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惊坡敌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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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大,雨大好,雨大才好跑。

众人拖着上云道长,顺着一道沟堑,往下爬,趁着大雨,阵军空隙好走人。他们穿的都是夜行衣,要真是白衣裳,那就糟了,起码要先滚一身泥,一走一受雨冲,再漏白,就要再滚一身泥。

既然不是,他们就好受得多,顺当得多,成一字爬行,间歇相当,走起来,只有手按泥面扑扑声。

只是爬行太慢了,而雨,很快就停了。

他们只好给缩好,藏好,在屁股上或者背上,抹两把又挂泥,又被扎的两只手掌,哈一哈气。

雨潇潇,终有一歇,这一阵雨,也确实灭的是时候,短短片刻就收了线,早蛙已生,稀疏嘎鸣。

不再有一道一道令人视线模糊的长线,李芷站一旁,往外看去,人面可见,浑身片片闪亮,好似一只一只带鳞的怪兽。

想这些将士也不容易受得了,要是狄阿鸟继续下去,无论最终答应与否,均未免遭怨,人家越有牺牲,越有所求。

肯定会说,这个人怎么这样呀,我们都在雨中淋着,他一点也不体恤,一点也不在乎,更不答应我们的事儿。

她再往下看,与仰头上看的谢小桃对视,谢小桃的眼神波动,黑黑盈盈,像一只眼里箭矢攒动的梅花鹿。

桶中大乌云朵,绞着雪白玉体,犹如邪魅的藤蔓触须散发,向四面八方绽开,到处纠缠,曲折挠人。

嫩肉却不经事儿,谢小桃越来越冷,四肢爬缩,更是害怕,抖得水纹一圈一圈激荡,实在受不了,着急在狄阿鸟耳边问:“怎么办呀?!”

狄阿鸟生怕她因此病了,把她整个贴在身上,初时还不觉得,随着水冷,皮缩神锐,被头发刺得浑身发痒,哪是入水洗澡,好像钻进了糠坑。

怎么办?!

他双目含暇,嘴角却苦涩一笑,背枕桶壁挪挪托托,双手扒拉谢小桃的两臀,让她往自己身上坐坐,一时有点儿走神。

虽是一会儿,思绪略一盘桓,却像过了好久,好久。

三人一住数月,两女虽是共侍一夫,却也生出浓厚的情感,同成为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李芷看到谢小桃这样儿,亦于心不忍,再朝狄阿鸟看去,见他在走神,连忙趴在桶沿上,居高临下,小声问:“想什么呢?!想在水里泡腐么?!”

狄阿鸟欲哭无泪,低声说:“明天一早,我还要上工呢。”

李芷差点疯了,不是一大堆人环绕着,跪着,她就下了手,咬上牙,拧一拧自家夫君的耳朵。

外头不知阵了多少人,水浇雨泡,要接他走。最要紧的是,夜中欢呼,声震楼关,哪还能置身事外?!无论是走是留,赶快作个权益。他可好,竟想着明天还要去上工。天地作证,李芷这会儿不想往轻里捶他,只想按着,咬他两口,咬他一百口,解恨,解馋,解气,让他听听自己的心里话:“神仙也被你气死了。”史千亿也跑来了,扶着桶沿,当面劝降:“阿鸟,答应他们吧。”

狄阿鸟也实在怕了,大概才不去想明天是否上工,提高声音说:“阿师,你忍心让将士们站在雨里么?!先让他们搭帐取暖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进屋里谈,哎,进屋里谈,您老也这把年纪了。”

他声音带了笑意,似乎极真挚地劝:“您顶不住,有个三长两短,学生可慌了,再说了,咱们尚有点问题要商量,要讨论呀……”

风月说:“有什么问题,你先应了,再商量也不晚,告诉你,阿师的衣裳是以鸳鸯绒织的,家乡的东西,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气人一样说:“这鸳鸯绒,最是保暖御水,我可不想为求你一次,把老骨老肉松了。”又说:“别人我管得了么?!他们年轻,身体好,都是诚心诚意来找你,阿师和你,话都好说。至于他们和你,就是你们的事儿了,你答应不答应,他们冻死,淋死,病死,和我也没关系。”

这话说的真太绝了。这老儿果真脸皮厚,一副你耐我何,我不怕雨淋,看咱俩谁熬过谁的模样,而且还善于攻心,全军将士都诚心而来,请你的,和我没关系,你爱理不理,不理,死完它。

李芷又不得不换目而视,不由得再类比史千斤和史千亿,心说:“有这样的先生,学生到了这份上,来了一句‘我明天还要上工’,就不奇怪了。”

说他糊涂么?!

他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正常人这会儿怎么都无法去糊涂,看他的样儿,也是故意不放在心上,摆我行我往,天下事儿皆可外头放的谱。

我就是装不知道,我就是故意只谈明天还上工呢,我糊涂犯法呀,欺负一个糊涂人么?!这也是一种脸皮厚,超厚,奇厚,无比厚,之后的又一种临场发挥。今古奇观,她终于见到,师徒二人,摆出脸皮做战场。

果然,老人又来了一句:“天地良心,让阿师下跪,是招雷劈的,人主不一样,君臣为大,师次之。”

战场,战场。

桶里水花一翻,李芷和史千亿傻眼了,狄阿鸟背着谢小桃,跪水里了,她们就听狄阿鸟说:“学生也跪下求您了,难道让学生招雷劈么?!”

外头的老人一抬头,说:“侍师若父,父亲说话,儿子不听,是不孝呀,师傅说话,儿子不听,是失聪,作逆……*阿师下跪,你还是学生么?!”

狄阿鸟在桶里接话:“那怎么办?!要不,我们断绝关系?!”

史千亿愁了,小声说:“别,人家也是为你好。”

水又冷一份。

李芷又好气又好笑,不知外人怎么看此二人。不过,狄阿鸟应该是确实脸皮没乃师厚,要受不了,恼羞成怒,开始咆哮:“你这老色鬼,酒鬼,糊涂鬼,懒鬼,读过两天书,就忘了自己是谁,道理拿不明白就出来炒卖,还有鼻子有眼说货好,我问你,不孝有三,哪个最大?!”

里头砰砰几捶。

众人懵了。

狄阿鸟几拳把木桶打了个窟窿,李芷一看才知道,洞正好靠底,自己趴沿上往里看,水全奔自己脚上,汹涌外出。她也明白了,水真的冷了,里头两人开始受不了,放水呢。桶里的水你能放,外头这么多人,浑身湿透,你给怎么擦干?!狄阿鸟又问:“不孝有三,什么次之?你干错事儿,干坏事儿,尤其是硬给学生下跪,你怎么说?!我跟着你,才是不孝不聪呢。”

他又说:“你真是读书人么?!动不动就拿脸皮上,读书人没尊严么?!你竟然口口声声自称脸皮厚。读书人可以风流,可是读书人嫖妓,可是回来还检查得花柳没有么?!读书人读书不?你什么时候读过书?!不读书怎么教学生。读书人喝酒,大概能喝一点儿,读书人喝完酒,就揉着鼻子,为失恋哭么?!”

李芷心里一跳,心说:“用这些话骂人,太阴毒了吧,老人家受得了?!要是换作某大儒,肯定一头撞墙了。”

老人却大言不惭地说:“假读书又怎么啦?!假读书谈道理,又怎么啦?!你这些真道理天上出的?地下长的?!不是阿师教的?!阿师拿脸皮出来,是为了让你知耻辱,知进退,阿师嫖妓回来检查有没有得花柳,是让你知道,嫖妓易得病,非君子所为。我问你,你失恋过没有?!前几日你小娘子跑了,你哭了没有?!”

似乎有人觉得不妥,自一旁拉他一下,他来了一句:“别拉我,我还没说完呢。”

他说:“不孝有三,哪个最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留着自己,给你阿爸生孙子,悬在人家刀板上,什么时候割,什么时候给,就大了?!”

他哭道:“想不到你阿爸一世英名,到头来,儿子连个种都不留。”

狄阿鸟反问:“谁说没有。有了。就这还在努力着呢。”

李芷狂汗,干脆出言去制止,俏目含愠,缓缓地问:“你们这一师一徒,就不知道什么叫丢人么?!”

老人说:“我老了,几十好几了,到时双臂一摊,荒原喂狼,丢人不怕,可你看他?!”

李芷说:“我倒要先说你,庙算之事,生死之决,儿戏么?!你这吵吵嚷嚷,取小掩大,是劝人的道理么?!还不如你吩咐三五十人,将大桶一抬……”

老人笑了,说:“你这个妻不错,阿鸟有福了。不过,你还是不太了解他,我只是怕他说那些不该说的话。你以为他真的不敢光着屁股爬出来么?!他是在里头犹豫,上万将士,披风带雨,时间越久,他越没法拒绝,这就叫赶鸭,我寻他斗嘴,只不过是避免他胡思乱想,他信口胡缠,说明他又一次出师了。”

这话不大合理,李芷正要截他的话,史千亿叫了一声“姐姐”,她一转脸,才知道狄阿鸟出来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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