知道他的困惑,解释道:“我是书上看的,叔叔那咱们能自己生产明胶吗?”
田广峰蹙眉,这正是他最近在考虑的事儿,他曾经在领导班子会议上说过好几次,想要学着外国人把明胶提取技术学过来,以后都不依赖进口。不然好好一款救命药,因为技术被人卡脖子,生产跟不上,每一天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这个病。
可厂里的大部分领导都是老顽固,因循守旧没有进取心,觉着不就小小一个胶囊壳嘛?进口就进口呗,反正价格又不贵,要学人家技术光学费就够进口几年用的,学会还得开厂吧?到时候又是个无底洞!
与其把这钱投进去,还不如好好改进生产线。
甚至,有些人还觉着“物以稀为贵”,救命药哪能患者要多少就生产多少?不紧着点儿,钱怎么来?说到这儿,少不得又要埋怨田广峰把药价定太低了,这么好的药怎么说也该卖十块八块一盒,因为它能救命啊!
一条人命还不值十块八块的?
田广峰既是领导,也是商人,看着一批又一批药方一上市就卖光,白花花的钱进账,说不心动是假的。可他还有底线,他还记着岳父的嘱托,还记着岳父知道自己生这个病那几个月,全家老小的伤心和绝望。现在,全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也跟曾经的他们一样,绝望,深深的绝望。
所以,他十分强硬的压下大家想要涨价和限量生产的意见,别人自然也就不可能买他的账,想要学外国人的明胶提取技术?想得美!
他虽然啥也没说,可幺妹知道,又是大人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她也不想掺和,只是奇怪的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这下,田广峰更是苦笑连连。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效果好,名声总会传出去的,不愁没人买。可这是救命药啊,不是酒,早喝晚喝无关痛痒,患者能早一天吃上救命药,就能少死几个人,能挽救几个家庭!
“如何打开知名度,这是个问题。”田广峰叹口气,“要是能做到双黄连藿香正气液那样的家喻户晓就更好了。”
老百姓生病了,都能知道自个儿对症配药。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洗漱间,以她的角度和视力,能清楚的看见一块毛巾,毛巾下是几个漱口杯和牙刷,还有一支牙膏。白底蓝字的天津蓝天高级牙膏,铝皮管的,非常漂亮和时髦。
杨旅长也看见了,以为她是好奇,忙笑呵呵的说:“这是田恬指明要的牙膏,听说很有名气,可我觉着也就那样吧,刚出的时候还是资本主义牙膏呢。”
幺妹知道,报纸上登过,去年上半年对她来说意义最大,震动最大的就是两件事——英国撒切尔夫人当选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第一任女首相;上海锦江饭店外刊登了一支蓝天牙膏广告!
尤其后者,在公众场合刊登商业广告,这是不折不扣的“资本主义生意经”,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这么干呢?当时不少群众写信到报社,极力批评这种“错误行为”,而天津牙膏厂出的这款牙膏,也在民间被戏称为“资本主义牙膏”。
可事实证明,人提出的“解放思想”不是空口号,人天津牙膏厂愣是把这支广告堂而皇之做到了全国性平台上!所有人都能看见中央台的这支广告,几乎引发了全民牙膏热!
这就是外国人常说的广告效应。
“叔叔,爷爷,咱们给胶囊打广告吧。”
“啥”田广峰一愣,“打啥广告?”
幺妹掰着手指说:“现在的媒介主要就是报纸、电视、广播吧,咱们可以三管齐下。”
田广峰吓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咱们厂里可拿不出这么多钱。”
“那就三选二,或者三选一呗。”
杨师长本来懒洋洋的靠躺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听这话当即坐直起身子,“登报吧,看的人多。”像他,每天最舒服的时光就是锻炼回来,取回各类报纸,在躺椅上一面撸着狸花猫,一面看昨天国内外大小事。
反倒是电视机,他不咋看,总觉着图像没有文字的魅力。每一张报纸,每一个版面他都能仔仔细细的看,哪怕边边角角也不舍得错过。报纸上登的广告那可不少,他已经看过好几支了,除了蓝天牙膏,还有参桂美容酒,虎骨膏,小儿惊风贴,小儿疳积丸……数得上号的,都是中成药或者药酒!
而且都是上海中药厂的,这海派就是海派啊,思想够解放!为啥上海能想到,北京中药厂就想不到呢?报纸那么大,他们登左下角,那莲花透骨胶囊就登右下角……甚至,有钱的话,他还想登一整个版面嘞!
幺妹被他的“豪情壮志”逗笑了,“爷爷你放心吧,到时候咱们的广告肯定是最显眼哒,是吧田叔叔?”
想到到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们的莲花透骨胶囊,再登个订购电话,那得多少订单进来啊?订单就是效益,就是钱,就是患者的希望!田广峰也激动得面红耳赤,“好!”
他现在已经是北京中药总厂的厂长了,登广告这事他自个儿就能拍板。幺妹相信报纸的力量,这药一定能挽救更多的家庭……同时,她也能挣更多的钱呀!
杨师长端出一盘金色的巧克力,“来,尝尝田恬的最爱,她一直念叨你呢,要是知道你来不知得多高兴。”
幺妹这才想起自己这位只通过两次信的朋友来,“对哦,那她人呢?让她去我们家玩吧。”
她对这位朋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不爱吃东西,那么好吃的橘子罐头皱着眉头不吃,那么香的鸡蛋也不吃,让杨爷爷和海润阿姨伤透了脑袋。现在要是去她们家,那她小地精保证一定能把她喂成个小胖妞。
因为他们家好吃的太多啦!
“她跟她妈去香港了,要下个月才回来。”
幺妹有点遗憾,她们都十年没见了,但——“去香港?怎么去的?”
“坐飞机,才几个小时就到了,前天刚走,你要早来两天就能赶上了,说不定她就不去了。”说起闺女,田广峰头疼不已。就因为听说香港有果冻,她就要去香港,要不是老婆正好要出去公干,他还得被逼着给她买张飞机票。
当然,这年代要去香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得有护照,其次得有个正经的大英帝国承认的理由,譬如有直系亲属在那边,只能去探亲或者继承遗产啥的。而趁老婆公干带闺女去玩儿,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崔绿真羡慕极了,香港啊,这可是所有大陆人都向往的地方,可惜她的爸爸妈妈还不够资格能去公干,她也去不了。
顾学章看在眼里,悄悄捏了捏拳头,不就一破香港嘛,他还就不信了,哪怕不是凭他公干,也一定要带闺女去一次,不,七次八次!
幺妹不知道,她就无意间流露出一个羡慕的眼神,就给爸爸树立了一个新目标。在田家开开心心吃了一顿晚饭,他们回到招待所,春晖本来想坐大黄发回大河口的,可她还有一个星期的考试周,而顾学章又赶着回去上班,不能耽搁。
第二天,在约定好的时间,父女俩却没等来黄老爷子。幺妹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去到金鱼胡同一问,听说外公要去大河口,周永芳又大闹了一场,吵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
就在他们到前十分钟,周永芳才骂骂咧咧着上班去,家里所有钱让她揣身上,就连值钱的粮食缸也挂上一把铁将军,仿佛怕他补贴给顾学章父女俩似的。
他们刚进门,都做好外公不会跟他们去的准备了。谁知,老爷子却爽朗的问:“你们房间退没?退了咱们就走。”
“外公还,还去吗?”幺妹紧张兮兮的问,她真怕外公反悔。可即使反悔,也在情理之中,她要学会理解大人的不容易。
“怎么不去?我去看我闺女碍着谁了?”他云淡风轻,不像是受了委屈,憋着一肚子气的模样。
“真的吗?”幺妹再次确认。
“小丫头,你姥爷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数。”他晃了晃手里一大早敲街道办主任门开到的介绍信,也没行李,就给随身军用水壶里灌一壶开水,在破烂的八仙桌上留个字条,告诉周永芳他去了,短则半月,归期不定。
这样看来,黄外公也还算有责任心。幺妹心里暗暗点头,这样有责任心的外公,当年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不管妈妈的,希望她不要生气。
当然,昨晚她已经借田恬家电话打回家,把外公答应跟他们回去的事说了,妈妈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十四岁的小地精,做事已经很沉稳了,知道先给妈妈一个调整心情的缓冲时间。
一路上,老爷子精神不错,出了北京城,车辆明显变少的时候,他也想过把车瘾。
顾学章可不敢让他开,三个人全部身家都在这辆面包车上呢!
“学章放心,我以前当过半年工程兵,开过汽车。”只是后来走上仕途后配备有专职司机,他也就没再摸过方向盘了。
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哪怕是隔了几十年,感觉还是在的。双手刚摸上方向盘,整个人就精神一震,女婿不放心,坐他旁边不停交代,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
幺妹倒是人来疯,如果开车能让外公找回自信,别说坐他的车,她做主把车送给外公都行。
开了几十公里,老爷子的车感彻底回来了,油门踩得比年轻人还猛,但转弯和错车的地方,他又会减速按喇叭,比顾学章这老司机还老司机。一开始,幺妹还有心情看会儿风景,后来慢慢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半夜,醒来发现车子居然还在跑,她一愣:“爸爸我们不停车休息了吗?”
顾学章悄悄指指岳父,你外公车瘾没过够,不愿休息。
老爷子虽然目不斜视,可他们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我跟你爸换着开,争取明天天黑前到家,你快睡吧。”
幺妹也担心疲劳驾驶出问题呀,可外公又是个倔老头,她怎么办呢?当然是给他灵力支撑咯,让他精神饱满,耳聪目明,反应敏捷。
于是,没一会儿,老爷子忽然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一点儿熬夜的疲劳感都没有,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回到坐牢之前,那时候的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每天只用睡五六个小时,可浑身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顾学章提着心看了会儿,发现岳父真的车技很稳,路上也基本没车,倒是放心了,眯缝着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一亮,停车,上厕所,随便吃点东西,换顾学章来开,老爷子睡觉。可能是因为地精灵力的作用,他睡得香甜极了,在监狱里休息不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这么香甜了,就连幺妹和爸爸说话都吵不醒他。
嗯,当然,他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也没了。
就这样,翁婿俩轮换着,第二天晚上八点半果然赶到了大河口。
一进入大河口地界,幺妹就叭叭叭的介绍开了:“这是我们公社的火车站,能直接去到省城哟外公。”
“这是我们公社最宽的马路,夏天傍晚好多人来压马路呢外公。”
“前面就是市三纺,是我妈妈以前的工作单位,我们家就住那栋,亮的灯最多哟,我们家以前在四楼,对门是胡峻哥哥家。”
……
反正吧,有她这一叨叨,老爷子把大河口全面的认识了一遍,尤其是看着她指的房子,那儿,就是闺女生活过十年的地方,她在那儿结婚,升迁,办诗社,怀孕……刚到苏家沟村口,他已老泪纵横。
顾家门口,小彩鱼嘴里叼着个肉骨头,也不知是今儿第几次张望了。自从前晚黄卫红告诉她们,姐姐昨天早上开始动脚回来,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今儿绝对回不到,不可能这么快……可她就是不信,一天不去瞅几眼,心里就不踏实。
这不,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次她终于老远看见两大盏车灯射过来,还特意闪了闪,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小彩鱼赶紧踮着脚冲家里喊:“我姐回来啦!我看见大黄发啦!”
其他人立马跑出来,一看,哎哟,这轰隆隆驶过来的不正是去北京城溜了一圈的大黄发吗?
车刚停稳,幺妹就跳下去,“奶奶!”一头扑进崔老太怀里,出门在外,她最想的就是奶奶。
“哎哟乖丫头,这是干啥,路上顺利吧?那边东西吃得惯吧?要不奶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奶奶你这几天没劳累吧?你别干那么多活,你腰不好,腿脚也不好,让你去医院看你又不去……”
一老一小,抱在一起,鸡同鸭讲,都只顾着问自己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分别了几十年呢!不就七天时间,至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