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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还未说完,朱昌顿时勃然变色,呵斥道:“查?怎么查?你想要查出什么来?”
吕安道的出发点很简单,陈尧咨对自己的维护之意是明摆着的,他就不想让这位大府背黑锅,无风不起浪,万一娄彦先所言真有其事,开封府衙却将之压了下来,以后那位李顺容出什么意外,陈尧咨就完了,甚至会连累陈氏全族!
当然,如果并无此事,娄彦先只是偶然得知了太后并非官家生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故意就是害他们开封府衙,才做出这等攀咬,禀告上去,也是大大地得罪了太后,下场不会好,至少陈尧咨想入两府是不可能了,估计很快就会调离开封府衙,外放知军州……
所以吕安道同样很是矛盾,听了呵斥后垂下头去,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朱昌却急了,拱了拱手,说话愈发直接:“大府,此贼攀咬太后,定是自知绝无生路,以求速死,我们何不成全了他?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切勿犹豫啊!”
这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处死娄彦先了。
实际上,朱昌之前就提议过,这个贼人如果能交代出更多的贼子,那固然最好,但严刑拷打既是无用,也不必浪费时间,先将之处死,并且当众行刑,到时候京师百姓还不人人感念?开封府衙既为推官报了仇,又得了一大笔功绩,何乐而不为?
现在关着关着,关出事了吧,再不快刀斩乱麻,指不定扯出的事情更大,一发不可收拾!
陈尧咨忽略王博洋,对着吕安道微微点了点头,再冷冷地扫了朱昌一眼。
王博洋希望不沾责任,此案里面,是别想听有什么见解性的话语了,而吕安道的担忧和关心,他是能感受到的,颇有几分欣慰,至于朱昌……
别看现在说得斩钉截铁,如果按下口供,将来不出事,那朱昌就在太后党中大大露脸,如果以后出了事,那朱昌必定缩在后面,将第一责任推给自己,而最大的责任确实是自己的,因为是他陈尧咨在权知开封府!
结合下属的反应,这位性情刚直的老者反倒有了决定,站起身来,眉宇间透出毅然:“整理案卷,老夫要入宫,亲自将此事禀明太后!”
……
入内内侍省堂中,江德明背着双手,正在踱步。
步子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难看。
幸亏身边服侍的人都被赶了出去,不然这副失态的模样,出现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江都知身上,保证让众人战战兢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江德明其实也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但他莫名感受到,大事不妙。
先是宫中婢女听到了自己两位心腹的交流,将她安排到使节团准备以通敌之罪拿下后,此女居然莫名逃脱,追捕的江怀义至今下落不明,再到不久前,竟然有旁人对皇陵的李顺容下毒手!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风暴,要将他毫不容情地吞没其中……
当然,江德明也有自知之明,他哪怕在皇宫内掌控着大权,放到外朝又不算什么,如果真有一伙人敢对天子的生母行凶,那冲着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太后!
真要害死了李顺容,让得知身世的官家与太后决裂,就能让时局的稳定荡然无存,朝堂的权力自然也会向某些人转移!
可关键在于,太后倒下之前,他一定会先死无葬身之地!
“不!”
“我不该自己吓自己,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只是巧合……”
“可万一不是巧合,我难道向圣人坦白?她会怎么对老奴?”
江德明左思右想,却终究不敢去向刘娥坦白。
这等事坦白了,现在就算不死,太后出力将事情压下,后面他最好的结局,都是滚出宫去,发配去一处偏远的宫观,当个无人问津的提举了。
皇宫的繁华,大内的权势,将彻底离自己远去,以前得罪的人恐怕还要上来踩一脚,让自己受尽屈辱!
那与生不如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闭了闭眼睛后,江德明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来人!”
两个小黄门紧张地入内,就听这位近来愈发喜怒无常的都知下令:“去御药院!将任供奉招来!”
入内内侍省,负责后宫事宜,所辖诸司的权力都不小。
比如内东门司,掌宫禁人物出入,不但可以限制出行,若发现有人携带可疑物品,还可以直接提交皇城司处理,或干脆禀告中书门下,有他们监管,连官家都不敢随意赏赐过重的财物;
又比如合同凭由司和掌御库司,前者掌禁中宣索之物,凡特旨赐予,需要由这里开列凭据,再交付后者取出,官家赏赐的宝贝要经由这两个部门兑现,而有些宝贝入库了,官家其实都是记不清了,因此油水极大。
还有龙图阁、于昌阁、宝文阁,掌藏祖宗文章、图籍及符瑞宝玩,都是极贵重之物,在那儿任职的内臣,同样是能做些手脚的。
不过最尊贵的,还要属御药院,掌按验医药方书,修合药剂,以待进御及供奉禁中之用,非有功之内臣不能领御药院。
但如今的内西头供奉官、勾当御药院任守忠,却并没有什么功劳,或者说唯一突出的,就是巴结上了江德明,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而相比起贾显纯等另外几名心腹,只能干一些“粗活”,任守忠颇有心机,如今在太后那边都渐渐能说得上话了,江德明对于他已生出一些提防来,生怕此人得势后会取代自己,所以有些事情是避着对方的。
现在江德明却决定,让任守忠参与进来,不仅是任守忠,他会将更多宫内有地位的内侍,通过各种方式拉入到这件事中,等到所有人都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就是他最安全的时候。
然而第一步似乎就不太顺利,通报的小黄门很快返回,却没有带人过来:“禀告都知,任供奉病了,正躺在床上昏睡……”
“病了?”江德明脸色沉下:“什么时候病的?”
小黄门低声道:“病了多日了,太医说受了风寒,又日日来向都知请安,便病倒了……”
江德明回想了一下,任守忠这几天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也就道:“去把阎副都知唤来!”
所谓的阎副都知,说的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阎文应,同样也是后宫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这回小黄门刚刚离去,又有人匆匆入内:“都知,圣人传唤!”
江德明心头一咯噔,平日里太后唤他,他跑得可欢了,此时却是莫名心虚,但又不能不去:“走!”
在内官的领路下,他的脸色又变了变:“圣驾在何处?”
内官低声道:“圣人在垂拱殿。”
“那是圣人见外朝臣子的地方,我一位后省都知,去那里作甚?”
江德明心里越来越慌,头越垂越低,那谨小慎微的步子,好似回到了刚刚入宫的岁月。
就这般,屏着呼吸,走入垂拱殿内。
一眼先是看到了权知开封府的陈尧咨,这位老臣又没有坐下,而是站着,似乎刚刚禀告完什么大事。
落地无声地绕过珠帘,来到太后面前,江德明弓着腰,垂着头,静候吩咐。
可这回,殿内一片安静,太后始终不言不语,外面的陈尧咨也静立不动。
“圣人?”
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江德明缓缓抬起头,以谦卑的目光恭敬地看了过去,然后表情就僵住。
服侍了这位近二十年,越来越摸不透对方心思的大内都知,终于第一眼就看懂了太后的想法。
太后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