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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夫人忙又说:“享什么清福,那狐狸精天天给我们气受,吊着个脸,好像谁欠了她什么似的。老爷问她为何不来请安,她也不理睬。我儿子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年难得回家一趟,赚了钱给她花,她还不满意,真是气死我了。我想我们老爷之所以忽然死去,说不定就是被她气的。”
卓然听到她又把话题引到这上面,便摆手说道:“你们老爷是怎么死的?”
郭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说:“上前天老爷说不舒服,他平素都是一个人住在他的小院子里,身边连伺候的丫环都没有,——我们老爷最是要强,说他还年轻,根本不需要人侍候,非要一个人住,连我都不让在旁边伺候他。他又不肯纳妾,说这样挺好。也正是因为这个,他病倒都没人知道。”
“那天到了中午还没见他起来,我这才带着丫鬟进去,发现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问他怎么了,他说不舒服。说话含含糊糊的,口齿都不清楚了。——他上了年纪,牙齿掉了几颗了,说话本来就漏风。加上中了风邪,所以说嘴巴麻的没味道。我就叫人调了蜂蜜喂他,只喝了两三勺便不喝了。没想到下午病情急转直下,怎么叫也不答应。我们便叫郎中来瞧,却已经来不及了,撑到傍晚就病死了。我苦命的老爷啊!”
听到这,卓然忽然心头一动问道:“你们老爷临死之前说他感到嘴发麻?”
“是呀,他说话都不清楚了。郎中说他这是暴疾,实在不好认究竟是什么病,根本来不及救治,发展太快。”
卓然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郭老爷入棺了吗?”
“还没有,准备明天早上入棺,然后抬上山下葬。”
卓然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道:“我想进去瞻仰一下郭老爷的遗容,不知是否方便?”
郭夫人当真受宠若惊。忙不迭的点头说:“那可实在不敢当,多谢县尉老爷,我们老爷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县尉老爷对他如此器重,也可以瞑目了。”
卓然摆摆手,迈步走到了白色帷帐后面,尸体停靠在一张铺着厚厚绒毯的床板上,穿着寿衣,盖着锦被,脸上用一张草纸盖着,四个角放着四盏长明灯。
卓然走到尸体旁,犹豫片刻,伸手抓住那草纸,缓缓揭开。郭夫人跟在身后,见状嘴巴张了张,跟离开水的鲤鱼似的,但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她不知道县尉老爷瞻仰遗容,要把尸体上的盖着的草纸取下来做什么。
卓然目光凝视,只见死者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嘴巴微张,露出了焦黄的唏唏嗦嗦的牙齿,有两颗已经缺损了,黑洞洞的,看着有些瘆人。
虽然大堂里光线比较昏暗,但他还是看清楚了,尸体体表有多发点状出血。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慢慢将草纸放回了死者的脸上,接着他回头过来对郭夫人说道:“我想到郭老爷所住的院子瞧瞧,看看他的旧居,不知是否方便。”
这下郭夫人就有些糊涂了,若说是县尉老爷要瞻仰遗容,那很正常,也宣示了县尉对自己丈夫的重视,能够让她在人前炫耀。可是却没想到,县尉老爷竟然提出要去丈夫住的小院子瞧瞧,这就有些让郭夫人琢磨不透,不知道县尉老爷所为何故了。不过县尉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有他的道理。
郭夫人忙点头答应说道:“老爷就住在后面的小院,县尉老爷这边请。”
郭夫人在前面带路,卓然带着郭帅背着手跟着郭夫人,从后面出去到了外面,沿着甬道往后面走,这郭老爷家中占地倒也挺宽,家宅也还是不错的,后院内宅分成若干小院子。这郭夫人单独住一个小院,而郭老爷自己在住一个小院。郭老爷的小院紧挨着儿子和儿媳的院子,有一堵墙相隔,墙上没有开门,有事来往要从前面出门才能相通。
郭员外的小院并不大,里面的陈设倒很奢华。卓然四处望着,瞧着墙上琉璃瓦片说道:“贵府的宅院很是精致,瞧这琉璃瓦多亮啊。”
郭夫人不知道卓然为何突然夸赞他们家墙院上的琉璃瓦,忙赔笑说道:“祖上传下来的宅院,虽然老了些,但保养还不错,听说县尉老爷也有一处老宅,占地很宽,很是豪华啊。比我们家的宅院,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卓然笑了笑,忽然问她:“你们老爷去世,你就没怀疑他是否被人谋害了?”
郭夫人听了这话,不由一愣,赶紧摇头说道:“这不可能,我们老爷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练家子,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以前,但是功夫可没落下。寻常武师,三两个近不了身的,谁能够杀他的。再者说了,他要是真被人害,我在他身边时,他还能说话,那时他就该告诉我,他没有说,肯定就没有被人害。”
“要是有人下毒呢?”
郭夫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我们老爷以前行走江湖养成的习惯,从不吃外人给的东西,连水都不会喝外人给他的。他的饮食都是要先让厨子尝过,然后才吃的,因此不可能被人下毒。而且他身有武功,旁人想靠近他身下毒,他一定会警觉的。更何况他是死在自己的院子中,临死前也没有任何外人入侵的征兆,老爷也没说过有什么仇家强敌来向他行凶。他的这些规矩,整个家院上下都知道,所以他不可能是被人害死的。若是我真要这么报官,那我们老爷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卓然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因为你们老爷忽然去世,有些太过突然。加之他以前又是练家子,身体很结实,这突然死亡总是有些让人生疑。本官才有此一问,经过夫人这番解释,本官也就明白了,先前问的唐突,还请见谅。”
郭夫人忙双手乱摆说道:“县尉老爷言重了。”
卓然又问:“你那媳妇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娶过门的?我看你很不喜欢她。”
这句话顿时让郭夫人大有知遇之感,眼圈都红了,说道:“县尉老爷,你是不知道,我这儿媳简直是个狐狸精。——对了,我儿媳名叫冬雨,你听听她这名字,就是个狐狸精的名字。我儿子不在家,常年在外做生意。她就不安分,整天就想往外跑,若不是我家教严,也不知道勾引了多少野男人。老爷都看不过去了,训斥她,她也不听,就当没听见似的,真是气死人。”
卓然点点头,又问道:“对了,听说你们家儿媳妇在三年前被人潜入宅院,给奸杀了,那现在这个媳妇儿,应该是后来娶的吧。”
“可不是嘛,先前那儿媳妇到底这个媳妇,要好一些,至少不像这个媳妇那样不安分,跟个狐狸精似的。那媳妇儿只嫁给我儿子没半年就被贼人所杀了,到现在衙门也没破案。对了,我听说那个光棍张在聚宝盆把掌柜的儿子打的鼻子都断了的,凶犯承认是他杀了我儿媳,不知后来怎么就给放了。是不是塞了银子?”
“胡说八道!”卓然怒斥。
郭夫人赶紧把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连声赔不是,讪讪地说:“我也只是听人说的。”
卓然说道:“他不是杀你儿媳的凶手,你儿媳妇死的时候,他在几百里外的老家,还没到武都县来。这一点我已经叫捕快前去查清楚了。他之所以胡乱招供,是因为屈打成招的,做不得数。”
郭夫人低着头,两片薄薄的嘴唇不停蠕动,也不知道她在嘟囔什么。不过从表情,似乎对卓然的解释很是不太满意,又不敢说出来。
卓然说道:“你这儿媳冬雨,你说她沾花惹草,有没有真凭实据,是否抓到过奸夫?”
郭夫人说道:“真要是抓到了奸夫,那哪里还容她如此逍遥,早就把她浸了猪笼了,这一次我吊打她,也是想逼问她奸夫到底是谁,她却死活不肯认。”
卓然很是不满,哼了一声说道:“你又没有真凭实据,吊打他人,这是触犯王法的。即便她是你儿媳,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证据,也该交衙门处理,而不能私自动刑。下次再有这种事,本官可就要公事公办了。”
郭夫人赶紧答应,表情讪讪的,似乎颇为不满,却又无奈。卓然说完这话,袍袖一拂,迈步出了院子。郭夫人赶紧追出来,一直把卓然送到了大门外,想了片刻,才大着胆子问道:“老爷,我那儿媳,什么时候放她回来?”
卓然翻身上马,冷声说道:“你把她都快打死了,再放回来,若是真要打死,你会吃人命官司的,暂时还是先冷静一下,也要给她把伤治好。这期间,就留在衙门里,我会让人照料她的。”
说罢一抖缰绳策马而去,南宫鼎对这老太婆很是气恼,摸了摸被抓的五个血印的脸,愤愤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策马跟着走了。
卓然回到衙门,门房告诉卓然说,云燕把冬雨安置在了她屋子里。
云燕正式调任武德县捕头之后,要住在衙门里,知县老爷便把原来留给主簿的小院子给了云燕居住。主簿已经调任他县,空出位置给卓然了,卓然有宅院,所以不住。
云燕把冬雨安置在她的小院中。不知怎么的,卓然对着冬雨有些同情,尽管她婆婆骂她是狐狸精,又把她当众吊在槐树上鞭打,人总是同情弱者的。虽然卓然还不了解这冬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的这番遭遇,已经激起了卓然的同情。
卓然没有直接去往云燕的住处,而是先回了自己的签押房,从勘查箱里取出了两只黄铜打造的大小不一的注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