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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不了你啊!”
……
那声音像是在山崖两边来回撞击的回音,穿透了安辂的耳膜,让她痛得爆发着尖叫了起来。
“啊——”她惊吓着从床上坐起,风从窗口吹来,被汗浸湿的背上突然一凉。
她重重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调整好呼吸后,拿过床头的手机准备看一下时间。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手机上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一条未读的短信横在屏幕上方。
她点开,是来自南方水乡小城的号码,内容很简单:“明早把卡号给我。”
安辂鼻头一堵,嗓子硬邦邦的,“噗”的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而那漫漫长夜,再无睡意。
尽管外公给得不多,两万块最多够支撑两三周,但安辂已经相当知足,剩下的再想办法就是。
安转在第二天安辂来给他续交住院费的时候知道陈杏秋携款潜逃的消息,他腿脚不能动,但手还是灵活的。满满的怒意就从他手中发泄出去,他扭动着身体,将床头装着热水的玻璃瓶子朝安辂身上砸去,安辂撇开,玻璃瓶砸到墙上“啪”的一声碎了一地,里面的水四溅开来落在地板上。
“滚!”安转指着门口,“你给老子滚,你是陈杏秋那个贱货生的,我不想看到你!”
安辂不与他对话,一夜挣扎已经让她很是疲累了,她蹲下将碎玻璃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我让你滚,你没听到?”见安辂不说话,安转怒意更甚。
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已经不敢再走进他的这间病房,而这间病房空出来的一个床位,为了患者的安全着想,也一直没敢安排病人入住。
安辂将地面清扫干净,直起腰将放在椅子上的书包背起来:“你闹够了吗?”
安转双目赤红,大口喘着粗气,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连你也笑话我,瞧不起我,别管我了,让我死了算了。”
“我先去学校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她耐心尽失:要是真的能够让你死了算了,说不定对你我都是解脱,可是,能吗?
“回来。”安转将枕头使劲朝门口一扔砸在安辂背上又弹跳到地上,“你走了谁伺候老子吃饭上厕所?”
安辂使劲咽了一口气,回头对他说:“我留下,谁给你找钱交住院费?”
这话不假,与安转有关系的亲朋好友,安辂都把电话打遍了,不借钱的理由千万个,再不同也相似。什么亲疏远近,什么远亲近邻,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左邻右舍,那些词语若是用在作文里说不定能打动改卷老师给个高分,而现实生活中,那些词语,都没有意义。
安辂走到楼下,在医院的小花园里看到了独自坐在椅子上的班常南。他脸色比前两天更苍白,身形更消瘦了。出于同学情谊,她应该上去打个招呼,可眼下她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于是她准备从他身后别过去。
但,班常南看到她了。
“安辂?”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学校才对,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咳……”安辂缓解尴尬,“有个亲戚住院,我爸妈忙让我来看看。”
“这样啊,”班常南咧嘴一笑,“你要回学校了吗?”
安辂走过去:“嗯,就请了半天假。”
“真好,我也想回去。”
安辂有些不太会面对这种局面,就问:“美国那边,有消息了吗?去做完手术,很快你就能回来跟我们一起上课了。”
班常南点了点头:“古同学打来电话说,就这几天,让我们准备好了就过去,我在等签证。”
听到那个名字,安辂心头一颤:原来,他真的会关心人,会主动给人打电话。
“安辂?”看她出神了,班常南戳了戳她的胳膊,“你回学校,要是遇到了郑未兮,你就跟她说,让她不要自责,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安辂回神,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就应该是班常南这样的吧,毫不掩饰绝不迟疑。
而古阦,古阦果然还是不喜欢自己。
安转出院的第二天,刘老大再次找上门。
安辂刚放学,还没进到院子,柴犬就迎了出来,然后死死地咬住她的裤子不让她往前走。
她刚想蹲下安抚它,就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起身就往家里冲。
家属楼里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安辂住的这一个单元,只有毕竟和她家还住在这里,所以刘老大打起人来就更加肆无忌惮。
安辂推门的那一瞬间,上前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屋内,安转几乎是半跪在刘老大面前,看到安辂,他立马指着她说:“我女儿,我女儿学习好,长得也还算漂亮,所以,你把她带走,让她给你做什么都行……”
安辂浑身一颤,心像是被尖锐的东西生生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还没完全退到楼梯口,只听刘老大“啪”地扇了安转一巴掌:“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抛妻弃子的人,你这种畜生根本不配活着,反正你也欠老子的钱肯定是还不了了,今天不如就让你痛痛快快地回老家!”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被抛弃的人是我啊,我已经报警了,只要找到陈杏秋那个贱人,欠您的钱我马上还。”
“你在我这里的信誉早就没有了,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着,刘老大给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便将手中的斧头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稳稳地抵在安转的脖子上。安转瞬间开始哭天喊地,歪着眼向安辂投去求助的目光。
安辂浑身一软,后退的脚步开始迟疑,那张脸在她视线里变得模糊。
已经够了吧,不是已经不顾一切地四处借钱替他看病了吗?已经救了他啊,往后的人生各不相干该多好,眼前那个人是个无底洞,不管她再怎么于心不忍,可面对起来,都无能为力吧。
“小辂,别走。”
安转大声呼喊。安辂模糊的双眼又变得清晰起来,可后退的脚步并没有停止。
刘老大手下见状,把斧头又往安转脖子上进去了一点,安转痛得哭爹喊娘:“别,别,别,别这样,求求你们放过我。”又望向已经下了两级台阶的安辂,“小辂,你不能这么不孝啊,你不能把你爸我一个人扔下啊,这个世上你只剩下你爸我了,你救救爸爸,求求你,救救爸爸!”
刘老大嘲笑:“你闺女才多大啊,自顾不暇的年纪她能救得了你?我看啊,你死了她倒轻松了。”
安转两眼爆红,手伸向安辂:“不是的,孩子,不是那样的,爸爸只有你了啊……”
安辂后退的脚突然停住,脑袋像是被铁锤击中一般一阵眩晕,接着她就对视上了安转那双已经毫无人性可言的眼睛,心里纵然已经是又疼又寒,但他说得没错,他只有她了,就算他再怎么可恶、可恨、可憎,说到底,这辈子父女一场,再不堪也不该就这么结束。
“他欠的钱,我来还,你们放过他。”安辂重新回到门口。
刘老大觉得有意思:“没想到,安转这种人,还有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孩子,老天对他可真不算薄。不过,没用了,我今天不想要钱,就想出出气。”
“气出完了,然后呢?”安辂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会让她胆怯,“以为我不会报警吗?还是说,打算把我一起解决掉?”
“哟,没想到安家还是有硬气的人嘛。”刘老大示意身后的人收起斧头,“你爸欠我的钱,连本带利是这个数,”伸出了五个手指头,“既然你掺和进来了,江湖就有江湖的规矩,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不管多少,你带点来。”挑衅地看着她,“如果你做到了,刘哥就相信你有还钱的能力,剩下的数,我们好说。”
“好。”安辂根本就没有看他比画的数字是多少,但她知道能让他们紧追着不放的,必然不会是小数目。
刘老大一把松开安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楼离开。
待危机一解除,安转酒瘾犯了,他拖着一条不便利的腿凑近安辂,笑嘻嘻地问:“你哪里弄来的钱?”
“我没有钱。”
“别小气,先给爸爸弄瓶酒来,我这一个多月没沾酒味了,浑身难受得很。”
安辂推开他,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在渐渐暗下去的夜空里疯狂地奔跑着,心肺被迎面刮来的风灌满,刺痛不已。但她依旧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很快,全身上下都被她的郁气充斥,燥热发烫得厉害,汗从皮肤里冒出来,贴身的衣服被浸湿。
眼前一晃而过的高楼大厦,耳边来往穿梭的车辆,还有一些人的嬉笑怒骂,所有的一切都让安辂止不住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生活看起来都那么轻松明媚,而自己,自己的生活好像只有漫漫长夜,永远等不来黎明,即便是黎明到来了,也总是伴随着狂风暴雨……
她急速穿梭在胡同里,被这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压得喘不过来气。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一把拉住她,问:“你干吗?为下学期的运动会做准备?”
她停了下来,汗从额头开始经过眼皮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抬眼一看,是吴锦生。
“没,锻炼身体。”
“哦,那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吴锦生说完松开她,就往胡同另一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