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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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伊人,芳龄十九,西京七巷富商人家的千金。」武罗脑子里,盘旋着文判官提及的这几句话。十九岁,与他记忆中的她,同样青春年华,花儿一般娇嫩的年纪。小武哥。她这样叫他,甜甜的脸孔,堆满甜甜的笑,声音也甜甜的。

第一次见她,她好小,还是个娃儿,扎着粗辫子,抱在她娘亲怀里,睡得好沉,圆嘟嘟的颊像颗鲜艳欲滴的红苹果。那年她才六岁,他不过长她两岁,也是个孩子,但他知道,这个小女娃是他的未婚妻,他听着两人的娘亲感情极好地谈笑,说要让两个结拜姊妹亲上加亲。

第二次见她,情况却完全不同。他爹娘因为护镖远行,那趟镖,需要由这山越过那山,路途原本就充满风险,竟还遇上连日豪雨冲刷,突然坠滑落下的巨石砸毁山谷栈道,镖行一共七人,无人生还,尸首也未曾寻获,他变成了孤儿,被她娘亲收养。

那年他十三岁,她十一岁,小娃娃变成了精致粉娃娃,丝缎般的黑发编起少女发髻,颊粉了、唇红了,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当她看着他时,他会紧张地绷起脸,急急地别开视线,他不能盯着她瞧,不能像八岁那年趴在她娘亲身旁,贪婪又好奇地啾看她足足半个时辰―当年两家夫人儿戏般的口头婚约不作数,这是她爹亲明明白白要他断绝妄想的直言,她,不可能嫁给他,他要认清这个事实。

他不是愚昧之徒,更在一夕间被迫成长,懂得名为收养、实为施舍的收留。他在连府里,从来就不是来享福的少爷,连老爷将他交给管事教养,管事待他极其严苛,那段记忆里,若非木棍杖打,就是藤条鞭怞,一直到他拥有反抗的力量时,已是十五岁,而她正是十三岁春花般的年纪,身子怞高,腰肢纤细,胸线开始圆润,她总是害羞又别扭地驼着背,好似想藏住身躯的变化,那时,开始闪躲视线的人,变成了她。

少男少女,面对情绦,不是沉沦至深,便是逃避得飞快,不想教任何人看穿心事。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恐怕他与她,还是各自躲着彼此―

连府在以渔业为生的兴宁村里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精明的连老爷大量收购村民捕来的渔获,再转手卖往周遭大城的各家饭楼餐馆,以量取胜,赚进不少财富,由连府宅第的规模就能看出连老爷经商手腕高明。

富裕的连老爷喜爱古董,也爱收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包括刀、剑、名酒、花卉,甚至是遥远国度才有的新奇宠物。那日,连老爷带回一只披毛厚重的巨大苍猊犬,浑身通黑,眉上及四肢末端则是棕黄色,外形似狮,人立而起时的体型几乎快与一名成人同高,吠声响亮震天,据说花费连老爷好几袋白银才买下。「好大的狗哦!」连家数名小姐与少爷围着巨犬欢呼,他们不曾见过这么高大威武的狗儿,牠蓬松的毛好似狮鬃,光是坐着,就比几位年纪小的孩子高上许多。

「会不会咬人哪?」连家四少爷连富熙,才满七岁,一双眼儿好奇又兴奋地盯着苍猊犬。

「少爷请放心,这种狗儿聪明温驯,不会胡乱伤人。」管事保证。

「四弟,还是别太靠近,听说苍猊犬认主人,牠才刚到这里,对我们都陌生,当心些好。」清秀的连秋水拉住玩心正重的四弟,要他与狗儿保持安全距离。

武罗那时站在约莫十步外的石阶上,扫着满园子落叶,目光总忍不住挪向有她在的地方,追随她的身影,即便心里清楚自己对她不能有遐思,却无法控制自己受她吸引。刚满十四岁的连秋水,气质已经相当出众,长发柔顺如云,几缯青丝在脑后绾成小髻,再以数朵精致银饰花钿固定,黑墨似的发,衬托着银白饰品的亮泽,非常好看,芙颜未施胭粉,仍有最娇艳的颜色。

她也看见他了,颊际红晕更浓一些。「管事说牠很温驯,不会伤人的!」连富熙觉得狗儿乖乖坐在原地,没有乱跑也没吠叫,看来好似没有半点危险性,加上牠以链子拴着,管事正紧紧牵住牠,哪有什么好担心。「对呀,大姊,牠看起来好乖哦。」连家三小姐连秋棠,十岁,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娇娇女。「管事,给我牵好不好?快嘛,快嘛―」说着,她就要去抢管事手里的链子。

「三小姐,这巨犬妳牵不动。」

「没让我试,你怎么知道我牵不动?」连秋棠直接去抢链子。

「我也要!我也要!」连富熙争着想玩。

「小姐―少爷!」

管事挡不住两位小祖宗争先恐后的抢夺,链子匡琅落地,巨犬原先仍是乖巧安静地伏着,轻刷毛茸茸的尾巴,突地,一只小脚好巧不巧地稳当当踩住牠晃动的尾,巨犬的双眼瞬间瞪大转狠,利牙随着吠声同时亮出,吃疼让牠一时间忘却温驯,狠狠咬住误踩牠尾巴的小脚腿肚!

连富熙哇哇大哭,腿肚立即见红,巨犬死咬不放,众人吓得四处奔逃,谁知道这狗疯起来会不会见人就咬,被那么巨大的嘴咬住,不断也残!「好痛―好痛―大姊救我!管事救我―」连富熙又急又慌,使劲拍打狗头,这一反击,更加激怒巨犬,牠沉信,开始左右甩扯咬在嘴里的那只腿。就在众人皆往后头退时,只有连秋水一人奔至巨犬与连富熙旁侧,拉着狗炼,想将连富熙自犬口里救出。

「放开他!放开我四弟!」她心里好怕,尤其是那颗狗头甚至比她的脑袋还要大,滚在牠喉间的低咆更是吓人,彷佛牠随时都会转过头来咬她一口。

「秋水小姐!」管事惊呼,却也怕得不敢靠近发怒的苍猊犬。这类巨犬一发起狂来谁也不认,更何况他还不是牠的主人,现在凑上去,只是自找死路--…

管事突然眼一花,有条人影自他身后窜了出来,利落的身手及反应,抢在苍猊犬准备将利牙咬上那双在牠面前挥舞的白嫩小手之前,以坚硬如石的拳头猛然往牠最脆弱的鼻间挥出攻击!

「呜凹呜呜呜!」苍猊犬因为这一击而倒地哀号,不停打滚。

武罗把手里的竹帚钉入草皮,足足没入半截,再将苍猊犬脖上的链子绕于其上,限制住牠的行动。

连富熙右腿受伤,血流如注;连秋水勇气耗尽,双腿虚软如绵,根本撑不起颤抖的身子,姊弟俩全瘫坐在地,武罗一手拉起一个,将他们带离。管事及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将受伤大哭的连富熙送去看大夫,几位受惊吓的少爷、小姐谁也不想留在原地与凶犬共处,连秋水的贴身女婢更是急着想搀小姐回房,好好检查是否有受伤。连秋水拍拍女婢的手,以笑容表示自己平安无事,毫发无伤,要女婢放心。同时,她看见武罗回到苍猊犬身旁,大掌轻拍狗脑袋,蓬松的狗毛在他指掌问凹陷下去,牠呜呜两声,他也多拍两下,一人一狗没有交谈,但那幅情景好似刚打完架的兄弟,一方在抱怨他出拳好重,一方在数落牠方才的行为活该被打。

「谢谢你…」连秋水没忘了该向他道谢。

武罗低低嗯了一声,没回头看她,还是摸着狗头。

「小姐,老爷交代过,别同下人说太多话!」

「玲玲!」她柳眉微蹙,不喜欢女婢贬低他身分的口吻,玲玲极少被温柔的小姐斥喝,当下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武罗听得一清二楚,明白那句「下人」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然而他脸上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类似的话语,甫满十六岁的他已经从老爷和管事口中听腻了,完全麻木。

「妳去房里替我准备衣裳,我等会儿要更衣。」方才一阵混乱中,她的裙襬沾上些许四弟的血迹,正好藉此支开女婢。

「小姐,妳不同玲玲一块儿回房吗?」

「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玲玲不好再啰峻、照着连秋水的吩咐去做。小姐向来不是个难侍候的主子,也极少对下人板起脸孔,但若是小姐以坚定无比的命令语气开口时,谁也没法子违逆。

玲玲福身退下,临走前不断地频频回头。

原本闹烘烘的园子,渐渐安静下来,方才的慌乱场面好似不曾存在。

刚刚还十分凶狠的苍猊犬,在武罗的抚摸下,伏低巨大身子,将脑袋抵在前肢上,挨了武罗一拳的鼻有些湿润,眼神无辜。

「牠怎么不会咬你?」连秋水不敢靠过来,站远远地问。

「这几天都是我负责喂牠,帮牠刷毛,牠会认人。方才牠生气,是因为少爷踩到牠的尾巴,激怒了牠。」

说这番话的武罗,仍是没有看她。

连秋水一直以为他这种态度是讨厌她、疏离她,明明小时候跟着娘亲去武家时,他都会与她玩耍,为什么到了连府后,彼此年岁都长,他待她的态度丕变?让她也惶恐得不知如何与他攀谈,偏偏眼神又无法自主地挪向他,她自己也曾好气恼自己的不知羞耻。从他住进连府以来,这一次是两人首次的单独交谈。

「牠方才的模样好吓人。」她心有余悸。

「妳若被踩到脚,也会推开踩妳脚的人吧。」狗也是一样,只是牠们用的方式和人不同,牠们没有灵活的双手去推人,只能以强力的狗嘴来代替。

「可牠错伤四弟,虽然不知伤势如何,但爹一定会生气的。」富熙聪明讨喜,最受爹亲喜爱,平时对他更是宠上了天,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舍不得他受半点伤,如今却惨遭狗咬,小腿鲜血淋漓,教人触目惊心。

「说不定会宰掉牠吧。」武罗直言,说出显而易见的下场。

「咦”」她愣住。

「这种苍猊犬,两只就可以咬死一只豹,五只可以咬死一只熊,四少爷的腿,恐怕不是流些血的小伤。」依他目测,那条腿,应该废了。

他说得太血腥,她听得胆寒,她几乎可以想象爹亲盛怒地命令管事把巨犬击毙的模样。

「那怎么办?牠……」苍猊犬彷佛听得懂他们正在讨论牠的死活,圆溜溜的大眼挪向她,喉间滚着呜呜声。

「小姐!小姐!妳快过来!听说四少爷的腿…他的腿-…」女婢彩云匆匆奔来,泛泪的眼及发红的鼻,已经说明了最糟的情况。

连富熙的脚筋被硬生生地咬断,右脚终生残废。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呀……

当夜,连老爷拍桌怒喝,要下人明日一早乱棍打死苍猊犬,就算牠价值千金万两,也换不回他宝贝儿子的一条腿!

果然应了武罗所言。

连秋水刚从四弟连富熙房里回来。稍早之前,连富熙噙着可怜兮兮的泪水入睡,犬噬的恐惧,令他连睡也睡不安稳,将她的手握得好紧好紧,他的眼,让她忆起了同样拥有这般眼神的苍猊犬。

乱棍打死……牠不过是被踩痛尾巴,做出防卫罢了,如此便要被乱棍打死,对牠,又岂是公平?

连秋水无法静下心来,她混乱的脑子里辗转思索着太多事情。四弟的伤、残了的腿、愤怒的巨犬、无辜的低呜、武罗说着「妳若被踩到脚,也会堆闸踩妳脚的人吧」的声音……

宅第外,传来五更梆子响,距离天亮,又更近一步。给我乱棍打死那只畜生!爹的怒喝令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大姊……好疼哪……好疼……四弟的哭声,彷佛仍在耳畔,哭得令她心揪。躺平在床上的她,仍旧睁着圆亮双眼。

天,快亮了。

那只苍猊犬,距离死亡,剩没多少时间。

一个念头、一种决心、一股冲动,闪进脑海里。

她轻咬下唇,本想喝令自己将那叛逆的念头、决心、冲动,摒除在思绪之外,可是越想越觉得何妨一试。

揪在薄被上的柔萸倏地握紧,她猛然坐起身,凭着一鼓作气的勇气,拉开覆在身上的薄被,套上丝履,悄悄打开门扉,蹑手蹑脚地往后园子走去。

关在大铁笼里的苍猊犬,原本闭着双眼在睡,敏锐的耳却仍听见细微脚步声靠近的声响,牠张开眼,瞧见铁笼外连秋水惶然惊恐的小脸。

「凹呜?」牠低低信着。

「嘘!」她赶忙用手指抵在自己唇前,顾不得狗儿瞧不瞧得懂。「你安静别叫,好吗?你认得我吗?我们下午才见过……武罗,就、就是喂你食物的那个男孩,你知道他吧?我同他是朋友,我不会害你,你乖乖的,千、千万别扑过来咬我,我替你打开笼子……」她当牠是人,很努力的想与牠沟通,可眼前的狗如此巨大,加上牠咬伤四弟的画面,她此刻记忆犹新,心里始终是害怕的,不过要她眼睁睁看牠被活活打死,她也于心不忍。

她按紧卜通卜通直跳的心口,与苍猊犬四目相对。

「凹……」

既然牠出声,她就当牠答应啰。

铁笼的门仅用一条粗麻绳缠绑,连秋水没费太多功夫便解开它。

「来,快出来。」她招手,牠只是盯着,没有任何挪动身躯的意思,她忍不住催促道:「狗狗,快出来呀―」

蓬松的狗尾巴轻轻摇动,牠终于站起,走出铁笼,挨近她身边,主动用头去磨赠她的掌心。一开始,连秋水吓得想缩手,以为牠要咬她,后来察觉到牠的友善,她试图温柔地抚摸牠,得到牠瞇眼轻呜。

连秋水慢慢绽开放心的笑容,学习武罗摸牠的方法,拍拍狗脑袋。

「我带你逃走,你乖乖跟我来。」她拉着牠,往宅第后门走,一人一狗偷偷摸摸,藏在草圃里,时而探头,确定四下无人,才匍匐前进。牠正如武罗所说的,非常乖巧聪明,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动作比她还轻巧,只除了呼吸声大些,这对一只狗儿而言,是无法控制自如的事。眼看后门就在几步之外了,连秋水紧绷的心情才稍稍松弛下来,背后却突然响起沙哑低沉的男嗓!

「妳带着牠,想去哪里?」

一人一狗当下全跳了起来,她是受到惊吓,牠却是太喜悦而扑向来人。

「大东,坐下!」

武罗拍拍狗屁股,牠当真温驯地坐在原地,想开心地吠两声,又看见一旁瘫坐的连秋水,记起她要牠安静的命令,狗嘴乖乖闭上,不出声,骨碌碌的眼来回看看武罗,又望望连秋水。

连秋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是你。」害她以为被府里其它人逮住。

「妳牵着牠到后门,是打算偷偷放牠走。」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我……」她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看穿吗?

「这种狗,只对主人忠心顺从,妳随便放走牠,万一牠到街上胡乱咬人,再制造出几个四少爷来,谁负责?」

「这--…」这么严重的后果,她没有想到。

「而且妳放走牠,被老爷知道,他会处罚妳。」连老爷虽然没有很强烈的重男轻女观念,府里每位少爷小姐都是宝,但他目前正在气头上,会做出何种反应,谁也猜不准。

「这个我不怕……」她的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

武罗拍拍狗头,要牠跟上,连秋水不明白他打算做什么,正准备一块儿追上去,他却回头阻止她。

「妳回房去睡,其它的事,妳不用管。」

「你要带牠……你要带大东去哪里?」方才,她听见他是这样喊牠的。

「妳不用管。」他重复。

「我要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置牠!」她不放弃,拎着裙襬跟紧武罗的步伐,看见他打开后门。

「老爷说要乱棍打死牠。」他不正面回答,反倒是故意想测试她会做何反应,说出连老爷的命令。

「不可以!」惊觉自己声音太大,连秋水急忙捂住嘴,只剩一双水灿的大眼在转动。确定没有人被她的惊呼引来,她才放轻嗓音,替狗儿请命,「拜托你不要这样做……牠……牠真的很乖呀……求求你,你让我偷偷带牠走,我会找个能收留牠的地方,不会放牠胡乱伤人,拜托你…小武哥…」以前,她就是这样叫他的,八岁的他,牵起六岁的她时,她摇头晃脑,嘴里全是小武哥、小武哥,他每回都会温柔地笑笑回视她,让她喊得更勤快。

武罗因那三字而重重震颤。

他放纵自己,将目光直勾勾地定在连秋水粉嫩的小脸上。她长发散乱,完全未加梳整,甚至还有躺在枕上的卷翘,月牙白色的衣衫单薄如蝉翼,隐约看见没入衣襟下的肤色白里透红……

她不过就是喊了他一声以往她时常喊的称呼,为什么会使他的心绞痛起来?

她的声音比幼时更加娇媚,再平常不过的字眼,透过她嫣红的唇瓣说出来,变得令人酥麻。

「小武哥?」

他瞪着她蠕动的唇瓣,直到大东呜汪地吠了一声,震醒他的神智,也震醒连府几名长工,开始有人推开窗查看外头的动静,远远地,更听见有脚步声匆匆要到后院探看为何传来狗吠。武罗别开头,不敢再看她,快步奔出后门,大东随即追去,一人一狗的身影迅速消失于尚未亮透的天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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