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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良羡慕极了,这都是他没有经历过的美好。“我的童年就没你们这么幸福,我妈老让我学习,让我看书,小伙伴……”
很快,两个年轻人站门口聊得越来越欢,虽然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学校,可两颗年轻的心却在慢慢靠拢。
隔壁屋里,幺妹把自己的打算跟爸爸说完,期待的看着他,“爸爸觉着怎么样?能行不?”
顾学章也跟春苗一样,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痴迷批发市场,“你真想开批发市场?”
他指了指屋子,“这里地段好,开旅社应该不缺生意。”光他们住的这家,条件这么差,价格这么贵,都快住满了,其他舒适又便宜的,那还不得天天满客?
幺妹点头,又摇头,“嗯呐,咱们就开批发市场,省心省钱,还能挣大钱,反正地是咱们自己的,不用给租金,赚多少都是自己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服爸爸:“这么好的位置,旁边就是码头,说不定咱们还可以拿到进口商品……”
是啊,进口都有关税,说不定以后国家政策会有变化,到时候不用加关税后,进口商品摆进他们的批发市场……到时候不止沿海城市,连高原上的石兰省,甚至整个中国都能买到进口商品,这不止是物质生活的极大改善和满足,还是精神生活,科技生活的满足!
想想吧,到时候,高玉强那样的小屁孩就能玩上美国小孩玩的游戏机,日本小孩穿的运动鞋,满足的不止是物质,还有心灵。
不怕差距,也不怕孩子们发现差距,只有开阔了见识,孩子们才不会再安于现状,他们会不断学习,不断向上,推动祖国机器飞速运转……少年强,则中国强!
顾学章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好,明天给家里打电话,问问他们意见。”毕竟四十万不是小数目,是公账上所有的数目,甚至还不够,必须要征询股东们意见。
幺妹开心的,哼着歌儿,蹦跶回跟春苗的房间,周文良去公用水房去了。
春苗看她高兴得小蜜蜂似的,着急的问:“你爸同意了?”
“嗯呐!姐咱们家就要在蛇口码头拥有自己的土地啦,还有批发市场哟!”
春苗大惊失色,“不是,你……四十万啊,咱们家哪来那么多钱?”她忽然灵机一动,“莫非顾叔叔是要贷款?”
她对贷款倒是不像家里人那样当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相反,她觉着在一定条件下要真能向国家借来钱,比跟亲戚朋友借还方便,因为不用欠人情,不用随时提心吊胆亲戚上门要债。
“诶等等,即使贷款,也贷不了这么多啊!”县供销社每家最多只有五千块额度,而且是必须找公社主任批条子,写贷款用途计划书,保证书,还得有担保人才能贷到的。
四十万,就是全牛屎沟的社员帮忙,也贷不下来。
幺妹看姐姐急得脸都红了,这才嘻嘻笑着,把家里换设备后挣大钱的事情说了,春苗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掐了自己胳膊上一把,“妹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梦见你们来看我,梦见你跟我说家里挣了一百万?还……”
“还梦见文良哥追求你,是吧?”
“臭丫头,尽胡说。”春苗红着脸,哈她胳肢窝。
一个嘎吱,一个躲,玩得不亦乐乎,一百万的冲击渐渐平复下来。
“妹啊,咱们家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以前咱们谁敢想呢?”春苗把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护着她。
“是呀,日子会越过越好哒,所以咱们别被眼前的困难吓倒,只要开起批发市场……”
春苗被她逗笑了,说来说去,无论啥话题她都能绕到批发市场上来,真是小财迷,掉钱眼里出不来的小家伙哟!
“对了姐,你跟文良哥咋认识的?”
周文良追求她的事,春苗还没跟任何人说过,幺妹主动问起,她仿佛找到一个倾诉的口子,小声道:“上学期做义工的时候,他是广大的,学校比我好。”
“我看文良哥也挺聪明的,人挺稳重。”
春苗也没打趣她这么小大知道啥叫稳重,甚至她从不怀疑妹妹的话,“嗯,是挺好的,可……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就连童年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在牛屎粪堆里打转,一个在干净整洁的篮球场挥洒青春的汗水。这种差距不止是物质生活的巨大差异,还是眼界、三观的不同。
而且,估计周文良到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她高中毕业工作过才考上的大学,跟他应届毕业不一样,她比他大两岁呢。
因为奶奶就是比爷爷大,在大多数农村人的眼里,只有家庭实在困难,实在穷得娶不上媳妇儿的人家,才会娶个“大媳妇”“大老婆”,像周家这样的家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幺妹不知道她还纠结年龄的事,只是劝道:“姐你怕啥,啥叫不是一个世界,他们家再能,不也跟咱们在同一个地球上?难道是在火星上的?”
春苗的愁绪被她逗得烟消云散,“你呀,脑袋里尽是啥。”
“姐要说阶层的话,咱们是无产阶级老大哥,他们家是工人,那不也是无产阶级?有啥区别?”
“……”春苗竟无言以对。
“还有呀,你硬要说咱们家是农民,那他们家往上数三代,不用三代,他爸爸不也是农民出身?”
春苗点点头,这倒也是哦。
“再说了,要说高攀,我觉着是文良哥高攀你,咱们家这么大得厂子天天进钱,以后还要开个大批发市场,咱们一年挣的钱就够普通干部家庭挣一辈子的!”
这下,春苗真是心服口服。
是的,崔家现在就是这么牛气,全家人努力这么多年,让她从一个险些上不起初中的失学女童变成大都市的大学生,不是让她自卑,让她自怨自艾的!
“好。”她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紧了紧。
见姐姐释怀了,幺妹打个哈欠,“姐,明天咱们吃啥?”
“你想吃啥?”
“有鱼吗?我想吃鱼,这边的鱼比苏家沟的好吃。”一个是大海大河里自由翱翔的,一个是混泥浆塘里打滚的,肉质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
她小地精的嘴可是非常刁的。
于是,春苗答应明天带她去吃鱼,可说到吃的,姐妹俩瞌睡又没了,晚饭本来就没吃饱,现在还要饱受美食的折磨,这怎么行?
春苗听见咽口水的声音,转过去,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你说你这身体,吃这么多咋就不长胖呢?”
幺妹知道她说的“长胖”不是真的长胖,她忧伤的看了自己的飞机场一眼,躲进被窝里,“我也不知道啊!”明明夏天的时候已疼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不觉又好了,这俩月再也没有疼过,也没有动静。
难道它们是在养精蓄锐,准备一鸣惊人吗?
她已经初三了呀,马上就是高中生了,她不止没那啥,还连例假也没来,摔!
这不,春苗小声问:“你来那个没?”
“哪个?”幺妹躲在被窝里,明知故问,太伤心了。她们班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来,可明明她也是大女孩啊!
“就是那个啊,每个月定期的肚子疼,来没?”虽然是亲姐妹,可春苗还是害羞。
幺妹掀开被窝,心如死灰:“没来。”
“咋?你这马上就十五岁了,会不会……四婶带你去看过没?”
知道她怕吃药怕打针,黄柔倒是没带她去看大夫,毕竟换牙也比别人晚了两三年,闺女晚熟是不争的事实,她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春苗更八卦的是:“妹你这么漂亮,有男孩喜欢你没?”说到“喜欢”,她的脸也不红了。
幺妹毫不犹豫的摇头:“男女那种喜欢没有,但普通朋友和同学的喜欢多着呢!我们班上学期选市级三好学生,全投我的票呢。”她从来没有特意讨好过谁,甚至经常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别的同学做得不对的地方都会指出来。
大家喜欢她,是喜欢她的优秀,她的正直。
春苗不死心,她是听过春晖说的,“胡峻呢?”
“胡峻哥哥”幺妹惊得从被窝里坐起来,“胡峻哥哥又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
幺妹悄悄吐吐舌头,“思齐哥哥说他长大啦,就喜欢大女孩,不可能喜欢我。”
春苗见她是真没往那方面想,也就不再多说。她能跟她开诚布公的聊这种敏感话题,是因为她知道,妹妹不是普通孩子扭扭捏捏,也不是真会被这类问题勾得神思不属的人。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清早,先去码头上吃早饭,果然人山人海,热闹得不像话。
吃完先去找陈姓户主签合同,公证土地使用权承包合法,办完手续又赶去另一家,一样的流程再走一遍。一共花出去十一万四千多块,幸好顾学章把存折带过来了,不然光十万还不够。
完事儿给家里打电话,说四十万买土地的事儿。幺妹原本以为,说服了爸爸,春苗姐姐也算半说动了,有他们帮忙做说客,怎么着也能把事定下来。
可谁知接电话的是大伯娘,她把其他人喊来,不止她不同意(这本来也在意料之中),就连其他伯伯伯娘也不同意,甚至连妈妈也不同意。
太贵了。
那个香港人估计也知道为啥卖不出去,整个中国现在能一次性拿出四十万的,估计也没多少。其他能拿出的也许没来蛇口,即使来了,人家也不愿花这冤枉钱。
是的,在崔顾两家人眼里,这就是冤枉钱。
因为听说香港人两年前买的时候只是两万出头,就这么干放着,一颗庄稼不种,一块砖头不砌,居然翻了二十个倍!这不是土匪是啥?
明知他是土匪,还要往他手里送钱,这不是傻子是啥?
崔顾两家人坚决不同意。
幺妹愁眉苦脸,劝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依然不行就是不行。
因为心心念念的事情没干成,幺妹整个人都蔫了,蔫头巴脑的不想说话,香喷喷的鱼也没办法治愈她,太郁闷啦!
顾学章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可以……
因为事情已经办妥了,幺妹原本想的买尼龙袜也没心思了,春苗估摸着他们最迟第二天就要回去,遂又带他们上蛇口看看。毕竟,厂里压了十一万多的土地房屋在这儿呢。
白天的蛇口工业区更忙,到处都是人,无论走哪儿都能听见不一样的口音。当然,码头离工业园又有距离,他们只能站在码头空地上,远远的眺望那忙碌的,生机勃勃的,代表着全中国效率最高的地方。
幺妹再次叹口气。
她现在意识到,“人多办大事”是个悖论,如果这次买地的事不是要经过两家人共同商议,而是她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话,这件大事绝对能办成!
有时候,“人多”是个绊脚石,要兼顾的利益方太多了,一项决议想要推行下去阻力太大。这就跟商鞅王安石一样,幺妹觉着她此时的“变法”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诶等等,她忽然一愣,刚才想的是人多办大事,那要是人不多呢?就他们一家,她和爸爸妈妈的话,爸爸已经同意了,妈妈不得不少数服从多数……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以后,这地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要开批发市场基本上板上钉钉,只要把妈妈争取过来就行。比起牵牵绊绊拖泥带水的大家庭,她更容易施展拳脚!
最关键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存款刚好够四十万!
想到这块地就要完完整整的属于她和爸爸妈妈,崔绿真这下是真高兴傻了,原地蹦跶起来,“爸爸爸爸,诶我爸爸呢?”
春苗回头一看,周文良也不见了,估计俩人是上厕所去了。
幺妹只得暂时克制住她开心到爆炸的心情,四处眺望打量。码头上太阳晒得暖暖的,海风吹来潮湿的凉气,舒服倒是舒服,就是风太大,吹得好几个外国人头发乱飞,又卷又黄的毛发四处飞舞,一时竟然让她分不清是头发,还是胡子,亦或是汗毛?
毕竟,外国人体毛可太多啦,身上气味也不好闻,听说是与生俱来的体味。
忽然,腿被一双小手抱住了。
幺妹低头,是个黑黑的大脑袋小姑娘,冲天辫似曾相识。
女孩用普通话说:“姐姐,姐姐,我妈妈让我来感谢你们。”
“丫头你手不干净,才玩过沙子的,别抱姐姐。”昨晚那个卖面条的女人从不远处走过来,身上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汤勺。
“没事儿阿姨,小妹妹很可爱。”幺妹把小丫头抱起来,跟她妈妈一样,肤色很健康,牙齿很白。
“你们吃过饭没?我给你们准备了腌鱼,带回去慢慢吃。”她连夜捞了两个罐头瓶的腌鱼带来,一整天都在找寻他们的身影。
“我刚想给你爸的,但看他忙着谈生意,就没过去。”
“我爸?他在哪儿?”
“喏,那边,跟他谈生意的就是那个卖地的香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