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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通道进去,是一条短短的甬道——与其说是甬道,倒不如说是一口宽大的井来得更为合适,毕竟,当他们在黑暗中跃落时,不过一二息之间,脚底便已触及地面。
便在这一瞬间,变故陡生。明明脚底已经触及厚实的地面,三人已经做好准备,调整重心,稳住身形,脚底却忽然踏空,原本已经开始承重的地面竟似在刹那间消失于无形。三人竟又开始跌落。
三人跃落之前,原本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便是此时突地从黑暗中冒出一头怪兽,一个魔鬼,也不会让他们大惊失色。但这种地面突然消失的事情,实在超出三人认知,紧急之中,安舒忍不住惊呼出声。
然而她明知自己张开了嘴,喉咙震动,却又半分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便似周围的空气有甚么魔法,能将所有声音全部吞噬似的。
她既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自然便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确切地说,是听不到一切声音,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心跳,呼吸与吞咽的声音,乃至于下落时耳边应该存在的风声,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声息。
尤为惊怖的是,三人跃下的时候,原是李允顺打头,曹宗钰揽着安舒一起跃下。她能够感觉到曹宗钰搂着自己的手臂稳定而有力,能听到他的心跳,能感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度,而现在,这一切都忽然之间消失了,便似刹那之间,整个世界,众生万物,都被某种神秘力量一举摧毁,片甲不存。
她身前身后,头顶脚下,只有无尽的虚空——她甚至不能确定哪里是前,哪里是后,哪里是上下左右。从常理上判断,她应该是在下坠,然而“下坠“显然是一个不恰当的词——在她连何方是“下”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更合适的说法是,她觉得自己在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与虚空中漂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人,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她试着轻咬嘴唇,没有感觉,再用力一点,用力到平常应该能尝到血腥味的程度,还是没有感觉,便彷佛牙齿与嘴唇——这两样原本属于她所有的器官,都骤然离她而去一般。
无穷尽的,没有厚度,也没有温度的黑暗,让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她去过太学观测夜明珠的密室,建在地下,所有光线均被厚重的棉被、油毡、黑色木板、铁壁层层遮蔽,然而那里的黑暗是能够被感知的。身处其中,眼中所见,只有黑暗,但那是能被“看见”的黑暗,不管是调动身体,还是眼睛,还是神秘的触感,都能切实感受到黑暗的存在。
现在,黑暗却似乎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只存在她的大脑中,无法被眼睛接受。她的眼睛只是无助地睁开,闭上,所有讯息反馈回来,只有一个惶恐的结论,没有,甚么也没有,便连黑暗也没有——或者便是眼睛并不存在,这二者之间,必有其一为假。
她挥动手臂,无论她是在下坠还是漂浮,这动作原本都应该极为困难,然而现在却十分容易,容易得让她怀疑,这手臂究竟是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士林中早已有人研究过,得出公认的结论:人体的任何动作,哪怕只是简单抬起手臂,都要克服一定的阻碍——虽然这阻碍来自何处尚无定论。然而现在这阻碍竟似再不存在。
她原本应该觉得害怕,当她在曹宗钰怀里的时候——或者她以为自己在曹宗钰怀里的时候,确实惊惶失措,以至于惊呼出声。然而,当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浮在这诡异虚空之时,她反而慢慢镇定下来。
没有人了。天上地下,只剩她一个人。
没有将她当作眼珠子一般疼爱的太后,没有全心全意爱恋她珍视她的曹宗钰,甚至没有一直以来围绕着她,窥伺着她,所有那些或刻意、或不经意的善意与恶意。
只剩她一个人。
便如年幼时,她被南阳骗去京城西边的乱葬岗,在午夜的冷月霜风中,拿着铲子,认真翻遍每一个角落,对着每一座简陋的坟茔,对着每一组无人收殓的白骨,仔细研究,推算,他们会不会是自己的父母。
当她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她可以做到,如此了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