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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人生没有几个十年。
姬兴的鬓角已经长满了华发,虽然腰身依然挺拔,可曾经刚毅年青的面庞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灰。风芸这十年功法并无太大长进,一身法力被废后,一切从头再来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风霜遮掩了她往昔的容颜,已是半老徐娘。相貌并无太大变化的就只有风琳了,与其亲生女儿风铃站在一块,似乎她还要稍显得年轻一些,于是一度消失的香蒲草编织的草帽又戴在了她的头顶上,只在几个亲近者面前展露真实的容颜。织衣部的祭师嫆妈妈仙去了,接替她的是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娃娃,尙在父母庇佑下生活着,修炼功法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为独当一面的异能传承者还为时尚早。那个古灵精怪的风雀死于难产,赢骥死于疾病,曾经很多熟悉的面孔在无情岁月凝聚的长河里消逝。
姬兴与当初一同前来织衣部走婚的姬阳,姜明,姚涛,姚秋汇聚到一起时,都以老兄弟相称了,在一块谈得最多的是什么时候返回旧部,落叶归根,这是绝大部分氏族男性的选择。实际上姜鹊已经捎了信来,以前灰石部那些个挑担子的舅舅辈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部族里仅靠姚猛一人已经使唤不过来。
走与留,难下决心的是姬兴。虽他与风琳曾有过风花雪月下的誓言,可他知道,从相貌上看自己已经配不上她了,虽然她从未嫌弃过他,二人一直相敬如宾。实际上风琳也察觉到了他心态上的变化,反而更加黏他了,温言软语,耳鬓厮磨。此外,最令姬兴难以释怀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十年时间,如果按照氏族传统,风池十五岁的年纪已经算是成年了,相貌亦出现了很大变化。他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剑眉星目,长发披肩,虽仪表算不上俊美,但五官端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强悍的气息。只是这份阳刚之气,却因其苍白的面容与皮肤而打了折扣,眉宇之间有一种化不开的病恹之态,与其健硕的体型格格不入。自从到了这与世隔绝的盆地之中,十年时间他见过的人就只有自己的几位至亲,每一天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久而久之,他越发沉默了,有时一天到晚都不愿吭上一声,就算风芸使出浑身解数逼着他讲话,他也仅仅一笑了之。单调乏味的生活摧毁了他生而为人的乐趣,整个人显得越发木讷了,除了将体力挥霍在总也干不完的事情上,他已经找不到其它乐趣。
这片盆地却在十年里发生了很大变化。在风池和风芸居住的山洞前,风池建起了遮雨的凉棚,地上铺满了捡来的石块,避免粘泥;尤其是风芸住所前,因她喜欢花,他就前前后后修葺了数个花圃,栽满了花朵与好看的绿植。他当初设想的粮仓、饲养仓、苎麻仓、织布仓都实现了,甚至还在瀑布下方的水潭边建了个磨坊。
氏族人所会的生活技能,除了武技以外,风池样样都会,精炼矿石、铸造青铜器,织布、缝衣服,制作家具,驯养动物,制作泥胎、烧制陶器等等,他在生活中不断学习并付以实践,在这片孤立的世界里,这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工具。将断崖瀑布之水引流往住所前的工作,他也开始着手在做了,只是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只能假以时日,慢慢进行了。
最初,那该死的水火之冲引发的疾病,风池每三个月发作一次,现在慢慢发作得少了,半年才发生一次,每次发作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也是奇怪,固然每次发作都生不如死,可次数多了,也就成了常态,反而能忍受了,就像这具躯体不是自己的,既然死不了,就随它去吧。最近的一次发作,他忍着几乎裂开了身躯的疼痛,仰望着璀璨的星空,还保持着清晰头脑的对风芸说“二娘,今晚的星星真好看啊”,风芸瞬间泪流满面,既为了他的病痛,也因为他的坚强。这一次,风池瘫倒在床上时没有昏迷不醒,他总算看见了那个邋里邋遢传说中给自己治病的疯子,并向这个为他治病的疯子了一段话。
“你是谁?为什么要给我治病,我这个样子与死了有何分别,下回别来了,让我回我来的地方吧,谢谢了……”
风池的心智已经成熟了,虽然看起来远比氏族内的青少年们要愚笨且呆滞,可他知道自己是个异类,被世俗不容;那莫名其妙的病痛也在按时折磨他本就极度无趣的生活,既然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说完,泪水涌出他年轻的眼角,他闭上眼睛,再也不发一言。
疯子高州当然不认同他的言辞,而是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通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的道理,什么他以自身精血练出的丹药只有治好风池的病,他的功法才会有长进,这个丹药是必须要给风池服用的。他却没有想到,以换血秘法提升法力修为,只要敖旷给他的那些个顶级精怪炼制的凝血丹没有告罄前,他的功法自然会长进的,与给不给风池服药都是一样。
所谓母子连心,风琳听了自己儿子的话语就算再心如铁石,也几近崩溃了。她出了山洞,径直飞身到了河边,看着滔滔不绝的流水痛哭失声,一面对着流水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明明是她身上掉下的血肉,她却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或者说没有拿出母亲的当担。无论是他的幼年,还是少年,亦或马上成长为一名青年,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她人为的在他周围设置了一座他无法逾越的墙,把他和这个世界剥离了开来,成为泽南的弃儿。
风池还不到十五岁啊,却已经在求死,也许他之前一直想说,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他怕自己的至亲伤心,直到清醒的见到这个疯子,长久以来压抑的心理终究冲破了理智的藩篱,想有个了断了。
风琳从未如今晚这般伤心,法力到了她这个等阶,已经很难如此放肆情绪了,可她哭肿了眼睛,牙齿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因为“对不起”是她的忏悔,可也仅仅只是忏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