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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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家小妻子的面色一语三变的,最后看着自己的眼神竟也危险起来,遭了无妄之灾的牧清寒当真既委屈又冤枉,索性一个翻身,先自己去堵了她吧嗒吧嗒的小红嘴儿,再将被子一扬,裹住两个人,这便滚了起来。

次日两人不免起的晚了些,正好又下雪,杜瑕也懒得出门,反正大哥大嫂也不是外人,就只各自在院子里歇息。

直到下午,杜瑕才去找了商氏,两人一同靠着炉火看画本,一时静谧无声。

那画本却是《大道无疆》的新年特别卷,整体气氛偏向欢快活泼,又多灵动飘逸的精怪,很得一众老少妇孺的喜爱,商氏也不例外。

牧植去年才知道原来如今名动天下的指尖舞先生竟就是自家小婶婶,也是喜得了不得,前儿到了开封之后,先特特跑了去第一直营经销商书海,将最新版一整套和特别篇都买齐了,然后央求杜瑕给他签了名,题了字,说是要拿回去炫耀。

杜瑕听得直笑,就说:“你自己看也没什么,只是若出去炫耀倒不大好了,我这里还有几套书海送的样书,索性都一发签了与你,你拿回去,若是赶巧了有喜欢的,送人也好使,省的只你自己有,别再闹出争执来。”

牧植喜得见牙不见眼,这外人求都求不来,哪有拒绝的理?一叠声的叫了好些声“好婶婶”,又亲自磨墨,最后喜滋滋的抱着几套作者特签书走了。

这会儿商氏又捧着看,不免想起这段插曲,与杜瑕说了一回,也是笑。

末了,她又幽幽叹道:“到底你与小叔琴瑟和鸣,非常人可比,两人也都读书识字的,倒是怪羡慕人的。”

见她这般感慨,杜瑕就知道必然是想起来牧清辉出轨的事,忙出言安慰道:“大嫂且莫要着急,我已经与慎行商量好了,叫他旁敲侧击的问问,他们是亲兄弟,又都是男人,保不齐有甚么苦衷也说不得。”

商氏苦笑一声,摆摆手,道:“大过年的,却叫你们小夫妻两个打听这些腌臜事儿,当真委屈你们了。这事儿能有什么苦衷?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他去嫖不成?你也不需再安慰我,所谓情情爱爱,不过就这么回事儿,如今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早就看开了。”

她抬起眼,视线透过窗外飘飘荡荡的鹅毛大雪,不知看向何方,过了会儿又有些飘忽的说道:“原先我还轻狂,心道他与外头那些男人不同,自始至终只待我一人好……好妹子,你不知道,那济南府有多少人羡慕我,多少人背地里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我好生得意呀!可如今,可如今呀,唉……”

大雪今日凌晨就开始下了,如今地上早已盖了约莫二指多厚,瞧着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往日里的红黄蓝绿什么都瞧不见了,只剩下形态各异的一个个雪白物件儿。

冬日常有的干燥空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一股湿意,用力吸一口气,当真从喉管儿一直畅快到肚皮,再用力吐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商氏也用力吸了口气,却瞬间没了力气,仿佛一颗心都掉进了冰窟窿。

往日恩爱情景依旧历历在目,那人待自己却也依旧不坏,还是那般温柔体贴,然而那颗心啊,那颗心是不是早已经悄悄割出一半分给了旁人?

她原来是个多么热情似火的女子呀,说话是大声说,谈笑是大声笑,那般底气十足,中气纯正,言行举止神采飞扬的,可现在,她忽然就有些倦怠了。

唉,忙活了这些年,也是有些累了。

*****

那头牧氏兄弟两个凑在一处说话,牧清寒却没忘了自己肩负的使命,不过略吃了两口茶,说了两句话就若无其事的进入正题。

他漫不经心的往牧清辉茶杯上瞥了眼,似乎是后知后觉一般的说道:“不巧了,今儿的普洱都喝完了,才刚给大哥沏的是龙井,我记得大哥不爱喝这个来着,怎的瞧着竟也蛮顺口了?”

牧清辉微怔,旋即笑道:“也没什么,不过长往南跑,有几位朋友爱吃这个,我说不得也要陪着,多喝几回,次数多了,倒也罢了。”

牧清寒点点头,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刮了几下水面的茶梗,又问:“好容易得假,我预备过几日请人来唱一出戏,没成想说的晚了,得意的几家戏班子都给人定下了,却都与皇室有那么些瓜葛,我倒不好争了。却也有今年兴起来的几个乐手不错,其中一个女子,弹得好琵琶!”

琵琶两字一出,牧清辉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僵硬,同时飞快的看向牧清寒,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的,只是心中狐疑,却不好问。

他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个看到大的弟弟有些陌生,不再是从前那种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小小少年了,自己又使劲瞧了几眼,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小孩儿的天真濡慕和崇拜当真已经淡去。

也许是因为毕竟对方早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朝廷官员了,几年官场生涯下来,多多少少要积了些官威在身上。

原本稚嫩的面庞已经变得坚毅,原本青涩的眉宇已经变得成熟,原本稍显瘦削的肩膀也早已宽阔厚重……

这已经是个成熟而独立的成年男人了,他早就在做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接触那些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贵人们。至于记忆中那个只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纯真少年,原来当真已经消失了……

牧清辉一时有些感慨,思绪本能的发散开去,导致牧清寒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不过听清楚问题后越发不自在了。

原来牧清寒说的是:“也许是我多心了,不过我瞧着大哥这几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同大嫂似乎也没往年那般亲近了,难不成是有什么难题?不如说出来听听,没准儿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方才那点家长追忆的感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牧清辉干咳一声,迅速掩饰掉眼中的不自在,没事儿人似的笑道:“不过是年前后生意忙乱,事情又多罢了,我同你大嫂多年夫妻,如今年纪也大了,自然不比年轻时亲昵,且儿子都这么大了,自然要稳重些,不然岂不叫人笑话?”

这几年在官场上打滚,饶是牧清寒并不主动参与什么斗争,却也因为出身和非同一般的简在帝心而从未远离过,因此早就练了一双火眼金睛,牧清辉的故意掩饰落在他眼中简直一览无余,不免越发失望。

他轻笑一声,微微抖了抖衣袖,转头直直看向自家兄长眼底,笑道:“兄长什么时候又在意过外人说什么?”

牧清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觉得仿佛自己的心思尽数被挖了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无处藏匿!

他艰难的张了张嘴,干巴巴的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牧清寒步步紧逼,追问道:“那得看兄长愿不愿意先跟我交底了。”

牧清辉一张脸微微发红,挠了挠头,有些局促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唉,我这,唉,如今反倒有些不好开口了。”

牧清辉果然在外头有人了。

就是今年上半年,他去南边盘账,顺便敲打几个掌柜的,并打算亲眼瞧瞧那几家舶来品铺子的经营情况——毕竟如今有了一个争气的弟弟和亲家,他的海上生意做得越发红火,短短两年,他的专卖舶来品铺子也从原先的三家急剧扩展到如今的十二家,翻了几番不止。铺子多了,摊子大了,一时间没有那么多成熟可靠的伙计,牧清辉不免要亲自过问,生怕下头的人不尽心,或是捅了篓子。

生意做得大了,牧老板的交际圈自然也就拓宽了,同全国各地许多豪商巨贾乃至不少地方官员皆有往来,各色宴席自然少不了。

那日他一个织造商人朋友的孙子过周岁,他不免也要前去恭贺。因为是孩子过周岁,那家也没请什么乱糟糟的戏班子,只叫了一个这两年兴起的女子乐团,里头琴瑟琵琶一应俱全,难得技艺十分不凡,一众女子也都颇有姿色,十分赏心悦目。

结果也是孽缘,牧清辉例行打赏的时候,竟一眼看中了里头那个弹琵琶的女子!

那女子模样自不必说,难得竟十分清新动人,又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娇弱风姿,两人只无意中对看了一眼,牧清辉就怦然心动。

后头的事情不必细说,一切都是顺水推舟:那织造商人朋友本就愿意跟牧清辉打好关系,如今见他难得看中一个乐妓,自然巴不得成人之美,当即先偷着把人赎买了,然后直接连人带卖身契,一发送到牧清辉下榻的山庄里去了……

牧清辉也不是什么柳下惠,当即受用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竟不似以往那般随手丢开,越发沉沦,最后竟将人养了起来!

牧清寒听他说完,脸上黑的简直比外头下雪天还阴沉,一把将桌上茶具拍的叮当乱响,当即顾不上许多,指着自家兄长道:“简直胡闹!”

他本就是个死心眼儿,觉得夫妻白首要的就是一心一意,似那等商场、官场打着应酬的幌子做些龌龊事已经叫他无法容忍,可如今自家兄长非但做戏,还入戏颇深,眼见着如今都拔不/出来了!

他这一声儿却把牧清辉喊的不是滋味儿。

即便知道弟弟如今是五品大员,圣人挂在心上的红人,可好歹牧清辉也做了这么些年的哥哥,在外头也是呼风唤雨,便是济南知府见了也要笑呵呵、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句“牧会长”,今儿大过年的却被弟弟当头吼了一嗓子,当真是过去三十多年都没有过的经历,登时便有些接受不来。

“什么胡闹,”牧清辉微微皱了眉头,心底有些抵触,嘴上不大在意道:“不过一个乐妓罢了,玩物而已,外头的商人谁没有三五个外室?我做的也够好的了,决计不会叫她上到明面上,也不会叫你嫂子难做,能有什么?”

牧清寒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刺耳。

不仅牧清辉觉得这个弟弟变了,便是牧清寒也觉得自家兄长有些与以前不同了。

“兄长糊涂,”他正色道:“你如今也是一方地界上的人物了,内外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不知多少人等着你出丑呢,便是再如何谨言慎行也不为过的。那些乐妓之流来历何其杂乱,难不成还能有什么清白的好人?兄长不说远着些个,竟还大咧咧收了,难不成就不觉得毛骨悚然?”

牧清辉让他说的面上越发挂不住,只还是耐着性子道:“谁也不是生来就愿意自甘下贱的,就如同咱们也想生在官宦家庭,而非这商贾之家一般,不然你还能少受些排挤、闲气。我也不是那没脑子的毛头小子,之前已经打发人去查过了,确实是个清白丫头,不过家里孩子养不过来,这才把她八两银子卖与一个班主,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瓜葛。”

听了这话,牧清寒略略松了口气,只还是不大放心,又说:“这些暂且不论,兄长也这般年纪了,植儿也恁大的人了,你同嫂子安稳过日子不好么?何苦又去外头招惹!殊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隔着天涯海角,也未必能瞒嫂嫂一辈子,若是来日东窗事发,兄长又有何面目直面嫂嫂?又怎么对两个侄儿说?难不成兄长忘了,咱们小时候吃过的苦了么?”

这也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牧清辉听后果然十分动容,头一次露出挣扎之色。

不过他似乎当真极其喜欢那名女子,犹豫再三,还是迟疑道:“我只当养了个丫头,这辈子都是个丫头,也必然不会叫她养育孩儿,难不成这也不成?”

大约是怕牧清寒不答应,他又急急道:“我终年奔波,也着实累得很了,有时候在外头一待三几个月,同你嫂子分隔两地,实在寂寞,不过,不过是个解闷儿的丫头罢了……”

牧清寒却知道这种事情纵容不得。

他也是男人,虽不花心,却也曾见识过许多,也知道这种事情就怕开头,一旦此刻不斩草除根,只怕来日后患无穷,因此死咬着不松口,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家兄长看。

如今牧清辉也确实有些怕了这个弟弟,见自己卖惨都不管用,也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当即就有些垂头丧气的。

牧清寒生怕他说一套做一套,又催着叫他做了保证,这才罢了。

可等牧清辉回房之后,牧清寒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且不说江南据此太过遥远,牧清辉只口头答应了,万一只是敷衍又改如何是好?再者他总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也太过蹊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是他自视甚高,或是在官场混久了,多了些风声鹤唳的毛病,只是牧清寒唯恐背后有阴谋。

若此事当真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或许所图不止一个牧家商号!

想到这里,牧清寒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当即叫人喊了张铎来。

“张大哥,”他再三请张铎坐下,道:“我这里有一件事,十分要紧,可能牵涉甚广,须得一个靠得住信得过的人去办。”

张铎一听,也不问什么事,直接起身抱拳道:“爷尽管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小人也必要走个来回。”

牧清寒点头,飞快的写了一张纸,上头一个名字,一个地址,还有几个商户名号,递给他道:“你去这个地址给我查这个人,顺便把这几个商户也摸一遍,看他们跟什么人往来。记住,要悄悄地,除了夫人之外,谁都不许告诉。此事要快,我知道你手下也有几个得用的人,挑最得力最信得过的排出去,钱财不必担心,走我的私账。”

张铎迅速看了一遍,又郑重收在怀里,细问道:“那么便不过明路了,小的必定小心谨慎,也不惊动当地官府。”

见他这样通透,牧清寒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又叮嘱一句:“也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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