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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瑕刚要说什么,却见牧清寒已经背着手走了进来,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也泛着点点笑意。
见他这样,杜瑕竟也罕见的紧张起来,不等开口眼前就多了一支花,娇娇嫩嫩的,带着淡淡清香。
她先是一愣,随机笑着接过,摆弄一番,问道:“这是回礼了?”
牧清寒摇头,正色道:“娘子开天辟地头一回做的针线何其宝贵,便是用金子打一朵来也不值什么。”
顿了下又忍笑道:“那手巾太贵重,我哪里敢用,说不得又得好生请一回装裱师傅,索性直接将它嵌在琉璃罩子里,日夜观赏才好。”
杜瑕大笑出声,倒也不觉得难为情了,只是问道:“就是想起来了,胡乱做几针,粗糙得很,我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绝对不是谦虚,饶是有小燕等人帮着,她也是手忙脚乱的。
正方形倒是简单,可是锁边就十分艰难,又要针脚匀称,又要平整顺滑,还得把边缘折两次,好叫边缘包起来,省的日后劈了线……
只这一条手巾的四条直边,杜瑕就拆了好几回,就这还是歪歪斜斜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呢。
如这等私人物品,又是头一回试水,牧清寒自然不会拿出去炫耀,若真要那么做了,估计非但炫耀不成,反而要叫人拿着取笑,背后议论妻子女红太差呢。
如今像样的人家虽然也不指望当家女人缝衣做被的,可好歹算是女子本分,好似合该天生就会似的,偏他这个妻子不会,外头的人知道了少不了嫉妒,不免又要有嚼舌根的……
到底心意难得,牧清寒不免嘘寒问暖一番,拿过她的手来看,问有没有扎到。
两人正浓情蜜意间,忽听外头来报,说南边来了一份新婚贺礼。
杜瑕和牧清寒都是一怔,新婚贺礼?
如今他们成亲都六七天了,该送的不该送的早都送完了,如何还有?
再说,南边?他们可不记得两家南边都什么亲朋好友。这礼着实来得蹊跷。
人都来了,礼也都送到家门口,若不是对方马虎到这般大事都弄错了,怕是其中另有隐情,牧清寒扬声问道:“可有跟着的人?帖子和礼单在哪里?”
外头小厮忙点头,递上礼单和帖子,道:“有一位管事在外头等着回话,也指名道姓说找的就是咱们家。还说他们家老爷说了,您只要看了帖子便能知晓身份。”
见这般神神秘秘的,杜瑕和牧清寒对视一眼,都展开礼单看,一看就笑了。
倒不是旁的,这礼物实在……实在的很!
云南火腿四条,上等普洱两斤,滇绣绸缎十匹,外加南边特产的笋干、各色菌子干儿几大篓子。
除了那些绸缎光辉璀璨,与北地风格十分不同,别有一番趣味,瞧着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得的货色,想来价值不菲之外,余者皆是颇接地气的吃的。
若是不看帖子上落款的临安知府韩凤的名讳,当真要以为是哪个老农送来的土产了。
“若非你才当了官儿,我怕不要以为是哪里送来的贿赂了!”杜瑕玩笑道,又想了会儿,问:“这名字听着到有些耳熟。”
牧清寒将帖子和礼单放在掌心拍了几下,笑道:“确实耳熟,韩凤韩大人便是潘一舟潘大人前头那位济南知府,只因流年不利,为人所累,丢了乌纱,戴罪进京。到如今也有几年没他的信儿了,不曾想如今竟给打发到云南做知府去了。哥哥之前曾与我提及此人,是友非敌,难为他隔着着千山万水的,竟也能得了信儿。”
杜瑕听了点头,并不言语。
既然是牧清辉亲口认定的,想必不会有错,只不知那两位暗中曾有过什么交易,不然韩凤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专门打发人横跨大半个大禄朝送新婚贺礼。
就听牧清寒又说了句:“云南湿热,地势复杂,边境常有他国流民作乱,且民风彪悍,又多蛇鼠虫蚁,这位韩大人虽还是知府之尊,可今时非同往日,想来有的苦头吃了。”
说来韩凤是真倒霉,原本济南知府做得好好的,结果却非要冒出来一个傻子,叫自己浑家和孩儿一尸两命不说,连带着韩凤也被撸了帽子。若没有牧清辉给的那些银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说不定他这会儿还在开封哪个角落窝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对土生土长的北人而言,冷不丁给丢到西南边陲做知府,名头上好听,可从气候到饮食、风俗没一点儿相通的,尽数要从头适应,实际上跟发配也没什么分别,还真不如在太平安稳的中原地带老老实实的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儿呢!
这种事上杜瑕不好多说,想了下问牧清寒道:“既是故友,又这般千里迢迢的,难为他们如此尽心。这份情咱们也该领,是不是该叫那位管事进来说话?”
“是极,应当的。”牧清寒点头,立即打发人去请,两人也重新收拾了衣裳往前厅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位管事正吃茶,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瞧着大约一进城就直接过来了,连休整都没来得及。
一看杜瑕和牧清寒,管事忙跪下请安,道:“牧大人好,夫人好,小的也知道如今不成样子,只已经耽搁了许多天,只好硬着头皮先过来。”
“不妨事,”牧清寒请他坐下,十分和气的问道:“你家大人可好?那边湿热,不比咱们北地清爽,也不知适应不适应。你说的耽搁,又是怎么个缘故,可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管事不敢怠慢,一一回答道:“不敢欺瞒牧大人,我们大人本就心中郁郁,好容易活动一番又给丢去西南,一路湿热难耐,到了之后先病了一个多月,着实闹得人仰马翻。等大人好了,听说了牧大人和夫人的婚讯之后,再准备礼物就有些着急。小的们来的路上又遇到一场暴雨,山体坍塌,阻断去路,不得已绕路而行,故而迟了,耽搁了好日子,实在该死。”
说着,又起身赔礼。
末了还很不好意思的赔笑道:“我们大人初到,也,也,嗨,如今也没什么银钱置办好东西,不过亲自选了当地几样特色,自己也觉得好的,这才打发小的们送了来。”
这会儿韩凤手头确实没多少闲钱了,便是打肿了脸也置办不出符合身份的礼品,索性便走了亲民风。且不说前头一场大病几乎将他整个人给磨毁了,光是在开封上下打点就把牧清辉赞助的银两几乎尽数花光,如今还要细细调养,又有老婆孩子以及一众下人伸手要钱,也有些窘迫。
杜瑕听后不禁笑道:“这还不好?我和老爷都觉得够好了,都是北边儿有钱没处买的好东西。再说大家都是旧相识,看重的便是心意,不必来那些虚头巴脑的,韩大人这般将我们夫妻二人记在心上,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且不说韩凤原本与兄长牧清辉有旧,年纪也是长辈,再者如今即便韩凤是落毛凤凰,好歹身上还挂着四品知府的官衔,再者文武有别,于情于理他们都该领情。
牧清寒也点头称是。
能让牧清辉另眼相看,且不惜暗中保持往来,估计这位韩凤也不是什么会受到打击就一蹶不振的,着实有必要维护好关系。
再者他能于困顿之中竭尽所能表达心意,便是难能可贵,自然要记在心上。
见他们这般,管事才算是松了口气,又诚惶诚恐的说了好些话。
他原本是韩凤的书童,几十年来主仆二人无话不谈,从云南出发前韩凤就悄悄叮嘱过他,如今自己落魄了,可是牧清寒这一条线儿上的年轻学子却已经起来了,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官员。虽是武官,可到底简在帝心,过两年指不定下放到哪儿去,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扶摇直上。他还有个同门的大舅子,也是三鼎甲的人物,来日自己未必没有靠他们拉一把的时候,因此怠慢不得。
官场上头不就这么回事儿么,相互敌对,相互欣赏,相互陷害,相互利用……今日你帮我,明日未必就没有我帮你的时候,因此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说话暧昧,为的就是能给日后留条路。
便如眼下,当年韩凤落魄之日,牧清辉果断拉了他一把,如今他果然开始重新往上爬,跟这个弟弟的关系网络自然而然的就连接在一起,只等来日丰收之时。
因此韩凤一得到消息就倾尽全力采办礼物,还专门打发自己的心腹马不停蹄的送来,哪知天公不作美,偏偏遇上暴雨,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好几日……
三人又闲话片刻,牧清寒道:“如此,王管事且在开封歇息两日,待我亲自回一封书信给韩大人,也带些个开封特产,权当心意。”
王管事应了,又恭恭敬敬的道谢,这才退出去。
送走了王管事,杜瑕才问牧清寒:“咱们可回什么礼?”
人家这般诚挚心意,便是主动表示要结交的,自然不好太简薄;可若是太贵重了,开封到处都是眼睛,又怕遭了上头忌讳……
牧清寒沉吟片刻,又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回,与她商议道:“方才王管事也露了口风,如今韩大人的处境着实算不上太好,倒也不必弄那些华而不实的。咱们便只挑南边不多见,北人又可能用的上的药材、日常使用等,也就得了。”
原本他想给银子,毕竟这个最灵活实用,可一来两地路途遥远,中间万一出个什么差错,反而容易叫王管事等人性命不保不说,越发容易叫人怀疑他们两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来;二来自己若贸然给钱,韩凤心中有鬼倒罢了,可若真是一心想贺喜,反而坏了义气,只得作罢。
杜瑕听他说的有理,点头道:“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保命要紧,想必那位韩大人也不是会轻易屈服之辈,只要叫他身子骨好了,必有东山再起之时,再者药材之类也比钱财更显心意,就这样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子才是革/命根本,若是身体垮了,任凭他有凌云之志,也是于事无补。
两人当即派人偷偷请了开封一位有名的大夫,仔细询问北人去西南边容易滋生的症状,将一应所需药材都要了许多。有成药的就要成药,没有成药的,若是能现场加工了减小体积和负重固然好,若不能,也只挑那些最上等的,都用油纸仔细包好了。
次日,他们又叫王管事把韩凤及其家人的身体状况和如今的情况及所用药物同大夫说了,后者斟酌一回,又添了几样。杜瑕思来想去,到底觉得只回药材不好,又去开了自己私库,挑了几匹京城时兴的上等绸缎回了,这才得了。
便是韩凤本人有官袍可穿,可他的夫人、女儿却如何是好?到底是一方知府,也少不得交际,好歹打扮得光鲜些,也莫叫那等眼皮子浅,以貌取人的轻蔑了。
见他们这般实在,王管事自然千恩万谢,不免眼眶泛红。
不管韩凤打发他来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可人家做的回礼实在没的说。
韩凤去了云南本就水土不服,心中郁闷,更兼要抓紧时间整合当地乱糟糟的民政,着实有些不堪重负,基本上每日都要吃药……
牧清寒想了一回,又点了张铎叔侄,叫他们沿途一路护送,并对王管事解释道:“此去路途遥远,你们一群人也没个会武艺的,我着实不放心。来的时候皆是土产,过往看了也不会心生歹意;这一趟回去虽也没什么值钱的,可到底也装了几个车,又都包裹的严严实实,颇多匣子箱子,有心人看了不免多想。这对叔侄江湖经验极丰富,武艺出众,人也忠勇稳妥得很,且送你们一程。”
王管事听后,越发感激不已,也不敢多耽搁,再次拜谢之后便准备上路。
张铎、张京叔侄也不推辞,飞快的收拾了行囊,对杜瑕和牧清寒一抱拳,齐声道:“老爷夫人且安心,我等去去便回!”
牧清寒笑着点头,道:“我对你们是再放心不过的了,早去早回,咱们一同过中秋。”
如今已是四月底五月初,云南到开封之间地形地势多复杂,王管事一行人又有车,走就走了将近三个月,这次回去自然也差不多。而张铎叔侄轻装简行,骑术高超,回来时必然极快,若无意外发生,倒是能赶上中秋。
张京到底年轻,也活泼些,闻言笑着一拍胸膛,道:“得令,老爷夫人且叫人多多准备些肉馅儿的,莫叫阿唐兄弟吃光了,小人与叔父不日便归!”
众人都笑了。
转眼到了端午,各家都用丝绳打成索子挂在门上,以防邪气入侵。
因今年是杜瑕和牧清寒头一年单过,原本有家人分担的一应事务全都需要自己采办、主持,一时也觉得忙碌非常。
打从五月初一起,一直到五月端午当日,街上都有许多贩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等物的商贩。这些东西马虎不得,杜瑕便亲自前去采买,拿回家去后又亲自盯着叫人摆在门口,又与粽子等一供奉。
这都是寻常摆设,大禄朝人么,但凡遇到个节令,必然跟吃脱不开干系:春节吃饺子、元宵节吃元宵、清明节吃鸡蛋、端午节吃粽子,等到八月十五,自然还要吃月饼。
杜瑕早就想好了粽子的式样和馅儿,因要送人,且是他家头一回送人,务必要做的精巧脱俗。
交情都是处出来的,往往便体现在一年各个节令和各家红白喜事的待人接物上,若是做得周周道道,人家自然觉得这家人处事稳妥,是个可靠的,日后也愿意继续往来;可若是出了岔子,人家便是嘴上不说,背地里难免要轻视,往后再想交际,可就难了。
多少好印象、坏印象,都是从这一点一滴上头慢慢累积,最后成事的。
她便嘱咐刘嫂子,个头不必太大,婴儿拳头上下即可;包裹的务必要精细些,粽叶和绑的线都要前后检查几回,断不能出一点错漏;馅料要多些,红豆沙、绿豆沙、排骨、蛋黄、蜜枣、八宝,还有那蒸熟之后放凉,然后裹上特制桑葚果酱馅儿的水果味儿,咸甜酸,一应俱全。
送礼绝对是个高难度技术活儿,什么人该送,什么人不该送;什么人先送,什么人晚送;这家人送什么样儿,那家人又要送什么样儿的……如今作为当家主母的杜瑕,必须得把正在,以及将来需要交际的人家中主要人物的喜好牢牢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