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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山不说话。
罗松又道:“玉霞观方丈给您下了拜帖,五日后,登门致歉。”
致什么歉?错又不在方丈。沈笑山仍是不说话。
罗松跟着他往前走,愤愤不平地嘀咕道:“木料一事,是属下大意了,应该派人留在玉霞观附近盯着。可谁又能料到,她居然会来这么一手。她陆大小姐在陶真人跟前好几年,到底学了些什么?陶真人也是,教出的什么俗家弟子?不对,不关陶真人的事儿,一定是原府的人把她教坏了。”
沈笑山停下脚步,看着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罗松愣住。
“不守规矩的人,照章程行事便是。让她到我住处一趟。”
“现在?”
“现在。”
按礼数行事的话,要下帖子、等回帖、相见。这期间少说也要用去一半日时间。
但是,对不守规矩的人,他用不着礼数周全,甚至用不着好脾气好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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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语乘坐马车来到沈宅。
她没让无暇、无忧随行。两个丫头亦是她深信不疑的人,知晓如今局面,正因此,才没让她们同来。
她们在一旁看着,会为她难过不甘。她所能有的,是难堪。
其他的人,她不信任,带来是自寻烦恼。
马车进到沈宅,下车时,有跟车的婆子关心地问道:“小姐大抵什么时候回去?要是逗留的久,奴婢也好回去一趟,请无暇姑娘送药过来。”陆语这两日不舒坦,在服药,上下都是知道的。
陆语微笑,“说不准,也许一时半刻就回家,也许一半日回不去。我带了药,不用担心。”
她跟齐盛、无暇、无忧也是这么说的。
也许一时半刻就被沈笑山撵出去,也许他会让她在廊间罚站一两日。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抢了他最在意的心头好,他给予冷遇、惩戒也是情理之中。
婆子想着小姐既然这样说,沈宅就一定有女眷款待她。不然还了得?
陆语叮嘱车夫和跟车的人:“你们只管听从沈宅的安排。”
罗松走上前来,笑呵呵地躬身相请:“陆小姐,您随我来。”
是啊,之前的确是满腹抱怨,把她想象成了刁蛮骄矜特欠抽的小女孩儿,可在传话时见到她,叙谈几句之后,满心想的就成了:误会,一定是误会!
平心而论,陆语不是柔和婉转的做派,待人态度淡淡的,但是处事干脆利落,多余的言语,连一个字都没有。刁蛮骄矜的人可不会这样,胡搅蛮缠的话跟谁都能说上一车。
罗松莫名觉得,她和东家有些相似之处,因此,如何都反感不起来了。这会儿倒是有些担心东家动了真气,让她下不来台。说到底,木料的事,真戳到了东家的痛处。
陆语随罗松来到外书房院,与长安很多宅子一样,书房是一栋二层楼。
此刻,沈笑山站在二楼廊前宽敞的平台上。
老管家将几色干果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退下时咕哝道:“今日的客人,居然是位天仙一般的闺秀,还是素不相识的。唉,难得啊,总算没白服侍您这些年。”
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话?沈笑山忍不住笑了,下意识地望向渐行渐近的陆语。
看发髻可知,她已及笄,衣衫素淡,气韵清雅绝俗,不施粉黛的一张脸,略显憔悴,却仍旧娇艳如出水芙蓉。
同一时刻,罗松正好心地微声叮嘱陆语:“那就是我家先生。不管说什么,别撒谎就行。”
“多谢。”陆语抬眼望向楼上。
陆语看到沈笑山的第一眼,只觉道骨仙风,全不似俗世中人。再细看,见他容颜清隽俊雅,黑眸如夜,笑若春风。
想象中,他就该是这般的风采照人。
见到他了。解家很快就会知晓。她已经有所行动,他们就没必要难为姨父姨母。
只要稳扎稳打,这一劫,就能渡过去。
希望虽然微薄,仍是让她唇角浮现笑意。
沈笑山并没收回视线,凝眸审视着她。
她就在他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衣袂随清风翩飞,步履从容,仪态优雅。
走到他近前,陆语深施一礼:“江南陆语,问沈先生安。”
她是以商贾的身份来见他。说的一口官话,没有口音,语声清越。沈笑山拱手还礼,随后自顾自落座,并没让她坐下说话的意思,问道:“是陶真人的俗家弟子?”
“是。”
“何谓玄同?”
陆语缓声答道:“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略顿一顿,又道,“嵇康所撰《琴赋》有云:众器之中,琴德最优。玉霞观木料一事,我既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亦违背了琴德。”她望着沈笑山,语气真挚,“今日不是先生传我回话,是我求见先生。”
侍立在一旁的罗松张了张嘴,旋即释然而笑。他说什么来着?陆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想结识东家,绕了个弯儿而已。
沈笑山睨了他一眼,心说你傻乐什么?没见这小孩儿几句话就把主动权拿到手里了么?“不是谁要见谁,是我有事请教你。”他说。
“不敢当。”陆语恭敬地欠一欠身,“请先生赐教。”
“经商?”
“是。”
沈笑山道:“我要在长安逗留几日,置办些东西,却不了解行情。帮我解一题,如何?”
她是以商人身份来见他,大抵要跟他谈生意,顺带着说说木料的事。可以,但要有那个资质。
会赚钱的人,一定会花钱,擅长最合理地支配本金、运算并控制收支。基于这些,他要给她出一道题,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但比较有趣。
陆语颔首,“我尽力。”
“随我来。”沈笑山起身转入室内,在书桌前落座,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钱袋,抬手示意她在对面落座。
陆语落座,静待下文。
罗松跟进来看热闹。
沈笑山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铜钱、一叠银票,连同钱袋放到她面前,“过过数。”
陆语说好。铜钱六十文,银票数目相加便令人咋舌了,六十万六千二百两。她把铜钱、银票放到钱袋上,告诉他总数。
沈笑山颔首,“给你出的题,就是将我带的这些银钱花出去,一文不剩,一刻钟之内拟出章程,这章程要在一日之内落到实处。”
陆语问:“也就是说,银子得花到实处、买回实物,要根据长安实际情形估算,而不是处处依照市价。”
“对。从你、从我的位置考虑皆可。”
“明白了。”陆语站起身,一面磨墨,一面斟酌。
磨好墨,她又在心里盘算一遍,取过一张宣纸,落笔书写。
沈笑山也取过纸笔,写下几句话。
写完清单,时间还很富裕,陆语又清点一遍桌上银钱,纤长白皙的手指拈起钱袋,犹豫一下,又放回去。
沈笑山抬眼凝了她一眼,眼底有了浅浅的笑意。
陆语嫣然一笑,将清单递给他,“请先生过目。”
沈笑山则将手边纸张折起,扬了扬,“这是一桩生意,想不想做?”
陆语的神色既不急切也无犹豫,“荣幸之至。”
两人交换纸张。
沈笑山看到她列出的清单,漆黑的剑眉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眼底的笑意延逸到眉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