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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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存柱媳妇叫醒燕燕,让赶紧先上塬回家去,说不定家里帮忙的人都来了。她把槽上的牲口料绊好,家里安顿一下后头就上来了。

燕燕一口气跑到塬面上,远远地看见存生骑着自行车走在斜路上,她即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奶奶昨晚上咽了气,爸爸挨家挨户地报丧叫人帮忙呢。奶奶,奶奶……”她在心里突然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奶奶,感觉有种负罪感在内心蔓延,曾经的某个时候,她也曾希望奶奶早点解脱。可是现在,当成为现实是时,心里又怎么那么难过。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眼前的这条走了无数遍的土路突然间那么宽阔。家里肯定乱糟糟的,她想加快脚步,立刻马上回到家里,先冲进房里,再看一眼奶奶。可是,她的腿像罐了铅一样,沉重地拉不到前边去。存生也看见了燕燕,在斜对面用沙哑地声音喊道:“燕子,你大妈呢?你赶紧给说让把家里安顿好了往前走,你奶奶殁了,你两个哥哥都叫回来了。”

燕燕赶紧把存柱媳妇早上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存生让她赶紧回家帮忙去。燕燕来不及多想,一边悲咽着,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院子里只来了几个早起的父辈,老九忙活着给早到了的人分派任务。大门敞开着,一看到胜利哭得红肿的眼睛,她的眼泪也噗簇簇掉了下来,哽咽地叫了一声“大高高”。胜利转头指向大房里,低声说:“奶奶停到大房里了,大娘在跟前,赶紧先去烧个纸。”燕燕走进大房看到,门口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奶奶的遗像两边摆放着蜡烛,香炉里青烟缭绕,几根香已经燃了多半儿。脚底下摆放了几个供人跪拜的麦草包,跪在旁边的玉兰示意燕燕跪到草包上,顺手给她递了几张印过的烧纸。玉兰的除了泛黑的眼珠,整个眼眶布满了血丝,她不时地舒展眼皮,好让眼睛看得真切一些。燕燕看到遗像上的奶奶,笑容是那样的慈祥,眼泪噗簇簇地掉下来,她泯着嘴把一口气深深地咽了下去,抬头问道:“娘,我奶奶昨晚啥时候殁了的?”玉兰抬头看了一眼遗像,低声说:“一点三十五分,你爸把庄里吉祥和你九大几个叫来停好,就给你两个哥哥打电话来,两个连夜就开车上来了。纸活给你三大家都早早说了预备好着呢,我们也是刚刚把灵堂啥看着收拾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家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第二天下午起经出告示,翠霞、霞儿和翠儿都早早上来了,颜龙也是请了假中午就回到家了。存柱弟兄两家人全部穿戴得全身孝衣,腰里围着一股细细的麻绳。后人辈、孙子辈和重孙子辈的区分,都是根据头孝来定。胜利这些孙子辈额头的孝帽上缝着一小方块红布,彤彤他们重孙子辈是同样大小的绿色。后人一辈头孝上啥也没有。王家奶奶在庄户里算是最大的辈分了。和她同一辈的一个门户里只剩下老十他妈了,也就是大坑坑王老五的第二个婆娘。她吃罢早饭就过猫吖家来了,还没进院子就扯着嗓门“唉,我的个老嫂子呀!”哭嚎了起来,接着就踉踉跄跄地被玉兰和翠儿赶过去搀扶到了灵堂前。老五奶奶哭丧还是延续着老一辈人声大腔长的习惯,抑扬顿挫地“唉”一声,接着就开始悲咽地诉说自己的苦楚,你细细听,大约都重复着:“你走清干了,看我这老不死得熬到啥时候是个头”。守灵的孝子陪着哭一场子,才把她搀扶上炕安顿好。

在王家奶奶以前住的房里,几个老媳妇子盘着腿坐在炕上,穿针引线,拿着剪刀给邻里亲戚们分发孝布缝孝衣孝帽。这些活,以前都是王家奶奶他们更老一辈媳妇的活计。现如今,五奶奶成了唯一一个王家门户里辈分最大的老人了。看着后辈儿孙出出进进地都在忙活着,炕头上坐着福祥他妈,小利他妈,还有她列锅这些老媳妇子拉扯着裁剪孝布,五奶奶不由得叹了一声气感慨到:“他大婶妈一辈子脚碎腿勤,谁家有个啥事都跑得快快地给人帮忙安顿。现在又轮到人跑前跑后给她安顿后事呢!”几个媳妇子不由得跟着一番唏嘘不已。

说起这个五奶奶,其实她的年纪和玉兰同岁,个头儿虽小,也可能是没有裹脚的缘故,走起路来一看就是身轻体健的人。说话的时候细眉戏腔,总是一副扭头咧拐、笑盈盈的样子,王家奶奶生前就最见不惯她说话,经常在背后地里嚼舌根,燕燕都听说过好几回,“咱们一辈子粗囊惯了,到底见不惯老五家婆娘说话的戏腔,老了老了还是那么个样子,一笑起来咯咯咯的,旁人汗毛都能竖起来。那一辈子就那个气手,能把人能憎恶死。”

殊不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因为“同是天下沦落人”的猫吖和老十媳妇,经常凑在一起学说自己的老婆婆,平日里也走得近乎。猫吖还当着老十媳妇的当面取笑她说:“你给人说个话,声音细嘛恰恰得像在沟子底下压着呢一样,人听得费劲不说,一句话都没说完,先个人家咯咯咯地笑个没完,咋像个下蛋母鸡来!”老十媳妇也不生气,仍然咯咯咯地捂着嘴吧笑个没完,顶多跺着脚一副撒娇的声腔笑道:“你看嫂子啥,再像咋么个说话,我又不会么!”

阴阳先生请得是秀梅老公公一帮子,合算了一下日子,人停五天,念十二本经,第四天正事,第五天早上抬埋。王家奶奶的坟在老坟里,并排紧挨着王老汉的坟。和庄里的其他事上一样,老九和碎拴还是总管,一个负责里面的一摊子,如帐篷的搭建、后厨、茶水等;一个负责亲戚外家人的接待,还有戏乐班子、吹鼓手、阴阳一帮人的照管。后厨这几年都来的是一帮年轻媳妇子,还是由秀英挑头负责。上了年纪的婆婆们除了几个没有没有娶儿媳妇的,围着围裙混在一帮年轻的媳妇子里搭帮干活儿。猫吖和老十媳妇就是这样,论起年纪大小,也是夹在中间一层。老十媳妇还比秀英年纪轻,辈分到那了也没办法,就连就有孙子的吉祥媳妇都得一口一个“十妈”的地叫着。老十媳妇嘴上答应着,心里总觉得不美劲儿。常常在猫吖跟前笑着打趣说:“嫂子你说,咱们这辈分大了也不好,人家把你叫一声,不答应还不行,叫着叫着,就把人叫成老不察察的婆娘了。”猫吖悄悄把嘴搭到老十媳妇耳边说:“我把你个猴精呀!是你们老虎都把你拱成个老婆娘了,旁人还能把你叫老?晚上……你喊叫咋不说?”老十媳妇涨红了脸,随后咯咯咯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扭头列拐地边推搡猫吖边埋怨道:“我一天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你看你这个嫂子没一点点正形,跟着你一天都把我带坏了,说个话能把人臊死。”

一切事宜都在杂乱而有序地进行着。院子里阴阳念经的声音刚一停,外面吹鼓手就开始了,吹鼓手休息的间歇,门口的大喇叭上又播放起了秦腔。戏乐班子正事当天早上才到位,门口挡风的挡风的帐篷都已准备停当。右边的敞篷下,两个吹鼓手翘着个二郎腿正在悠闲地抽着烟品着茶,这些手艺人有专门伺候的人。左边是留给明天到来的戏乐班子的,几个老汉子蹲在里面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谝着闲传。

碎拴端着个玻璃茶杯子,出出进进地一边观察着,随时应付着各项事宜。这几年随着腿脚的不灵便,他预备着把王家奶奶的后事撑下来也就该腾出位置来了。好多事情她都推托给老九经管,跑路费腿的活儿都交代给义学和福祥了,年轻人多历练几回就锻炼出来了。闲暇的时候他也凑在门口的老汉堆里,要点纸和旱烟沫沫,卷个纸旱烟过个嘴瘾儿,吧嗒吧嗒抽上两口,不无感叹地说:“乱事乱事,就要乱哄哄得过,再说了,这老人也争气地活了那么大年纪,咱们当后辈的脸面上有光,好得很!这白事凑能当红事着过。”

这些老汉子当中,身杆子最不好的要属福祥他大,比起吉祥他大年纪不算大,但是因为常年风湿腿疼得已经变了形。老两口一个腿向外翻着外八字,一个向内罗圈着内八字,蜷着腿佝偻着腰,现在走路不得不捂个拐棍,蹲下去自己没有气力气站起来。福祥妈眼睛花得也捉不成针线了,老两口也到了遭人嫌弃的时候。颜龙出来叫外面的人进去吃面饭,福祥他大试图起身,试当了几次起不来,颜龙连忙一把扶起来,旁边的老弟兄们都唏嘘不已,感叹岁月不饶人呀!等这些老人都一个个下场了,也该轮上他们这一帮老弟兄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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