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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她忍不住笑了。
她是个内向的人,笑了一下便又沉默,但那一笑是璀璨明净的,如同水月剑骤然在日光下出鞘,展现出明亮而又耀眼的光华,令看到过的人都永难忘记。归海千川凝视了她一瞬,重新将玉箫拿起,手指轻拢,淙淙之声如流水。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朋亲好,以怡余情。”梁玲静静听着,忍不住随着曲子脱口低吟,“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梁玲在船头随着箫声吟唱着《川流》二首。这本来只是怀故友的诗,但她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透出悲怆和眷恋。这个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少女,终于在箫声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正情绪。
孤舟上,凭着这首诗,他们之间似乎第一次建立起了一座可以沟通的桥梁。
舟中的午膳简单,小米白饭配着黄河鲤鱼和瓦罐鸡汤,倒也清爽可口。小舟随水而下,河面长风和畅。看到外面日光正好,两人便在船头搭了案几,坐下来相对用餐。
归海千川笑问:“梁姑娘喜欢箫声吗?”
“嗯,听师父吹过。”她还不习惯和陌生男子说话,回答得拘谨,问一句答一句,答完了便沉默着,完全不顾会不会冷场。显然,在这过去的两年里,除了无穷无尽地习武练剑之外,她对接人待物几乎一无所知。
他笑了一笑,道:“在下之前听陆前辈讲,除了陆前辈之外,姑娘还有另一位授业恩师?不知道是何方高人?”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戴着一个青铜雕刻的面具,所以我叫他铜大师。”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情绪又低落下来,“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师父和我说,他不会回来了。”
“是吗?”他侧头看着梁玲,目光深不可测。
这个少女说的是实话,还是在掩饰?她涉世未深,应不会作假,可世上又哪有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难不成,对方是个身份复杂、不便言说的人物?陆青熙曾经是神水坛的死敌,又曾经出任神水坛坛主,那这个所谓的铜大师,和神水坛又是友是敌?
“梁姑娘是怎么认识陆前辈的呢?”他转开了话题,想知道她的身世。在带这样一个陌生女子回到神水坛之前,除了水月剑之外,他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
“这……”她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滔滔的流水,道,“我遇到师父的那天,也是在这黄河之上。那时候我趴在门板上,在水里已经泡了六天六夜。”
他猛地一震,许久,才道:“原来姑娘是从两年前那场大水里活下来的?”
她微微点了点头,耳边滴翠的耳坠晃动着,鲜亮耀眼,然而眼眸暗淡,却如同蒙上了一层灰。
两年前的那一场大水,曾经震动天下。黄河决堤,一夜之间淹没方圆三百多里,无数村庄被毁,无数百姓一夜成为冤鬼。水灾过后,饿殍遍野、瘟疫横行,又造成了更加严重的灾后之灾。短短半年,竟然有一百多万百姓死去,很多地方只有空村,不见人烟。
“我父母家人,都在这下面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师父,我也已经葬身鱼腹。”她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鲤鱼肉,看着脚底滔滔无尽的浊流,语气平静,“那时候我才十三岁,然而,一夕之间,身边所有认识的人都死光了。”
归海千川的筷子停在鱼腹上,凝视着这个少女。
“师父她救了我,给了我这把剑,她对我恩同再造。”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她现在把我送给你,我也无怨。”
她的语气清冷坚定,有风送浮冰的脆和冷,他不由得微微动容,柔声道:“梁姑娘何出此言?剑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有以人驭剑,又岂有剑反驭人的道理?”
“是吗?”梁玲吃下一块鱼肉,看着他,“可是,你不也是来接水月剑回神水坛,才顺手接上了我吗?如果我无法驾驭水月剑,只是个普通灾民,你可会带我回去?”
他沉默以对,许久才道,“不会……”
“公子是赤诚君子。”她反而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夹起了一块鱼肉。
他长时间地看着她,重瞳里暗影沉沉。水流在身边无尽而过,两人在船头沉默,不知不觉就已经将这一顿漫长的午膳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