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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显当局并没有轻视对手。
他们对最坏的可能作出估计,采取相应的攻心手段,针对东夏国力和敌我双方的优劣,做出了常规战争上的最佳安排,安排了足够的兵力,挑选出能与敌人鏖战的统帅,并立足于全局的统筹,并没有掺杂因敌人无知和幼稚而产生的情绪和鲁莽。
所有一切都建立最谨慎的行为之上。
韦陀叶赫部的叶赫棱泰首领当年以十三骑从龙,从十夫长累计升迁至今,功勋卓越,三十一年之后的这一天,已经没人能力数他的战绩,而就在这一次出征前,高显拿出对他战功的统计,翻遍军册,足足装订出整整一本子,而且这不包括那些没有文字记载的。
龙摆尾很佩服龙青潭的眼光,总结下三句话:“叶赫棱泰确实身经百战,天白山山麓是他一人开辟出来的”,“他不识字,然而平生鲜有败绩”,“我什么也不担心,只怕他战胜之后太不留情”。
尽管如此,叶赫棱泰却没有一丝的松懈,当年他从龙作战时,以十三骑渡水,取得胜利,而后作战,士兵大多千百计,而这一次,麾下人马却过了万,好几万。
如此庞大的数量对他来说是空前的,能指挥这么多将士作战,除了前面的功勋,还意味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放弃仅有的一丝余暇,第一时间带儿子和部曲赶到南部渡河之地——盘山老营。
盘山老营地处湟水冲击而成的湟河三角平原正中,乃固土要冲,甚早的时候就开始屯兵,结成了几大牢固的城疙瘩子。
此时,他面对着的盘山植正郁郁葱葱,太阳一烈,翠绿转浓,当中飘着白雾,犹如苍鹤挂面。
周遭大小河沟,水泡子纵横交错,宽的摆舟,窄的架桥,到处都是背着行装,挂着头盔瓢囊,扯拉战马的将士在前进,他们拉开几十条纵队,茫茫看不到边际,一遍一遍地过着,让人分不清满山遍野之间哪里是兵,哪里是树。
赶到湟水渡头,湟水岸边芦苇正深,当中被人割开大片,大片,透过了望,湟水中大舟成排,走于汤汤水上,往岸边看,到处是运送粮草的牛马丁壮,他们带着所在土图的旗帜,声嘶绕河,已到军资沿河阵列,均已高过头顶。
如果当年试图丈量藩国的人这会儿在。
他们一定拿出本薄,着急地告诉说:“当年计口,从高显往南,到大海,确实共有十三万丁口呀。”
这就是朝廷式的计口方式。他们拿出先代的图谱,按照人口增长或者锐减的公式代入,然后再按照所记录的地点,沿着主要道路去看,哦,没错,这一路上,这个是某某土图,恩,对,地图上标了,这个没标?重新标一下,走,问问他们村正,住了多少人,到了一看,土寨子看个门,里头跑的都是面目凶恶的男人和牛犊般的恶狗,不进去了,那个某某土图都是老土图了才那么多人,这个土图按它的三分之一算吧。
算到最后,高显人口比往代增加四成,丁口十几万,问问姓氏,最后一统计,这咋都是某某家族的?
他们家族与族不分,怎么办?
算了,算了,抽几家问问,他们一家几口人,到时一平均,就是多少家。
家数最后统计出来,只有五千多。
如果不是当今皇帝对高显有一定的了解,如果不是杨雪笙在这里打打猎,喝喝酒,他们就知道这些,哦,那个高显,藩国,地盘挺大,就是没人,湟东一直到黑水下游,也就十几万男丁,这湟东人口相对稠密点儿,那黑水下游,根本就没人,光是沼泽和荒地,你看看,这地图上都没标。
而这地图,几百年前沿袭下来的老地图,还是某个杰出人物画的,之后除了几个特殊的地点,基本上没变动过。
这就是中原式的丁口计算。
乱世之后,人一下全没有了,乱世过后几十年,人口可以增加几十倍,不少人流泪涕零,大叫:“盛世呀,盛世呀。”
如果有个人提出疑问,并找出疑点,一定会有一个人说:“没办法,天朝人多。”
中原人画了一头牛的牛角走了,现在到了这头牛要拱出地表的时候,忽然就创造了这么雄浑开阔的景象。
这,也就是国力。
叶赫棱泰过河时只有一句话:“东夏国有这么多的粮草,这么多的兵马吗?”
龙青潭不让使者走,就是给他们这边过河创造条件,就算对方知道他们过河了,又怎么样?未绝使者,你就开战?你敢吗?
张铁头这会儿确实没有,但不是不敢。
他还没在北平原正式动员,因为表面上大王还在生病,大王生病呀,使者又没回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杨雪笙却知道。
他一巴掌拍在案子上,气急败坏跟人说:“高显的龙四疯了,他到底要干什么?东夏王不管真病假病,门前没有一丝风催草动,说要封他的门户,谁信?谁信,他这不是纯粹诬赖人家吗?”
找来朝廷大小军事将领,召开紧急会议,他就说:“东夏王一病不起,就算不病,他现在欠饷,拿什么给人家打仗,还主动打他高显?以我看,这是高显要并吞东夏,高显并吞东夏,湟西就是他的跳板。”
陶坎不敢主动出击,因为备州虚弱,高显又是头猛虎,就说:“交涉,立刻交涉,我们一边备战,一边交涉。”
杨雪笙也心知肚明,这一仗朝廷打不起。
说句实话,湟西就是他们家的,还就是他们家家门。
朝廷当年要地,那是因为当时的情况不一样,当时没有中原大战,朝廷给出的口号是,你们做朝廷的臣子,朝廷给你们藩国,保证不动你们的藩国,至于藩国以外的,那就是我们的,后来呢,夏侯武律最先袭击驻兵,随后兵马淹没上来,备州前前后后移过去的十数万人,备州北部的人,像北平原,魏博,不是被掳掠了,就是跑南方散匿做雇农,这湟西,还和以前一样吗?
以前是朝廷要出来的,填了百姓,现在还要填民吗?
填不起了,人家不拿回去,那是人家出于对朝廷的忌惮,未把经营的重点放过去。
就是人家不要,稀疏的湟西扎的还是一些小部落,一些跨河过来的大家族开辟做草场,他们交税也是交给河对岸。
没错,现在人家要拿走,朝廷当然得说,那是我们的。
可实际上,像杨雪笙这样的人心底能不明白,那就是人家的,备州没有实力反倒硬要去夺人家的地盘,傻么?
怎么办?
杨雪笙很快做出第一个安排:“派出一支人马,将衙门、办事处的人接回来,不管他们现在多少人,真官假官,是不是自己种地,天天晒太阳,人要接回来。”接着做第二个安排:“高显要南下吗?不是,他们是要灭亡东夏,他们要灭亡东夏,朝廷为什么给他们打头阵。派人再去探视东夏王,告诉他,高显的兵马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希望他们能早做准备,另外,朝廷愿意贷给他三十万两无利息的贷款,白白贷给他们,无论他们买粮也好,做军费也好,提供给他们,他们不要,想法让他们要,找个钱庄,变相贷给他们。我们是一根绳的蚂蚱,不能坐看他们灭国。”
再接着,他做出第三个安排:“交涉,谴责,严厉谴责高显,实在不能阻止他们攻占湟西,就退一步,不许他们越过喜峰口,进攻北平原。要打。打渔阳去。”
最后,他做出第四个安排:“加急报于朝廷,另外,要给张怀玉将军去信,渔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要是一战就败,大势所趋,咱们不能管,接走东夏王一家老小就行了,要是他们能顶住几轮,我们备州,他们登州都要做出反应和震慑。”
做完这四个安排,让众人散去。
他又一次找来熊熙来,纳闷说:“上次我们在一起推测,高显是不可能将湟西从咱们手中拿走,拱手再让给东夏,现在来看,确实不会,要是不会,那他们摆明是想并吞东夏,这个时侯并吞东夏,意图昭昭,东夏却动静不大,你说是不是东夏王一病不起,那边摸到了切实的消息?”
熊熙来拿不准,反问:“会吗?”
杨雪笙说:“东夏王要好好的,再不济他也该做出战争准备,可我们这边只风传他给高显要地,就是不见他人,这怎么解释?这一次你去,一定要见到他,再见不到,他可能真不行了,东夏要面临大变,你立刻去找冯山虢,看看能不能与东夏的实权派会面,实在不行,立刻重新扶立。”
熊熙来点了点头,这就出发了。
到了北平原,张铁头就把他扣了,要遣送回去,开口就说:“你胡说,高显那是去打你们的,我们大王病了,我们没心理你们的,你还是回去,给你们总督讲,大王要是好了,让我们为你们挡这一战,我们就战,要是不好,这一仗,你们自己打。”
熊熙来还握着三十万贷款呢。
这个钱,东夏拿不到,它拿什么打仗?
他只好对着咆哮,嗷嗷说:“你们要是再不知好歹,东夏就要亡国了。”
谢先令则做好人,私下去见,客气地说一席话,说:“我们大王确实病重,关键是他不见任何人,你说要贷款,确实,我们这儿缺钱,但更缺的是粮食呀,给我们钱,饷是能发了呢,打仗是要粮食的,不如,我知会大王底下的重要人物,相互合计,合计,只借十五万两,拿这些钱买粮食?”
他转了一圈,回来说:“商量过了,三年为期,到时候还钱。”
熊熙来只好回去,到杨雪笙面前说。
杨雪笙无奈说:“东夏王病个求,这是他故意要挟朝廷的,十五万两的夏粮,要是平价,差不多在二十万石上下,倒也是,他没钱没粮,不给他不行,夏粮已经要下来了,答应他吧,但要一批一批地送,他们得立刻备战,不然他们被高显一战并吞,这些粮食我们找谁要去?”
熊熙来连忙回去,告诉说:“我们答应你们,先立契约,粮食我们一批一批地给,但你们得立刻备战。”
张铁头也嚷着:“备战,备战。”
他一声令下,北平原兵马正式集结。
熊熙来联系渔阳的冯山虢,那边倒也备战了。
都备战了,他也就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松到一半,松不下去了,渔阳那边不清楚,这北平原光备战,兵马都集结一万几千几了,加上丁壮,一万五千往上,天天擦枪刃,磨宝剑,修北平原城墙,这是要在北平原迎敌呀,北平原可是……两边哪能在备州打仗?
熊熙来过去说,这个时候光打雷不下雨不行,你光备战,怎么不去喜峰口?
张铁头就说:“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来打我们,再说了,我们大王生病,也没发话,我肆意发兵,这是谋反,上次的帐和这次的一起算,我张铁头十个脑袋起码掉八个。”
熊熙来想疯。
没来得及疯,谢先令又找来了,说:“你说吧,我们北平原该动员的都动员了,只有一万多人,到喜峰口与敌人决战,凶多吉少,这样行不行,这样,你让我们喘口气,再训练几天,要不你们派一支兵马,给我们撑几天,不派兵也行,把卢龙塞给我们,让我们守好,你放心,我们可以出钱买。”
熊熙来心里就在骂:“*,你们一分钱没有,给朝廷借粮食,自己欠饷,要出钱买关。”
他派加急骑兵回去请示,回来说:“可以给你们用,不用买了。”
谢先令却不要,说:“上差有所不知呀,我们大王的脾气你应该清楚,不是我们的东西,他不让占便宜,他可是还在病着,这样,你说个价钱,把那个关卖给我们,不卖,我们不去守。”
熊熙来差点脱口而出:“形势如此危急,你们都他娘的有病。”
他立刻再派人回去请示,一请示,杨雪笙也没办法,就说:“卖?国土岂能卖?”
最后说:“他们不守算了。”
可回过头,不守,朝廷得派兵守,朝廷派兵守不说,回头又在备州打仗,他也就漫天要价:“一百万两白银,三年为限。”
熊熙来这边接到信,大气都不在半道上喘一口,一口气跑到找人,说:“卖,卖,一百万两。”
谢先令二话不说,就是俩字:“太贵。”
熊熙来最后都崩溃了,问:“你说多少银子?”
谢先令说:“五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