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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拿起武器。
怒如惊雷。
枪管通红,更换武器,脸上沾染黑色的灰尘,踩着血骨,第一个愤怒的灵魂杀死了又一个身不由己的生命,发出悲愤狂怒的咆哮。
那质问,简短,朴素,却也足够分量。
因为浸着无数岁月的血与泪。
这一刻,仿佛战场的亡魂与所有身不由己的生命都在同他一起怒吼,仿佛无数岁月、千百年来的同种声音都在伴他咆哮。
那声音跨越时代、沿着时间长河,盖过了历史的全部声音!
亿万曾经痛苦、已经消逝的生命在一起呐喊。
他们喊——
“凭!什!么!”
这短促而愤怒的喊声响彻战场频道,仿佛打开了愤怒的匣子,共振着无数不甘而愤怒的心声,于是越来越多的士兵怒吼着,甚至连政委都不需要鼓舞什么士气、说出什么话语,因为他们的愤怒合而为一。
他们狂怒地质问——凭什么!
凭什么强者可以掠夺弱者,凭什么高贵者可以剥削低贱者,凭什么魂灵有高下之别,凭什么高高在上的人可以锦衣玉食、生而高贵,出身不好的人却要终日奔波不得安宁,甚至连连生命和尊严都不能保全——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所有终生痛苦、麻木如畜的人们,在他们悲哀人生的某个阶段,必然也在心中或者嘴里,发出如斯呐喊……
可那只是弱者不甘的悲鸣,只会招致强者不屑的嘲笑。
——但现在,一切已经不同!
这不是乞求或者不甘的喊叫,而是愤怒的质问和反抗。
因为有人为他们披上战甲,启迪魂灵,昭示凡人应当生而有之的权力,然后赋予他们捍卫和守护真理的武器。
于是他们就可以握着这武器来到那些人面前,怒视高高在上者与他们的爪牙,再也不惧对方的刀剑和魔法,亲口问一声……
——凭什么!
这呐喊的声音在战场连成一片,不仅仅是评议会出身的军队在喊,这声音甚至感染了其他派系的士兵,勾起了他们共同的愤怒和火焰。
整个战场回荡着这声音。
滚滚的浪潮自后方而起,呼啸而至。
康德站在最前方,闻言转身,只看到高贵的愤怒伴随着钢铁的洪流势如破竹地冲开阻碍、向他所在的方向涌来。
战场的风首先送来了这呐喊的声音,拂动着他黑色的头发轻摆。
他惊讶,然后微笑。
康德转身,光刃直指,加入这必将席卷天下的理所当然的洪流之中。
振臂高呼。
“——凭什么!”
人们都说,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而那成千上万的士兵于混乱的战场上统一意志与信念,将纯粹的暴力展现,将刻骨的杀意汇聚,于是高贵的愤怒如怒涛而至,甚至在虚无中具现出势不可挡的威势,向着旧世界的统治者发出至高无上的审问——
——我等已如怒涛而至,愤怒之刃奉正义为名,凡俗生灵尽皆披甲,释放真正的力量,而你……还能凭什么!?
此为千夫所指。
泰山压顶。
格里芬直面这愤怒。
凡世最强大的法师、最有权力的统治者、最高贵的生命。
他在发抖。
康德先前的宣言,已经判处了他死刑,绝不宽恕,绝不原谅。
他为之愤怒,但也是意料之中。
康德要用他的性命来向整个大陆确立威信,吓阻任何想要向星宫靠拢的凡人,与此同时,也能借机收买人心……这不过是政治的手段。
他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刚刚。
愤怒的浪涛迎面而至、山崩地裂!
万千人的呐喊,万千人的质问,万千人的愤怒。
他们在问——凭什么!
前任大议长后退两步,险些无法站定,他想要笑,却咧不开嘴角,他想要发怒,却无法提起声调,望着这一切,他嘴唇颤抖,心跳剧烈。
因为他看到了。
发出如此呐喊怒吼的军队,纵然更换装备、武器和旗号,但依然使用的是奥法评议会的魔导战法与战场法术……他知道这些人!
他也看到,在这支军队身后,居然跟着一群呐喊着的散兵游勇……分明是在之前阵地战对峙期间失踪的本军士兵!那些逃兵和投降者!
这些懦夫在心灵干涉计划展开之前就逃跑了,所以体内没有媒介物质,无法被影响心灵……可他们怎敢加入反抗我的军队?
是康德逼迫他们来的吗?
——可他们的背后……为什么没有督战队!
格里芬呼吸急促,身体发抖,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充斥心头。
或许那是……恐惧。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低贱的贱种,是谁给你们庇护,是谁给你们军人的荣誉,是谁改变了你们的命运?你们怎敢来到我面前,问我凭……
——这念头戛然而止。
因为大大小小的光屏依然忠实地记载了战场的情形。
他看到本阵的士兵从后方不断前进,悍不畏死地拦截在远港军团的进军路线上,阻击,偷袭,拦截,然后被一一杀死。
整个战场俯角,大地如血,烟尘扭曲,黑雾滚滚,仿佛在这战场上空,有无数冤魂哀嚎四散。
格里芬一时嗫嚅。
明显更为苍老的面孔已经不复昔日的潇洒与风度,动摇的眼神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恍然,不甘,震惊,悔恨,以及……恐惧。
不知不觉,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我到底做了什么?
在这一刻,在这漫天的呐喊和质问声中,他终于真实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下场。
不仅仅是身死。
而是所有的名声和荣誉如灰烬般寂灭。
曾经追随和效忠他的人们,都将唾弃他的墓碑。
因为他的背叛。
他下意识看向光屏。
阿斯托尔福号上的那道身影仿佛永远站在世界的中心,那人也在呐喊,喊着与那些卑贱士兵同样的话语,他在笑,但不是胜利者得意忘形的大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畅快的,释然的,诚挚的,热烈的大笑。
多么的得意,多么的自豪,多么的骄傲啊。
仿佛比起战胜评议会、斩杀星宫之神,让士兵们喊出那句凭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战果,最想要的胜利。
“康德,康德……”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模糊双眼,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这异世界来客所秉持的信念和道路,多么荒谬……多么疯狂!
蓦然间,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妈的,妈的!”
永远风度翩翩的大议长爆出了粗口,他涕泗交流,狂笑道:“这世上居然有这种事!这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法厄松微微皱眉:“别笑了,该行动了。”
格里芬依然在大笑,法力却危险地涌动,他脸上一塌糊涂,如丧家之犬般狼狈,盯着高高在上俯瞰凡世的生灵,发出癫狂的凄厉的喊叫。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