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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李三瑜思考着是不是错怪剑了,那边小树已然打开名鉴,眉毛都失落的掉下来。他刚跟徐还陆交换的名鉴,他们甚至……一句话都还没有聊过。
他看着界面寥落的时候,眼瞳里忽然跃出一道极淡的光,因在蒙晦之中而闪耀。
手里名鉴震颤了一下。
仿佛灵魂风中,擂鼓震声响。
徐还陆:“嗨?”
小树感觉五脏六腑都震颤了一下。
他的心脏狂跳,血液鼓动如涌潮。
一种荒谬绝伦的的情绪席卷了他的整个感官。
他骤然抬头看向安静得显得有些冷漠和疏离的师姐。
他唇齿张合,喉咙嗡动。在这个瞬间忘记了人类的语言,下意识地想发出哀倦的,兽类一般的嘶吼。
像是野兽濒死前费尽全力的哀嚎,散落北风中,轻微而又无助。
李三瑜横来疏冷至极的一眼。
她和小少爷一样,不喜不怒的时候,眉骨深邃,会显出一副不好接近的冷漠模样。
但是李三瑜是小树此时此刻的所有记挂的安置的高墙。他下意识地寻求着师姐的帮助。
他艰难地吐字。他说:“徐还陆……他在给我发讯息。”
李三瑜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你回啊。”
小树站起身来。
他曾亲眼见到徐还陆死在了妖魔的撕咬之中,即便方才李三瑜告诉他,徐还陆做事素来留有后路,但是那仍然难以抵御死亡撞到眼前的伤愤。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如坠梦中,他说:“徐还陆……他真的还活着?不是……不会是什么人捡到他的名鉴么?”
他哀求地看着李三瑜,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寻求帮助的小狗。
李三瑜目光很淡。
她不知道素来最讨厌养狗,并且厌恶妖族血脉的周自拘为什么在经年之后,收了一个纯血的白狼做徒弟。还教这个妖族练剑,不强迫他读书,宽容至极,把天性高傲冷漠的白狼养出一副傻里傻气,天真纯稚的模样。
他打小是被周自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想做什么,周自拘都会支持他。
他每次都偷偷把周自拘让他读的书用兽类尖锐的牙齿撕烂,周自拘看到了,也只是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大脑袋夸赞道:“小树牙齿真利。”
他拥有着李三瑜小时候没有的所有来自师父的宽容、亲近和优待。
在李三瑜小时候,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练剑,练剑,练剑。她所有闲暇的时间,都被周自拘用各类的书籍占满了。李三瑜打小是一个强硬的性子。她看着窗牅外,阳光充沛,风筝高高挂,天穹纯净如滴翠,白云朵朵随风写意。
她对周自拘说:“我不喜欢读这些书。”
周自拘手里拿着一卷书,眉头狠狠一皱,阴云密布,像是山峦倾塌,风雨欲来。
他说:“为什么?”
李三瑜根本不带怕的,她在当逃荒难民的时候,更可怖的嘴脸都看过。周自拘不过是黑着个脸,在她眼里,跟和颜悦色没有什么区别。
幼时的李三瑜条理分明,缓缓道:“我没有不喜欢读书,但是我不喜欢一直读书。同理,我喜欢剑,但是一直练剑的话,再喜欢,我也会觉得厌烦。”
周自拘说:“你以前活命都算得上是奢望,如今衣食无忧,甚至还能读书练剑,怎的反而变得不知足?”
李三瑜很难被别人的思路带着走,也不会被别人的情绪影响,她逻辑清晰至极,坚持己见:“师父,这不是知不知足的问题。这是我的个人情绪所需的正常诉求。你是救了我,也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我不是你思想的傀儡。如若你要我活成你想象中的样子,你可以去寻找跟你思想一致的,志同道合的徒弟。人不能总是想着去改变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不能总是心高气傲地想要去塑造另一个人。“
过早的灾厄让不过十岁的女孩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冷静。
她一双眼睛里无惧无怖,平静极了。
她淡淡地说:“我知你救我,是为了我的剑道天赋,但是我仍然是感激你的。你对我有恩,那你的出发点便不重要。但是我是人,我会觉得累。”
周自拘怒道:“心高气傲?塑造你?”
周自拘冷冷一笑:“莫要太自以为是。这是求知路上必须要承受的过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门知识是你不付出努力就能获取的。你年纪还小,自制力尚且不够,我们作为师长也只能起到敦促看戒之责,这是对你的正常引导,怎么就是让你变作我的傀儡?”
他们很难说服对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逻辑。他们很难被别人所动摇。
李三瑜道:“你说得没有错,但我始终认为,凡事,过犹不及。”
周自拘道:“你还在找借口?!”
“他人为了读书甚至凿壁偷光,悬梁刺股,怎么轮到你,便是过犹不及了。”
李三瑜静静地抬头看他:“你认为我方才说的这些,都是我贪玩的借口?”
周自拘沉声道:“诡辩,谬论。难道不是吗?我少时恨不得睡梦中都在读书,唯恐落后于人。勤耕不辍,白天读书,夜里修炼。我吃了这么多苦,走过这么远的路才走到了今天。今日不过是让你多读会书,你就与我辩驳!”
过早的经历了世上风霜雨雪的女孩子,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说:“我始终觉得苦难不应该被推崇……不是苦难造就人,苦难就是苦难,它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她跳下凳子,小小的身影朝外面一片的天朗气清里走去。
周自拘还没来得及反驳她,看见她的动作,怒问:”你去哪儿?”
小女孩声音淡而轻:“出去玩。”
周自拘大怒:“我是你的师父,没有我的允许你敢出去?”
小女孩头也不回:“要么你当没有我这么个徒弟,要么我出去玩。”
周自拘道:“你威胁我?!你忘了,没有我,你还在荒郊野外与恶狗抢食!其他人若是有你这机遇,都会骂你一句不知好歹!”
小女孩停住脚步,她转身,背后就是晴光万丈。她说:“不要用他人的欲望来衡量我的欲望。天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世界上尚且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为何要把他人认为对的想法强加给我呢?”
周自拘朝她靠近:“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就是对的?”
李三瑜不说话了。
夏虫不可以语冰。
她只是看着自己被周自拘像拎一只小鸡崽子一样拎回了书案前,她的手里被塞了一本书,她随意地瞥了一眼,写得是: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
……
周自拘的声音传来,深沉而又威严:“读完写三篇策论,没写完不许吃饭!”
他是知道的,经历过灾荒的小孩子,最害怕吃不饱饭。
他看着李三瑜,等着她的妥协。
但是这个有些瘦的女孩子只是抬眼轻轻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拿着书,当着周自拘的面——
一点、又一点的撕碎。
这无疑是在挑衅周自拘身为师长的权威!
一条戒尺出现在周自拘的手上,他气极反笑:“撕书?不满是吧?”
戒尺落到了李三瑜的身上。
李三瑜忍着火辣辣的痛楚,眼睛看向了窗外。
痛楚是痛楚,不会因为她经历了更大的痛楚而减少半分。
她的额头冒出白汗,她一言不发。
窗外啊。
白云悠悠,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身为形外役。
她漫不经心地想:是个不错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