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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熙一路小跑着过来,停在邵雪痕面前。他带起的风迎面吹向邵雪痕,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看起来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微湿,随意披散在脑后,沾湿了衣服。
“我没来迟吧?”穆熙说话时还带着喘息声。
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安静的泡在温热的水里,脑袋枕着一块软木上。窗户开着,从室外袭来的风吹得浴室里的烛光忽明忽暗,他的影子斜斜的投射在墙壁上。
天空中没有星星,月亮被云层遮挡,低压的云层看起来触手可得,似乎就要下雨了。虫不鸣鸟不啼,室友们都已经睡着了,从外面传来他们平缓地呼吸声,这样静谧的夜晚总是能让人没由来的思绪很多。
他开始回想一些事情,忽然间他发觉似乎他也没几个朋友。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跟着哥哥们的脚步,屁颠屁颠地跟着,脸上糊满黄青色的鼻涕,那时候哥哥们对他都很好,经常带着他玩,会给他擦鼻涕,会给他喂饭,会教他认字,甚至连他妈妈都没他跟那一群哥哥亲。可是长大后哥哥们却各个像是变了个人,没人再对他笑,甚至冰冷到了极点。他才明白,自己生在帝王家。可是帝王家为什么就要变得亲人跟仇人一样?他从来没想过跟哥哥们争权,他只想回到小时候的样子。如果长大是这样,那他宁愿自己还是一个鼻涕糊满脸的小屁孩。
看起来帝王家很不错,每天锦衣玉食,坐享荣华富贵。但没人会明白帝王家的苦楚,勾心斗角每天都在上演,明里斗暗里斗。也许某一天他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而杀他的人是他其中的一位哥哥,杀他的理由也简单到了极点,他可能会拦到自己坐上交椅的路。
他受不了这种生活,他选择逃避,在马车上看着宫殿的琉璃瓦一点点消失。他还依稀记得父皇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孩子私下里杀得血流成河他还纵容?只有胜出的皇子才是最优秀的,只有他才有资格登顶皇位?杀到孤身一人吗?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他下不去手,他无法想象自己踏着哥哥们的鲜血去将皇冠戴在自己头上,是的,他怂啊!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空中已经有了飘落的雨丝,雨丝随风落在他的脸上,冰冰凉的。他体会到了孤独的感觉,跟邵雪痕一样的孤独,孤独到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他是冷漠的,像冰块一样冰,冒着森然的寒气。
想到邵雪痕,那家伙也是一个不错的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说话的语气也像动不动就要拔剑砍人的样子,但也是个热心肠,救过他一命。想到邵雪痕,穆熙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从水里猛地坐起,那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家伙找不到伙伴会不会硬闯出去?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因为那家伙脑子转不过弯来。
好吧,看在那家伙曾救过自己一命的份上,就陪他走一遭。穆熙咬咬牙,胡乱套上衣服就推开门往外冲,门撞在墙上的声音惊醒了室友们,脾气差一点的直接就吼了起来,“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要投胎吗?”
穆熙大步往前跑,耳边的风声呼啸。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因为他孤独,邵雪痕也孤独,两个人都是孤独的孩子,两个人的心底有着同样的伤感。
“没。”邵雪痕说,“刚刚好。”
穆熙抓了抓脑袋,心里说,就这还刚刚好?硬闯校门打伤同学,看你把剑握得紧绷绷的样子是就要和主任干上了吧?就这还刚刚好?是不是今天不让你出校门你能把学宫给拆了?他奶奶的,仁兄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肖衍那个魔屠是你能干得过的吗?你虽然牛逼,可那个魔屠比你还牛逼。
“肖主任,这个……”穆熙搓搓手,满脸谄媚地笑,拍马屁这个对他来说倒是手到擒来。哥哥们开始竞争皇位后看谁都像是敌人,恨不得当场拼个你死我活,血溅三丈,而他只能靠着各种放低姿态各种拍马屁来夹缝求生,期盼对方因为自己的弱小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您看您,威武霸气,一身气势与之山岳浑然一体如群山般无边无际,浩大恢弘,似要直冲云霄。您就是支撑帝国不倒的山,是绵延万万里的脊梁……”穆熙拍起马屁来也挺有一套的,肖衍简直要被他夸上了天,就差没说他是紫薇星转世拥有真龙气息下一任龙华帝国的皇帝就是你了。
被人拍马屁谁不舒服?如果有,那么那个人一定不正常。能被人拍马屁的当然都是些有能力或者有地位的人,这些人都是些人精,他们当然明白这些话都是些所谓的废话,但架不住好听,谁不喜欢听好话?别人拍你马屁的时候难道你还能说自己不行吗?这跟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一个道理。
“好了好了,马屁拍多了,也就不好听了。”肖衍表面上没什么,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甚至有点打算等任务完成后把这小子扯办公室去天天拍马屁,好话不嫌多。“这件事既往不咎。你们去吧。”
邵雪痕转身走出校门,学宫的光只能照亮他前面几步路,外面是如墨水般的黑暗。
穆熙还算是有礼貌,鞠了个躬,然后追上邵雪痕。
周围异常的黑暗和安静,只有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和深林中猫头鹰捕食发出的叫声,令人压抑。深林里好像藏着鬼魅,这种时候一同赶路的伙伴应该大声说话把鬼魅吓跑,最好能吓破他们的胆子。听说这些鬼魅害怕大的声音。但邵雪痕显然没有说话的意思,闭着嘴只顾赶路。
这种压抑的气氛让穆熙感觉很不舒服,他怕黑,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他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即使一个人走也是瞻前顾后,要不就拔腿狂奔,甚至一个人的时候,睡觉都要点着一盏灯,这样才心安。
这条被开辟出的路从半山腰盘旋向下,黑暗里这条路似乎远得没边,回望山腰还能看见学宫的灯火阑珊。
穆熙走得小心翼翼的,他开始后悔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现在跟邵雪痕提出来他要回去,邵雪痕肯定不会拦住他,但这样不就显得他很怂了吗?虽然他承认他是很怂,不然就不会从皇宫孤零零地跑出来了,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踢了一脚后哀嚎着跑走,可是他也有倔强,只是答应了的事,那就必须做到。可是让手沾上哥哥们的血,像茹毛饮血的动物一样自相残杀,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觉得他这辈子都跟皇位无缘了,那太他妈残忍了。
“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老老实实待在这,像我这样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做什么大事。”穆熙在心里说。
“喂,我们现在去哪?”穆熙终于打破了这沉默,他话痨的本质可不允许他这么长时间不说话。
“去城里,被焚烧过的地方肯定被封锁起来了。虽然大火烧过的地方很难留下什么线索,但也值得去一趟。”邵雪痕说,他似乎知道穆熙心里在想些什么,“快要下雨了,被大雨冲刷过后,什么都会消失,只有连夜赶路。”
“哦。”穆熙说,“那你带雨伞了没?我没带,如果你也没带那我们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带了。”邵雪痕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做任何事之前会考虑这件事所需要备好什么,然后把它们装进储物戒,以及突发状况该怎么处理,他就像是一个精密到极致的机械,分析着一切。
现在为止,他的储物戒里还有着盐,水,和各种调味品,那是在后山的时候,但他一直没把它们拿出来。说舍不得那肯定是假的,谁会对日常调味品有感情?只是他觉得,那些东西还有派上用场的余地。伞也在里面,还有火把,这是为穆熙准备的,邵雪痕看到过穆熙怕黑的样子,一个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操场。
“那你带了火把吗?”穆熙接着问,这才是他最想要问的问题,他说的时候有些难为情,一个堂堂正正男子汉,八尺男儿怕黑,这应该是件很丢人的事。他讪笑,“我……怕黑。”
“我知道你怕黑,所以带了火把。”邵雪痕说。
“啊哈?”穆熙愣了一愣,声音陡然拔高几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就算知道我怕黑我亲口说出来也是很难为情的吧?”
“为什么会难为情?”邵雪痕说,“人都会有怕的东西,就好像女生害怕虫子和老鼠是天经地义,她们也没觉得难为情。”
黑暗里,穆熙都可以想象得到邵雪痕冰冷的说出这些疑问。人当然可以有怕的东西,你说你怕魔,怕灵兽这倒还说的过去,可你一个男的怕黑这怎么说?你外表男性化十足可胸膛却有一颗敏感娇弱的心?性别生错了吧?他很想问问邵雪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木的人?你有怕的东西难道你还会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搞得让大家都知道,表现得这是一件很值得鼓励或很光荣的事?还有,学宫里那些女生各个都可以单手虐死老虎,她们会怕虫子那些的?她们只是刻意的表演成娇弱的样子,小鸟依人的谁不喜欢?难道你会喜欢一个身材火辣、面容姣好,但是转过头来就对你说,“兄弟,今天我们去哪里杀老虎?”的女生?那场面说不出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