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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宿彭远都在榻上辗转难眠,可他边上的沈明这会儿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在那里鼾声大作。直到次日破晓前,彭远这才好不容易总算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的一阵嘈杂声又将彭远惊醒了。他猛地坐起身来,一回头却发现沈明早已不见了踪影。彭远见状连忙蹬靴下地,急匆匆赶出帐外。
“这个沈明,他该不会是……”
担心是沈明又去找林言算账了,于是彭远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当他挑帘进入关着林言的营帐时,却并未发现沈明的影子。
“奇怪,那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彭远静静地走到林言身边,此时对方正躺在那里还没有醒过来。然而,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时,背后却又忽然传来了林言的声音。
“彭……彭大哥!”
彭远忙回过头来。
“怎么,你醒了?”
“彭大哥,请留步,我有话要对你说。”
彭远看了看对方,之后便返回到他身旁轻轻坐了下来。
“你想和我说什么?”
林言慢慢坐起身道:“彭大哥,昨日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索性就直接杀了我算了?”
彭远微微一笑。
“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照道理讲,早在汴州时我就应该处置了你才对,可我却偏偏没有这么做,不仅如此,最后竟是在这里又遇见了你,这一切似乎确有些不可思议……”
说到这儿,彭远忽停下来想了想。
“当初在汴州城外的树林中,我夺你坐骑、逼你讲出实情,若是最后还要再杀了你,确实我也有些于心不忍,所以这才一时妇人之仁决定放你一马,可此次那黄巢却又偏偏把你派来,而见你昨日之举亦与此前迥然不同,足见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林言,你若是还念当日我放你之恩,今日便不妨开诚布公,只将你心中所想尽数道来,倘若你真是有什么苦衷的话,我也一定不会为难于你。”
谁知,彭远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却是让林言当即号啕大哭起来,只仿佛是把积压在自己心中这许久以来的悲愤一下子全都倒了出来。林言一边哭号着,一边踉跄着下了地,随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彭远跟前。
“彭大哥……彭大哥……”
彭远忙起身搀扶道:“林言,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
可林言却依旧只是死死地抱着彭远的双腿,跪在那里没有挪动半步。
这时,曹翔也从龙尾城中赶了回来。还是在老远外,他就已听见了那从帐中传来的哭号之声。
“这是何人在帐中哭泣?”曹翔向帐前把手军士问道。
左右军士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曹翔遂赶忙挑帘走了进去。
刚一进帐,曹翔却是愣住了。他见那林言此时正跪在彭远面前哭得伤心,也不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林言见有人进来了,这才忙也止住些哭声。
“贤弟,你们这是……”
彭远忙将林言扶起。好一会儿,对方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彭大哥,其实那次在汴州城外的树林边被你们逮到后,当时我是怕得要命,我还以为自己这下真的就要死了,而且还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片任谁都无法再找着的荒郊野林之中,原本刚开始时我还以为你们肯定是我舅舅派来的人马,直到后来听你们问起附近粮草车队的事,我才意识到你们并不是他的手下,就在那一刻,我心里又一下子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我向你们苦苦哀求,并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你们,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彭大哥你竟真的放了我,还记得当时我就那么一路蒙着眼,在那片树林里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进,直到后来我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空地,一缕晨光照到了我的脸上,我这才赶忙取下蒙在眼上的黑布,虽然那刺眼的阳光照得我一时睁不开眼,可我还是清楚地感到一丝明亮洒进了我的胸膛,使我仿佛重生一般,而也正是那一次的经历才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一直坚持走到了今天。”
“等一下,林言,刚才你说,你还以为我们是你舅舅派去的手下,但不知你所说的这个‘舅舅’他是……他又为什么要派人杀你?”彭远忙打断林言道。
林言叹了口气。
“唉,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彭大哥你们了,我的这个舅舅正是此刻在那长安城中称孤道寡的贼首黄巢,而我便是他的亲外甥……”
“啊?!”
林言语出惊人,曹、彭二人更是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从那帐外也同样传来一声惊叹。
“什么?黄巢的外甥!”
彭远一耳便听出这是沈明的声音。果然,话音未落那沈明便冲了进来。
“沈明,不许胡来!”
石绍忙也跟着追进了帐中。
原来就在今早天刚亮时,同样担心沈明又会胡来的石绍,于是便早早地将对方叫了起来,之后特意带他前往李昌言、李昌符二人那里去巡营。
“石大哥,这么早咱们干嘛去呀?”
“嘘,别说话,别把你大哥吵醒了,咱俩去巡哨查营,以防城外那些家伙偷懒,让贼军钻了空子。”石绍轻声解释道。
他见边上的彭远此时睡得正熟,料想对方肯定又是一夜未眠,不然这会儿也不会睡得这么香,石绍便也就没多打扰彭远,只带上沈明便悄悄离开了。可沈明哪儿有什么心思巡营,他这一路上是没完没了催个不停,只让石绍赶紧带他回去,好帮他大哥接着审那林言。实在是拗不过对方的石绍,最后也只得放弃了再继续拖延。可就在他们刚刚抵达帐外后,偏偏沈明却又听见林言在里面说了句自己是黄巢的外甥,这下沈明可是炸开了锅。他忙抬腿踹开帐帘,随后火冒三丈地冲了进去。
“哈哈,好你个贼厮,原来竟是那贼巢的外甥,早知道当初俺就应该直接宰了你!大哥,这次可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他走了!”
林言忙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
“诸位,我亦知自己罪孽深重,但我只希望能在临死前将这心中之言一吐为快,之后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完,林言只跪在那里朝对方伏地叩首。
彭远赶紧上前将他重新扶起,接着又转过身去将沈明按到了旁边一把椅子上。
“沈明,你且先坐在这里听他把话讲完,之后该如何发落,我与曹兄自有分寸,似你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只想先杀了对方出气再说,那咱们又和那残暴的贼逆有何分别?”
“这……”
沈明低头想了想。
“也罢,那就让他说,反正他现在也是插翅难逃了,今日俺倒要听听这小子还能说出什么大天来!”
说完,沈明只将头一扭,终于坐在那里安静下来。
就这样,林言开始向他们讲述起自己之前的种种遭遇,对方这才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他的那个舅舅黄巢总是想处心积虑地害死他,为什么他这次又会被派到这里来,为什么他昨天的反应会是那样。林言的一番肺腑之言,只听得沈明也不由得将头慢慢回扭过来。
“如此说来,此次那黄巢派你前来是想一石二鸟喽?”曹翔道。
“确是如此。”
林言忙点了点头。
“他是想借诸位之手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而这还只是其次,他真正的目的则是想除掉郑大人,这样再来攻打你们时便也就易如反掌了。”
“哼!好一个歹毒的黄巢,俺非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不可!”沈明当即勃然大怒道。
彭远则低头想了想,随后朝曹翔道:“曹兄,事情若果真如林言所说,那咱们现在的处境可是不妙呀!”
曹翔忙也点了点头。
“目下我军新败,刚刚损兵折将不说,眼下军中士气也是极其低落,倘若此时黄巢来攻,只恐我军一时间难于力敌,彭贤弟,但不知你有何高见?”
彭远站起身来,可他刚要说些什么,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了。
“唉,长安一战我军精锐尽折,此刻都统大人又是卧床不起,也不知此前那一同进兵关中的其他几路人马现在都怎么样了?”
林言一听忙从旁开口道:“彭大哥,早前黄巢曾派其弟黄邺及大将朱温分兵南北,各自前往拒敌,想来现在他二人很有可能已经将那南北两路官军分别抵挡住了,不然也不会都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传回。”
彭远听完立刻皱起了眉。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这时,彭远见石绍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于是忙又朝其问道:“绍兄,但不知绍兄意下如何?”
可石绍只是看了看彭远身边的林言,随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彭大哥……”
林言突然再次开口,却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林言,你想说什么?”彭远道。
林言则显得有些犹豫,但片刻过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