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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孝文帝患病以来,一直是元勰在身边伺候,熬药煎汤,擦屁股、洗尿裤子,无不亲力亲为。连药水、饮食,都是他先尝后再进奉皇帝,为臣子之忠顺者,无出其右。
孝文帝喝下了司徒元勰端来的汤药,叹了口气说:“朕喝下这碗药汁,已经不起作用了,朕唯有不放心的是后宫嫔妃冯润,处置高菩萨、双蒙后,她仍不思悔改,诅咒皇帝早死。朕谢世之后,可令她自尽,以皇后的礼仪埋葬她,免得冯氏一门丢丑。”
元勰跪在皇帝病榻前,听话地点头应承着。孝文帝拉着元勰的手,深情地说:“来,来,来,就在这病榻上坐着,今日这卧室中无君臣,只有兄弟,我们俩好好摆一摆知心龙门阵。”
元勰谢恩,在孝文帝身边坐下了。“六弟呵,在二哥我的几个弟弟中,您是最聪明睿智的,忠谨孝悌,文采雅然。”(献文帝拓跋弘生有八个儿子,大儿子拓跋恂被策封为太子,生前称呼拓跋宏为二弟。拓跋禧为三弟,元勰为七弟;太子被废,赐死。立拓跋宏为太子,他仍不改口,在弟弟们面前自称二哥,改口称元勰为六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孝文帝动情地回忆起旧时的美好时光:“二哥我初进金墉城的时候,见清徽堂后花园里修竹、梧桐葱郁青翠,忍不住感慨:‘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今梧桐、修竹并茂,能引凤凰降临乎。’六弟您当即回答说:‘凤凰应德而来,岂修竹、梧桐所能诱引的’,二哥我当时不理解,追问:‘此话怎讲?’六弟您回答说:‘昔日虞舜,凤凰欣然来仪;周朝兴替,鷟呜于歧山。没有听说是因梧桐、修竹引来的。’六弟的话,对二哥我不啻是警醒忠言。二哥我为此而修身养德,求贤若渴,不久就引得王肃降临北国,这不是引来了人中之凤么。”
往事历历在目,元勰大为感动,也动情地说:“微臣只是一时戏言,冲撞圣君,望勿降罪。”
孝文帝嗔怪地说:“说好兄弟叙谈,六弟您怎么又来君臣礼仪这一套啦。”元勰急忙改口说:“是!我还记得二哥后来在清徽堂大宴群臣,继续为茂桐、修竹赋诗:‘其桐其椅,其实离离,愷悌君子,莫不令仪。’圣上这首诗在全国的知识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所以才会有后来王肃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前来投靠。”
“也许是吧,”孝文帝继续回忆说:“二哥的诗才历来不如六弟。还记得那年我返回代都,我们爬上上党的铜鞮山,我看见路边有十几棵大松树,其中一棵枝枒繁茂,亭亭如华盖,我曾为松树赋诗一首。当时六弟在我身后有十步之遥,我曾开玩笑说:‘六弟快赋诗,来我处十步,能成诗否?’六弟您笑着说:‘微臣哪有子建七步之才,圣上莫要见笑。’说完,边行边赋诗,说:‘仰首问青松,松林经几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到我身边,诗已赋成,不过八步。群臣莫不咋舌,称贺我兄弟。’朕对群臣说:‘六弟怕的是天妒英才,这是在责备二哥呀。我当时拉着您的手,对群臣表示:‘二曹才名相忌,故有七步诗难,吾与六弟以道德相亲,血脉无间,虽有长幼,不分表里。’我今天请您来,还是那句话,兄弟血脉不分表里。”
元勰见孝文帝恢复了严肃的君王貌,慌忙起身,就要下跪。拓跋宏紧紧握住元勰的手不放:“六弟,快坐下,听我说。”
孝文帝揉了揉昏花的双眼,沉重地说:“我这病情日益恶化,来日不多了。可惜天下未平,嗣子幼弱,社稷所倚重的,只有靠六弟您了。霍子孟、诸葛孔明以异姓受讬,您是我的亲弟弟,我只有将嗣子托付给您,您千万不要推辞呀。”
元勰听了皇兄沉重的话,流下泪来:“布衣之士,犹为知己毕命,何况臣乎。但臣以至亲,久参机要,宠信威赫,海内莫及。今复任以宰辅,总握机政,震主至隆之声,群臣侧目,难免有获罪之忧。昔日周公大圣,成王至明,犹不免疑,而况臣乎。若陛下爱臣,万勿见逼,令微臣以尽始终之美。”
元勰指着当时用以击打冯润的拐杖说:“皇帝儿时不能走路时需用拐杖,长大了能自立了,就把拐杖劈断当柴烧。圣上想想,历朝的顾命大臣,除唯一的诸葛亮而外,包括皇帝老子的吕不韦,哪一个顾命大臣是得以善终的。臣不怪皇帝无情,这实在是历史的必然。”
孝文帝沉思良久,不得不点头认同:“我寻思您的话,确实是这个道理,您我兄弟,以道德相济,以血肉相容,坦荡坎诚,同心同德。我们之后,难免子嗣宗族,心生嫌隙,不能不作长远之忧。”说完,当即撑起沉重的病体,在案桌上写下手诏。诏书写毕,递与六弟。
元勰跪接手诏,仔细展读。诏书是写给儿子元恪的:“汝第六叔父勰,清规懋赏,与白云俱洁;厌荣捨绂,以松竹为心。吾少与绸缪,提携道趣。每请解朝缨,恬真丘壑,吾以长兄之重,未忍离远。何容仍屈素业,长婴世网。吾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捨冕,遂其冲挹之性。无使成王之朝,翻疑姬旦之圣,不亦善乎。汝为孝子,勿违吾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