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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深沉。
朱太妃摆驾回宫后,赵似房中压抑的气氛,明显缓和不少。
婢女调整着芦管,给等待拔箭的赵似饮些汤水,接续体力。
邵清则用沸水中烫过的帛棍,蘸取北艾汤,先为赵似的颧骨和耳根进行初步的清创处理。
很快,赵似那个贴身内侍梁若甫,也抱着药材回来了。
邵清以蓖子油调匀各味药材,搅成膏状备用,然后从药箱中拿出剪子与几根钢针,去烛灯上烧过。
“请简王忍着些,卑职要把箭镞了。”
“无妨,孤不动不喊,你尽管大胆下手。”
赵似说着,闭上双目,但眉头与眼帘并没有绞紧或颤抖的迹象,口吻也淡静平和。
邵清方才已领受到,这少年亲王在太妃跟前,对职级低微的医官,颇有回护之意。
此刻,金刃入肉,箭镞在人的颧骨与耳骨间一点点移动牵拉,碰触碎肉淤血,那番疼痛可想而知。赵似却当真没有食言,纵然双唇轻轻翕张,脑袋仍是一动不动。
邵清不由,越发生出几分赞叹来。
遇上坚强而又懂“信任”二字的病患,是郎中的福分,往往也会给郎中带来福至心灵、手法超群的治伤过程。
邵清在环庆军中积攒下治疗金镞战伤的众多医案,回京后照着经验打制了一套形态各异的钢针,针尖曲、直皆有,更利于在伤口中分离箭镞和断杆。
邓铎与梁若甫凝神细观,只见邵清左手剪子、右手钢针,如玉雕巧匠,又似刺绣高人,也不知怎地拨一拨,探一探,轻晃几许,控力一夹,断杆便被他噌地从赵似面颊边拔了出来。
赵似低低嘶一声,即刻止住。他知道,还未大功告成,耳后的金镞,更难取。
邵清分毫不敢耽误,又换了跪姿,选出一支顶端仿佛一瓣花萼的钢针,兜上熬熟又冷透的蓖子油,极耐心地、一点点地润泽那片钻出耳骨半截的箭镞。
每涂抹一处,邵清便以指腹轻轻揉压赵似的伤口边缘肌肤。
如此折腾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躺着的和跪着的两人,额头上已渗出豆大的汗珠,便是站着旁观的邓铎等人,亦是紧张得不知不觉握紧拳头,终于,当啷一声,箭镞掉在了枕边的瓷盘中。
邓铎和梁若甫长出一口气。
“先生医术高明!”他二人由衷道。
邵清还礼,又小心擦拭赵似耳前耳后的口子后,银针穿线缝住,再将先头调制的软浆膏药,涂于两处,最后敷上桑皮。
赵似到了此时,方开口问邵清:“邵医郎,孤与那些军中勇士比,亦未显怯弱吧?”
邵清不假谄媚之语,容色诚然道:“阵上拼杀再是勇悍的儿郎们,碰上取箭镞,哀嚎呼痛者亦不少,此乃人之常情。但简王方才,当真有关云长之风。”
赵似稍稍尝试着转动脖颈,侧过脸来望着邵清:“过誉了,孤岂能与关云长比。孤还做不到一边由先医官拔箭,一边与邓主簿谈笑自若地下棋。”
但赵似,实则更欣赏邵清那前一句话。
这小王爷青春少年的面孔上,显了悯恤之色。
“医者仁心,邵郎中说得对,受伤的兵卒就算痛得嚎哭起来,以不足为笑。孤这次,自己吃了一箭,方晓得,皮肉之痛,亦能痛彻心扉。”
……
城东南青江坊的宅子里,姚欢这一夜哪里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