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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听得窗外“哗啦”一声,清欢吓得一骨碌便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竟是满头满身的冷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宫中的长夜变得最是可怕,就连睡着也能感到四周刻骨的寒冷,梦到什么,却已经是记不得了,只记得梦里的自己犹为惊惧。
她在床上坐了片刻,不等出声,云珠便披着外衣执了灯进来,将屋里的灯烛一一点亮,安慰她道:“格格莫怕,是北风把窗外的桃树枝刮断了呢。”
“又起风了?”她茫然地问了一句,正待躺下,忽听屋外值夜的小魏子在廊下唤道:“云珠姐姐。”
云珠平日里就睡在外间,若无什么大事,是不会叫她的。清欢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不过片刻,就见云珠重新进来,脸上闪过一丝不难察觉的忧色,道:“格格,傅大人来了。”
外臣不得入内宫,更何况是三更半夜前来,清欢心中大惊,不等穿戴整齐,只裹了件月白蜀锦斗篷,由云珠扶着便出了寝殿。
傅恒原只候在门外,但想到清欢梳洗或许要耽搁许久,便跟着宫女进了外殿等候。他刚一进屋,只觉热气扑面,夹杂着浓郁的梨水香气,他快马加鞭在风雪中行了数十里,脸早已冻得麻木,被这热气一激,连睫毛上都弥漫着水汽,眼前的一切皆显得朦朦胧胧,只觉屋里的修缮摆设极为富丽堂皇。不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宫女,不等放下茶杯,就见清欢身边的小魏子挑了灯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位白衣女子,瘦瘦削削似一尾白玉兰,长发乌沉沉地垂在腰际,衬得一张脸愈发白腻。
待他看清那张脸时,不由得心中一惊,连忙扔下茶杯,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格格。”
早有内官上前扶他起来,他却并不敢抬头看她,他低着头才发现她脚上只穿着一双软缎绣鞋,鞋面上缝着絮絮的缨络。他记得姐姐未出阁前也有这样一双鞋,是女儿家只在闺阁时穿的。她睡梦中被自己叫醒,许是急了才来不及换鞋,一想到这里,他不禁面上一热,觉得一定是自己刚刚在路上被冻糊涂了。
她的声音清冷地在耳边响起:“不知大人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恕臣冒昧,臣奉四王爷之命,来接格格前去圆明园行宫。”
傅恒知道,这位六格格素来身娇肉贵,连皇上的旨意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王爷。回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差事并不容易,可没想到清欢只略略思忖,便点了点头。
清欢回屋换了衣裳,让云珠随意地将头发梳成髻,不饰钗环,马车刚刚备好,她便收拾妥当出来了。
傅恒亲自护送马车到达行宫,一路上她不曾说一句话,直到下车时,他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才终于问道:“傅大人,皇上的伤很重是不是?”
她不是不知道,一路上在风雪里疾行,甚至她的马车可以径直开往御宫,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他本来不欲回答,可是看着她的眼睛,却忍不住说道:“格格,恕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否则,怕是真得来不及了。”
殿外护卫重重,皆是一二品的御前带刀侍卫,黑夜里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乌压压得像一道山。殿门打开,正是苏培盛迎了出来,见到她来不及行礼,便将她扶进殿里,说道:“快进去吧格格,万岁爷在等您呢。”
她一路往里走,才看到熹贵妃,敬妃皆跪于外殿,闻到脚步声,熹妃只是机械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可只是一眼,她也看到了她哭红的双眼。
她进到寝殿,殿里有重重明黄帐幔,仿佛深海一般平静,唯有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声。雪白的袍角无声地划过光亮如镜的金砖地面,她步子轻巧,却走得极是迟疑,仿佛那帷帐之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有人从她身侧替她揭开帷帐,她茫然地望去,竟是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刚刚进来,她并未瞧见跪在一旁的他。昏黄的烛光下,也能看清他通红的一双眼,半月不见竟那样憔悴。
皇帝就躺在龙榻上,他身上盖着厚重的明黄绣龙纹锦被,更衬得脸色蜡黄,一丝血色也无。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到来,他慢慢的睁开双眼,凹陷的眼圈变得乌青。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皇阿玛,仿佛一株朽木,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他的眼神渐渐聚焦在了她脸上,良久的,竟然扯出了一丝笑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虽然,他也常对着她笑,可那也只不过是慈父对待儿女一般的宠溺。可此时他看着自己,就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怜爱却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