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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福生说到这里,深深看了孟婆一眼:
“鬼物喝下孟婆递出去的汤后,两者的怨煞之气相抵,便如高阶克低阶,厉鬼生平执念被冲散。”
人死前的执念在厉鬼复苏后化为鬼物杀人的法则。
“执念没了,法则自然也不复存,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孟婆‘杀死’了厉鬼是真的。”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也是真正杀死厉鬼的方法——”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
“——之一。”
众人听得叹为观止。
丁大同心中‘怦怦’直跳,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他想起张传世先前的眼色,又忙问:
“那孟婆的汤——”他本来是想问孟婆,但想到赵福生先前将孟婆汤的缘由解释得一清二楚,又连忙转头看向赵福生:
“孟婆的汤,要是驭鬼者喝了——”
“这个我不知道。”赵福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不过世间哪有两全其美法?”她虽说是在笑,但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中。
她的眼神平静,但语气之中却透出一种怜悯,仿佛冷漠与悲天悯人并存,给丁大同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像是自己内心深处阴暗的念头在她这一双眼睛下被看得一干二净,无所遁形。
“既要驭鬼的力量,得富贵、得权势,有了之后又思图全身而退。”
如果有这样的好事,那是可遇不可求,如果没有这样的好事,也是情理之中的。
赵福生话音一转,笑着说道:
“事实上孟婆的汤之前老张也喝过——”
“我看张师傅也没事——”丁大同迟疑。
张传世也不能说没事,他脸青唇黑,眼袋重得像两个鱼泡子,头发稀疏,露出光秃秃的脑门儿。
丁大同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摸自己的额头,又试探性的指了指张传世的脑袋:
“张师傅这脑门是不是喝了汤后,头发才掉干净——”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传世本来因为他近来一个月的殷勤讨好对他很有好感,一听这话大怒: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疯了,喝点药怎么会掉头发?我这岁数掉头发不是正常的吗?你天天盯着我头发看干什么——”
说完,又恼怒的看赵福生:
“大人,你瞧瞧这人——”
“那、那我还是不喝汤了——”丁大同心生退意。
张传世心中暗恨:他一生也算为富不仁,没干过什么好事,难得受丁大同这厮蒙骗,难得生出好心,想要提醒他别乱喝东西,没想到竟遭了这样一个报应。
他暗暗发誓:下次再不做好人。
……
几人吵闹说笑声中,车内气氛逐渐轻松,不知不觉间天色黑了下去。
在真正天黑之前,许久没说话的钱发突然出声:
“大人,那前面就是何家村了,你看,茶摊子就在那里。”
坐在牛车外头的是钟瑶,他探头一看,接着点了下头:
“确实有个破摊子。”
钱发也来了劲儿,吆喝着催促青牛快行。
车子一路行至茶摊时,终于停了下来。
天色已经昏暗,今夜似是一个无月之夜,云层很厚。
黑暗中,一个破旧异常的草亭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亭子以四根粗壮的竹筒支撑,下设一个土炉,旁边摆了两个石砖垒的简陋桌子。
似是在前一天,这个地方下过雨。
亭子的地基略比其他地方高了一截,下方的地面变成了稀烂的泥泞,还没有彻底的干透,泥泞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如钱发所说,这何家村是许多乡镇进县的必经之地,这茶摊子用以招待过往的行客,人流应该不小,车辆还没有完全走近,众人已经闻到了粪便的气味。
‘叮铛铛。’
众人早前在东屏村借住,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此时再嗅到时,只是皱了下眉,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儿。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撞击声响。
仿佛有哪个穷鬼的钱袋子被摇响了。
张传世是生意人,对钱的声音最敏感,他第一时间就扭头往头顶看去。
本来靠在赵福生怀中的小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一小滩浓稠的血液汇聚在车顶,在他注视下缓缓渗入车顶木材中,飞快的缩小并最终消失。
蒯满周坐到了车顶上,此时正摇着钱,发出响声。
赵福生立马警惕。
她脸色略微一变,对她格外熟悉的万安县诸人当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丁大同正欲说话,却陡然间察觉到气氛紧绷,也不敢出声。
镇魔司的人都反应过来了此地怪异,但这一行车队中除了镇魔司的人之外,还有普通人。
赵福生轻咳了一声,突然喊:
“钱发,你干脆就将车停在这边,不要往前走了。”
钱发笑道:
“大人,你坐着歇息,这里地面泥水多,不便于你们下行,要是踩进去,鞋都要毁了。”
他赶着牛:
“我将车停在亭前,亭里干净,诸位大人也好歇息。”
说完后,又吆喝了一声。
那牛受他喝斥,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发出惊惶嘶鸣。
“嘿,你这畜生。”钱发见牛反退,心中有些惊讶。
但他只是普通人,对于鬼气反应并不灵敏,再加上车里全是镇魔司的大人物,赵福生一行又才救过黄蟆镇众人的命,在他心中简直像是神仙下凡,就连走夜路都无所畏惧。
这会儿一见牛儿不肯前进,当即提鞭一抽。
那牛被这一打,吃疼之下本能的提蹄前进,恰好踩进了一个脚印中。
‘卬——’
牛发出嘶鸣。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赵福生要再勒令钱发将车停在路边时,已经晚了。
青牛没有了回头路走,第一个脚印套入那地面稀泥中留下的脚印后,竟不再需要钱发吆喝驱赶,自己也开始缓缓前行。
“真是不打不听话——”钱发还在感叹,却见那青牛走近亭边,略停了片刻,接着又调头从亭边绕过,顺着亭子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