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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年N年之后小隙同学的自白)
这么多年,我一直未唤那个人“父亲”,终究是习惯于称他为那个男人。母亲没有勉强,我那糊涂父王更是没有任何指示。所以即便知道那个不爱说话没有表情但却文雅清俊的男人在很多年前给了我生命,一切也没有改变。
也许,在性子里我同他一样,都是习惯成自然的人,不喜改变。
许多年来,一直陪伴我的那个人只一个我那糊涂的父王——一个讨厌束缚为人洒脱却跟我母亲打情骂俏了半辈子的男人。自从他守在端王府的嫡妻过世后,就干脆搬到了纳兰山庄以监督我的名义陪伴我。一个那么厌恶束缚的人,竟在认了我这个不明不白的儿子后被活活束缚了半辈子。
只是搬来纳兰山庄的他一点也不老实,时常和南宫干爹大玩暧昧,以至于母亲频频不放心一道道旨意召我回宫,却总因为南宫干爹的大哭大闹而作罢。倒是父王他一点也不在意,只我知道他的小心思,召他回去没什么不可,他也的确想念母亲了。
十岁那年,南宫干爹看把我教育得差不多了就把纳兰山庄和武林的权柄交付于我,干爹说母亲也是在这个年岁坐上了那个位置,可是娘亲偷懒,二十多岁就安安分分做她的“贤妻良母”不再出山干涉武林。
我问过干爹母亲为什么选择了我,仅是因为我是她的儿子?!干爹说不对,是母亲先选中了我,我才成了她的儿子。这之中太纠葛,我常常也糊涂了。我只知道我是娘亲许多年前失去的儿子,却又以离奇的方式成了她的儿子,以至于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日,母亲抱着我痛哭失声,我才有所明白——原来有段时日母亲失去了我,即便我就在她身旁。
父王做了许多年的摄政王,也许是因为太久了,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势力的积攒,以至于有人竟要推举他取代幼主掌权天下。那是我第一次从父王眼中看到了除了笑意之外的其他情绪,父王处死了那个提议的大臣,那个时候我才清楚父王的权柄势力膨胀到何种地步——可以不经任何程序毫不费力除掉一个位列权臣之守的宰相。
虽然母亲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就好像全然不知宰相死得突兀。但我知道她是因为太清楚了。
她知道父王会离开,就算是为了她和景涵。父王说她也有很多无奈,坐在那个位子上终是不能随心而为。父王自请削王归隐的折子她判了一夜,终是落了两个字“不准”。她信他,竟超乎了信任自己,她不准任何人再以任何理由弃她而去。
我曾经躲在朝阳后殿的暖室静静看母亲在大殿上垂听政事,她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每一位大臣的话她都细细琢磨,似乎不愿放过一个字。父王说,她太累了,干爹也这样说。我常想,她什么时候能歇一歇呢?是不是要等景涵长大?景涵看起来总是比同龄的孩子要大,也许是因为他从小要承担的东西就比别人多。我时常觉得景涵眼熟,不仅是因为他是我弟弟,还因为他更像那个男人。兄弟姐妹几个,据说我和执姐姐像母后,只景涵最像那个男人。他淡淡凝神思考的样子与他如出一辙,也难怪母后总看着他愣神。记忆中,母亲并不宠景涵,自他出生,她便俨然一副严父的威严,她对他比任何人都严苛,可我知道,正是对他期待了太多,所以她独不能宠他。
犹然记得母亲同我的那番谈论,许多年之后,我对皇宫对母亲的记忆也只是那时的朝阳正殿。她把我抱上龙位,龙位很高,高到我不敢往下俯视,只觉得自己站在云端之上随时都会摔得粉身碎骨。她站得离我很远,只声音飘荡在整个朝阳正殿的上空,她肃声问我要不要天下!
她没有偏爱,她只需一个能站在孤绝之上承担一切寂寞的人,无论是我,还是景隙。她说我是嫡长子,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她只说到此,然后便来要我的主意。
她希望天下安稳,必然会让另一个危及皇位的皇储离开。我知道如果我选了天下,景涵就会代我离开她,那一年景涵还不满五岁。送走那么年幼的孩子会比送我离开要痛吧!我的心里只有那么一个想法,我不怕孤绝,不在乎天下归属,我只不想她再痛,她已痛得足够多了!
她失去我那么久亦能走过来,也许这一次离开,她依然可以。我想要景涵留下来,这样她看着他就好像看着那个男人一样,这深宫太苦,我怕她没了景涵,没了那丝念想,会撑不下去。
我终是说了,做了最后的选择。
我说,我想要同干爹去山庄,我说我想念水伯。可我更想说,我真的不愿离开她,我怕思念会积攒成痛,我怕她的身影逐渐会在记忆中淡化模糊,我怕这一次不是她失去了我,而是我失去了她。
我离开的那天,天空无比阴沉,却终究没有落雪。她没有来送我,父王卧病在床,亦不能送。我踩着孤寂的步子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站在城楼的阴影里躲身望着我离开。她在教我适应孤决,主掌纳兰山庄,握起的是另一个天下,亦需要一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