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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只要出了城,官府就不大管了,所以城郊多有豪商巨贾大肆开山辟野,修建庄园,这一带前后左右出去数十里都不规则的散布着许多匠心独具的豪华庄园,叫人叹为观止。
此时正值四月,春意盎然,杏花正隆,桃花灼灼,更有些许早放的梨花杂间其中,只见一片花海随着山势起伏不断,抬眼看去根本望不到头,云蒸霞蔚,好一派恢弘景象。
杜瑕不禁想起当年在陈安县跟爹娘去郊外山上玩耍时的情景,当时王氏还遗憾说花儿太过稀疏,可没成想旱灾肆虐多年,不等彻底过去他们就搬来开封,也不知这会儿长得如何了。
这些花本来香气极淡,可无奈数量太多,且漫山遍野绵延不绝,汇聚在一起竟也十分了得,偶尔一阵柔风袭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醉了。
见杜瑕看的入神,面上带笑,显然暂时忘却了城内发生的不痛快的事,牧清寒觉得自己好似得了宝,一面走一面介绍,只捡着他经历过、听过的趣事说来,引得杜瑕越发入迷。
少时进山,早已有人在大门外等着,这会儿老远见马队过来,都一脸喜气洋洋的迎上前来。
本来牧清寒也是这几年才回开封,一年也不过出城三五回,且几乎不过夜,这些老仆人都十分想念,见后头一个嘘寒问暖,无比热情。
他们还都是头一回见杜瑕,却因很懂规矩,并不胡乱打量,只等着牧清寒亲自介绍过了,才由打头那名老者带头跪下请安,笑道:“见过二奶奶。”
这个称呼……真不怪杜瑕一下子就想起来后世看过的一本经典小说中的经典代表人物!
虽然主仆有别,可那老者瞧着比杜河还老一些,且牧清寒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客气随和,更带点非同一般的亲昵,杜瑕就猜到此人身份必定不是等闲下人,也不敢怠慢,忙从马背上跃下,三步并两步上前搀扶,口中笑道:“老人家好,快别多礼,这岂不是折我的寿?也不是外人,到叫我心中不安。”
就见牧清寒果然也叫那老者起来,又对杜瑕介绍道:“这位老爷子原是我的奶公,你跟我一起叫他周伯就好。”
奶公,在这个时候绝对算身份地位极高的了,有时候跟主子甚至比亲爹都亲密,当然,这条定律显然格外适用在牧清寒身上。
杜瑕总算明白了来之前牧清寒说的“一直有自己人守着”是个什么意思了,奶公啊,绝对算是自己人了。
只是如今牧家也是牧清辉当家了,亲弟弟的奶公怎的不在济南养老,反而在开封郊外扎根?
不过杜瑕又问了几句,听他说打从十二、三年就过来了,她前略一琢磨,瞬间明白了。
十二三年前,估计差不多就是自家素未谋面的婆婆去世的时候吧?那会儿牧清寒还只是个孩子,牧清辉也压力巨大,一应事务都千头万绪的,连自家弟弟都不得不送走,想来情势当真危机的很,若一众衷心的老仆人依旧留在济南府,未必能安然无事的挺到现在……
那周伯却并不拿架子,杜瑕要重新行礼还惶恐的了不得,忙不迭的去扶,口中只一叠声的喊使不得。
两边客气完,周伯忍不住拉着他们夫妻两人看了又看,片刻之后便不由得老泪纵横,颤巍巍道:“真是长大了,如今也成了家,若是夫人还在,能见一眼不知该有多好……”
众人不免感伤,许久还是周伯自己先回过神来,忙用袖子擦擦脸,赔笑道:“我也是老糊涂了,大喜的日子却又来煞风景,快进来快进来,到家喽,到家喽!”
这庄子就建在山上,面积极阔,随山势起伏坐落了许多建筑,可比之前杜瑕见过的宅子都来得狂放的多。
众人先从山脚下沿着一条约莫两丈宽的青石板路走了会儿,然后才算真正进门,但见两侧绿树成荫,花开遍地,不时有蜂蝶鸟儿起起降降,倒是很有灵气。
又走了约莫一盏茶十分,周伯笑呵呵的指着山腰中一块辟出来,周遭围着好一圈粗壮栅栏的平地道:“二爷喜好武艺,早在前些年听闻二爷中了武举,小老儿就自作主张的把那一处闲置地皮开了马场,地面都夯实了,闲时若不爱出庄子,在这里也可松快一二。”
说完又看向杜瑕,眼神中满是慈爱,道:“瞧着二奶奶也是能文能武的,倒真是一对了,这两年马球极胜,庄子上也有球杆并几颗好球,奶奶若想耍也使得。”
马场倒罢了,并不算稀罕,难得这老人家竟还主动帮他们准备了马球用具!
天知道杜瑕正想学呢!
不等杜瑕开口,早知她心思的牧清寒就先笑了,说:“恁老正想到我们心里去了,她比我还爱玩呢,也有几个闲不住的兄嫂,前儿还说起这个来,这回我越发劝不得了。”
大家都笑了,周伯连连点头,搓着手喜道:“好啊,好啊,爱动弹好啊,多动动身子骨强健,日后生的小公子也好呢!”
杜瑕有些无言,心道这话题跨度未免忒大了些,不是刚才还说骑马的事儿么,怎么眨眼功夫您老就能扯到生崽儿上头去?当真是我大华夏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长者关怀……
因这山上土质不错,草木颇多,自然也少不了瓜果蔬菜和飞禽小兽,一应安排住在这里的也有近半是猎户,每年产出不仅能够供应自家吃用,还常有盈余,或是送人或是直接卖了换钱,都很好。
骑马走了一路也着实乏了,杜瑕等人先回去休息一回,巳时刚过,也就是约莫后世十一点多的时候就有丫头过来问要不要这会儿送饭。
牧清寒问了杜瑕的意思,点头叫人预备着,两人又重新梳洗过,等出来时外头已经摆的差不多了。
杜瑕一看,但见满桌翠绿,一道香油芝麻凉拌菠菜,一盘香菇菜心,一个香椿炒蛋,另有芹菜炒肉丝;也有荤腥,却不大多,不过清蒸鱼,麻油鸡丝,扒羊肉,另有一笼荠菜包子,一罐黄澄澄的粘稠小米粥。数量虽多,可量都不大,两个人吃估计也不会太浪费。
她便立即觉得胃口大开,原本没什么反应的肠胃也开始欢腾着叫起来。
牧清寒也看了一回,笑着叫那丫头下去,边洗手边对杜瑕道:“这些倒比咱们素日里吃的大鱼大肉更好些,我这看了就觉肚饿呢。”
两人虽是新婚,可却并非初识,在一起都不知吃过多少饭,很清楚彼此的饭量,也不矫情,略说笑一会就动了筷子。
许是这些菜都是刚从地里摘得,说不尽的鲜嫩,再者院子里还开了几株淡色杏花,眼福口福一起饱,赶了半天路的二人都吃了不少,又痛痛快快的喝了一碗小米粥,这才舒舒服服的放了筷子,重新洗手漱口。
杜瑕擦了嘴,叫人来撤碗盘,又叫小燕拿了几块银子打赏,笑道:“多谢你们费心,极合我们的胃口。”
正巧那边周伯听说他们吃完了,心里正没底呢,便往这边来问情况,见了这个先是松口气,旋即把一脸褶子都笑开了花,连道不敢:“原本这就是我们的本分,奶奶吃着香就是大家伙儿的福分了,月钱已经够丰厚,哪里还敢要赏?”
杜瑕只说:“我是头一回来,想来你们也费心了,如何能没得表示?再者说句粗话,也不是回回都有,当着你们爷的面儿,还推辞什么?”
牧清寒也点头,笑着说:“即是奶奶给的就收了又何妨?”
周伯不免领着人千恩万谢,又说叫他们有事只管吩咐,绝对不会有一丝不妥。
稍后厨房的人也过来谢恩,杜瑕顺便说了自己的喜好和忌讳。
“……我也不用整日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的,不过也不茹素,你们每日只要挑新鲜的菜蔬弄来即可,菜略多些。夏日倒罢了,其余时节每餐须得有汤,饭后来点时令瓜果,旁的也没什么了。”
伺候人的不容易,被伺候的也未必不需要花心思,这会儿她先把能说的都说开了,即避免下头弄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上来,也叫他们有的放矢,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
那个总管厨房的妇人一听,果然欢喜,连忙应了,又底气十足的说道:“奶奶这样体恤,我们哪里有不知恩的?且放心,小的必定伺候的周周道道的,若奶奶临时想起什么来,咱们山上旁的没有,一应瓜果蔬菜并鸡鸭都是齐备的!后山也有兔子和鹿呢,再多走几里地就是河,也有鲜鱼!”
说完,又问道:“今儿才摘了樱桃,也是山上的,虽个头不如外头专门买的大,可滋味儿着实好,酸甜可口,给二爷和奶奶上一盘?还有青枣,也来些?”
杜瑕笑着点头,道:“也好,就这些吧。”
那妇人又行了一礼,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
外人一走,牧清寒就冲她笑道:“奶奶果然能干,事无巨细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只叫我平白受用了。”
杜瑕挑挑眉毛,有些得意。
原本王氏就颇擅长管家,杜瑕自己又是个有主意的,早前就在家里管了几年,如今倒也很得心应手。
春日容易犯困,可偏偏日短,不好午睡,两人就去外头山上逛荡,也不叫人跟着,走到哪儿算哪儿,即消食又走困。
站在山上往私下眺望跟在山脚下张望的感觉又有不同,不仅空气更加清爽了,风景不免更为壮观,叫人不自觉豪情万丈起来。
但见那粉嫩花朵或疏或密绵延数十里,远远望去一团团一片片,花朵的娇嫩与粗犷的山河走势既壁垒分明又融为一体,有一种矛盾又和谐的美感。
两人边走边说笑,由景生情,还意外冒出来几句浑然天成的诗句,灵动得很,丝毫没有雕琢痕迹,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
走到一处略平缓的山坡,杜瑕远远见几个健壮的男仆在……搭秋千?!
她十分诧异的望向牧清寒,问:“你的意思?”
牧清寒摸摸鼻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前几日我打发人来收拾屋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听说好些女孩儿都爱荡秋千,城内地界狭窄,不便安置,倒是这边宽敞,视野也好,隧叫人赶紧弄一个,不曾想今儿还没得。”
搭秋千说起来容易,所需不过几根木料而已,可就是这几根好木头难得,既要笔直好看,又要粗壮雄健,吃得住气力和风雨侵蚀,牧清寒突然叫人搭,说实在的,这短短几天内就能把合适的木料都搜罗齐备已经殊为不易……
荡秋千么,杜瑕还真没怎么想过,但也绝对不讨厌。
除了恐高的人,这世上能有多少人讨厌荡秋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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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又顺着牧清寒的话一回忆,还真是,貌似女子不管出嫁的未嫁的,还真都挺喜欢荡秋千的!
大禄朝娱乐活动花样繁多,若说这是无聊所致,实在说不通,思来想去,大约也是跟大部分女子基本都待在家中,内心深处向往外面的世界有关吧。
因为去不到,所以想站得高些,看的远些;因为不得自由,所以想体验一下乘风的感觉……
杜瑕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也太过想当然了,反正……荡秋千很好玩儿就是了!
郑重跟牧清寒道了谢,两人又赏了一回花,都觉得可能自己不是那种感情细腻的,于是一致爽快决定去骑马。
骑马这种事情对杜瑕而言已经是非常寻常的事情了,眼下她却是对之前周伯说过的马球念念不忘,就想让牧清寒教。
牧清寒有些犯难,迟疑道:“你当真要学?打马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便是精通骑术的骑手也不敢保证一定安然无恙,一旦有个什么闪失,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危及性命!你哥哥尚且不敢呢。”
杜文何止不敢,这几年越发谈之色变,尤其亲眼目睹了几场马球比赛中有人真的断胳膊断腿成了半个废人之后,越发避如蛇蝎,还得空就想劝牧清寒也放弃。
不过就是图个乐子么,何苦冒那天大的风险!到时候将自己弄得肢体不全,只能日夜躺在炕上挺尸,却又图个甚么,何苦来哉?
若要说打马球,就好比这个时候最刺激的极限运动之一,危险程度几乎可跟书生外出游学并驾齐驱,而多少人求得就是这一份儿独一无二的刺激!
要放弃,谈何容易?
听了这话,要说一点儿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杜瑕天生就有点儿冒险精神不说,如今大禄朝的绝大部分娱乐活动也都太过温和,完全不适合她的口味。就好比那从小吃惯重口味菜肴的人,突然有一天叫她一日三餐清汤寡水,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再没个调剂,简直能给人逼疯!
现下对杜瑕而言能称得上调剂的唯有骑马一项,可大部分情况也只是在城内慢吞吞的遛马,没有想象中风驰电掣的预期爽感不说,时候一长还给颠的腰酸背痛,全身肌肉都僵硬……
她暗自纠结一番,试探性的问牧清寒:“你也摔过?”
“嗯,”牧清寒毫不迟疑的点头,丝毫不怕将自己不怎么英勇伟岸的历史摊开来,他甚至还竖起三根手指,认真道:“学马期间不过小伤小痛,不提也罢,打马球的这些年磕磕碰碰也是家常便饭,哪一场下来不是浑身青紫?若说起大伤,也有三回,均是坠马,一回胳膊脱臼,一回折了腕子,一回被戳破腿……”
打马球就是如此,想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而一旦真受伤,那必然是伤筋动骨的大伤。
且不说人从飞速奔驰的马匹上面摔下来,关键是场中几十只马蹄不断践踏,一个躲闪不及被踩到就完了!
因此不仅对打球者的骑术、球技要求严格,更考验其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可以说非常全面了。
杜瑕不免听得心惊肉跳,可还是蠢蠢欲动,想了又想才说:“你先教教我么,若着实危险,说不定我自己就吓坏了,也不必谁来替我敲退堂鼓。再者便是我日后打马球,也不过是女子之间游戏,能不能凑得起人还两说呢,也不会激烈到哪儿去。”
牧清寒见状又建议道:“不如玩些个捶丸也就罢了,又雅致又有趣。”
所谓捶丸,通俗解释起来就很像后世高尔夫,据说无比高雅无比高贵……反正杜瑕欣赏不来,当即噘嘴皱眉,简直是用全身心表达着自己的排斥。
牧清寒知道她是个打定主意不松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若自己只是一味回绝,她什么时候偷偷操练、仓皇上场岂不坏菜?还不如自己先晓以利害,然后用心教导呢。
他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拉着妻子往马场那边走去,边走边道:“罢了,我当真不忍心叫你念想落空,不过咱们可说好了,量力而行,不然你哥哥先要去衙门里堵我了!”
杜瑕听得哈哈直笑,说:“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打不过他?”
牧清寒也笑了,一本正经道:“这却也不好说,原先确实打得过,可这两年何师伯颇为热心教他,时常耳提面命,前儿老师还暗暗叮嘱叫我当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