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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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瓦兹洛夫约娜塔莎去跳舞,娜塔莎说:“谢谢邀请,我要看书。”她“砰”的一声关上门。瓦兹洛夫双手握拳挥向门却不敢打,只好趴在门上发泄着。

夜晚,娜塔莎在收拾东西,瓦兹洛夫敲门说着:“娜塔莎,是我。我回来了,给你带了一些吃的,开门。”娜塔莎说:“太晚了,我要睡了,明天吧。”“娜塔莎,我拿了好多,都是你喜欢吃的,放到明天就坏了,求求你开门——”

娜塔莎开门,瓦兹洛夫抱着一大堆东西进来,放到桌上说:“有些是紧俏物品,区里领导才有的,是我的待遇。还有酒,来,咱们喝一杯。”娜塔莎往外推着他:“谢谢你瓦兹洛夫,你已经喝多了,快回去睡觉!”

瓦兹洛夫一把抱住她:“不,娜塔莎,我今天,要跟你好好谈谈。我从战争年代一直追求你,现在,我每天就睡在你身边,可是却得不到你的爱,我太痛苦了!你不能这么折磨我!”娜塔莎挣脱了瓦兹洛夫的怀抱:“那都怪你自己!我早就说过,可你……放开我!瓦兹洛夫你疯了!放开——”

娜塔莎甩开瓦兹洛夫,随手举起一只花瓶喊:“瓦兹洛夫!你清醒些!你不想两人都受伤吧?”瓦兹洛夫清醒了点,可怜地说:“娜塔莎,我跟你做邻居的这段时间,表现得怎么样?”娜塔莎说:“到今天之前,一直表现得不错,可是今天不好。你不要让我再重复以前的话了。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莫斯科去,跟卡佳好好相爱,结婚,二是把卡佳接过来,在这儿成个家。你好好当你的副区长,以后会升到区长、区委书记、市长。”

娜塔莎再一次挪窝,调到离绥芬河不远的扎乌斯克镇的农用机械厂。这是一个小厂,只有几台设备,住房也很简陋。厂长说:“娜塔莎工程师,委屈你了,这只是临时住处,明年我会给你一套好房子。”娜塔莎说:“厂长同志,连这个我也不要。我只有一个请求,请给我派几个工人,帮我在绥芬河边搭建一个木头房子。我要去河边住,那里的空气更好,反正只有几里路,不会耽误厂里的工作。”厂长连忙说:“这没问题。”

娜塔莎把厂长领到那个河面最窄处说:“就在这里建,尽量离河近些,我想一个人安静。要多长时间能建完呢?”厂长说:“三四天吧。我们先回工厂,建好了再过来。”娜塔莎说:“不,我要陪着工人们在这儿。”

木屋三天就建好了,还带一个小院。娜塔莎兴奋地拍打着,转圈看着。厂长说:“房子虽然粗糙些,但很结实。墙面都是双层的,能暖和一些。屋子里生起火,冬天都可以住。您满意吗?”娜塔莎说:“我太喜欢了,谢谢同志们!”

娜塔莎往对岸看着,一个中国的渔夫在河边打鱼。厂长问:“您确定一个人敢在这儿住吗?”娜塔莎自豪地说:“我战争年代就在这一带打过仗,有什么不敢?再次谢谢同志们!”厂长带着工人们上嘎斯车走了。娜塔莎一个人跑到河边扬起双臂,倾情呼唤:“噢——庞!我来了!你快来吧!”河边的风把她金色的长发吹拂起来,把她的声音吹送到河对岸。

娜塔莎住进木屋,每天按时上下班。她对工作十分认真负责,全面调查了工厂的简陋设备,保证先在两套设备上搞革新,然后再慢慢扩展到全厂,另外,还设想建新厂房,上新设备。她的行动和计划受到厂长和工人们的高度赞扬。

工作和住处安定下来,娜塔莎开始实施她的计划。河边风平浪静,景色宜人。河湾处拐出一个小湖泊,娜塔莎在船上跟一个渔夫学打鱼。她问:“同志,再往那边摇摇行吗?离那边的河岸近一点儿。”渔夫说:“姑娘,不能再摇了,再摇就是中国了,要犯错误的。”娜塔莎呆呆地望着河对岸,对岸有一个中国渔夫也在船上打鱼。娜塔莎挥了挥手,对岸的中国人也挥了挥手。

傍晚,娜塔莎坐在河岸离对面最近的地方装着钓鱼,对岸那个中国渔夫在撒网打鱼。娜塔莎看着自己手里的怀表,计算着树林边走过苏军边防兵的时间。她又看河对岸,计算中国边防兵走过的时间。

天刚黑,月光时明时暗。中国渔夫老郭把渔网放进土屋里,把门锁上,走到船边,拿起渔篓要走。他看到河面上慢慢漂过一条小船,他疑惑地擦擦眼睛,走近去看,娜塔莎“哗”的一下从水里站起,把他吓了一跳。他后退着,转身想跑。娜塔莎穿着一身黑潜水服,从自己漂来的船上拿干毯子披到身上说:“哎——您好!别害怕,您不是认识我吗?对岸的。”

老郭停下步子说:“啊……好,你会说中国话?”他指指对岸,“看你来好几天了,刚搬来的?”娜塔莎说:“是的。我想,跟您说个事情,行吗?”老郭说:“快坐下,目标小。”娜塔莎说:“请问同志,这个小土屋是您的家吗?”老郭说:“这是我打鱼歇脚的地方,我家在镇上。”

娜塔莎说:“这太好了!求您帮我办件事,这是一封信,您照着我写的中国地址,用您的字抄到信封上,在镇上的邮局把信寄出去。信的落款写您家的地址就行。听明白了吗?”老郭问:“听明白了。你咋不自己寄?”

娜塔莎说:“现在两国关系不好,怕寄不出去。其实就是我的一个亲戚,留在海东市。我惦记他,问问情况。”老郭犹豫着:“这弄不好要犯错误。”娜塔莎塞给老郭一卷钞票。老郭把钱挡回去说:“你们的钱我用不上。”

娜塔莎把怀表给他:“这表很值钱,拿着用吧。”老郭看看表说:“那,我就冒回险吧。哎,他要是回信了咋办?”“您给我拿过来呀,我等的就是回信。我下次还给您带东西,好吧?”“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又过兵了。”

娜塔莎说:“谢谢您了同志。”她把毯子扔到船上,潜回水里,船又慢慢漂过去。老郭把信揣怀里,把怀表放耳朵上,很专注地听着声音。

晴朗的早晨,一辆嘎斯卡车停在河边,瓦兹洛夫指挥工人们往下卸木料。娜塔莎从木屋出来,瓦兹洛夫走到她面前笑着说:“娜塔莎,这里的景色真美,我也喜欢这里。”娜塔莎问:“你想干什么?”“我也要疗养,呼吸这里的空气。”“我不欢迎你。”“河边是大家的。娜塔莎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一定不打扰你的生活。”娜塔莎没说话。

工人开始打地基。瓦兹洛夫看着娜塔莎的脸色说:“娜塔莎,给口水喝吧?”他随娜塔莎进了木屋,屋里陈设简单,但洁净整齐,木头打成的小桌上,摆着个大相框,里面是庞天德和娜塔莎的合照。娜塔莎给瓦兹洛夫倒着水问:“为什么不回莫斯科?”瓦兹洛夫笑着说:“莫斯科哪里有这儿好啊!”“假话!莫斯科当然比这里好。只是这里的空气对我的身体有好处,所以我才来。”

瓦兹洛夫看着娜塔莎说:“因为这里有你,就比莫斯科好!”娜塔莎严肃起来:“瓦兹洛夫,我警告你……”瓦兹洛夫举双手做休战状:“好好,我不说,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娜塔莎板着脸说:“有一条铁的纪律,不经我同意,不许进我的屋子。”瓦兹洛夫敬礼:“是,中尉同志!”

白爱红给白副厂长往身上比试着织了一半的毛衣,白副厂长说:“爱红,还对那个庞天德情有独钟?娜塔莎走了,你可以试探他的态度。”白爱红说:“他曾经说过,不管什么情况,他都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轻狂!不考虑现实吗?”“人家这才叫爱情。我佩服他。”

白副厂长说:“说起来,这小子还挺公道,人也不错。我从别的渠道听说,考核我的工作组找他谈话,他说了我的好话,对我评价很高。他是车间主任,又是个生产标兵,他的话,能代表大多数。我得感谢他。”白爱红说:“爸,这说明他为人正直。”“遗憾的是他不同意和你好,要是你们好了,我可以提携他的。”“爸,用你自己的话说,这是你这个级别干部说的话吗?”“这就是人的弱点,为了宝贝女儿嘛!”

白爱红还是听了爸爸的意见,对庞天德开始“试探”。傍晚,庞天德在厂图书馆看书,白爱红就坐在与他相隔两个桌子的斜对面。两人各看各的,过了一会儿,白爱红起身走到庞天德对面,写了个小条,推过去。字条写着:出去走走?庞天德默契地点点头,和白爱红推着自行车在厂区的林荫道上慢走。

此时夕阳染红半边天,西天一片绚丽。白爱红说:“有心事?我看你半天书都没动一下。”庞天德说:“你监视我啊?”白爱红笑:“谁监视你,咱们不是朋友嘛,关心你啊!另外,想了解你现在干什么?又有什么发明?有什么进步?”庞天德神色黯然道:“我啊,进不了步了,连这个车间主任都想辞了。”

白爱红问:“啊?为什么呀?”庞天德看看她:“你不懂,我有更重要的事。”“我为什么不懂?知道你是为了爱情。虽然我嫉妒,但我支持你。”“真的?”“多潇洒啊!这是超脱,是境界。”庞天德哭笑不得:“你这是小资情调。我哪有什么境界?我就是为了追寻我爱的人。”白爱红说:“你这不是小资情调?我看啊,咱俩一对小资。”两人都笑了。

白爱红说:“给我讲讲你们的爱情故事吧。”两人坐在篮球架下,中间隔了一点距离,庞天德慢慢讲述着他和娜塔莎传奇般的爱情故事。白爱红听完,用手绢擦了擦眼泪说:“这么动人啊!能写一部小说了。你现在怎么办?你的娜塔莎已经走了,连一丝音信都没了,你们结婚没有可能了。”

庞天德摇着头:“现在还不能说结果,爱情的力量不可估量,我会有行动。”白爱红说:“我相信爱情的力量,可我更相信时间的力量。你们早晚会互相淡忘。”“不可能,谁活着,谁就会看得见。”

白爱红痴痴地看着庞天德的侧影。庞天德问:“不信?”白爱红说:“信,我觉得你真了不起。你那个日本妹妹也打算嫁给你吗?”庞天德笑道:“你好像派出所的?”白爱红毫不掩饰地说:“看看我还有多大希望。”庞天德真诚地说:“白爱红,既然是好朋友,就听我一句,赶快找个好男人吧。”“再不嫁就老了是不是?”“是。啊,不是。”白爱红咯咯笑着起身:“走吧,谈话结束了。”

白副厂长升任拖拉机厂厂长,临行前,他把庞天德叫到办公室问:“小庞,愿不愿意跟我去拖拉机厂?我了解你,到那儿可以更好地发挥你的才能。跟你说句不该说的话,要想进步,得有背景。知道什么叫背景吗?”庞天德说:“知道。我觉得现在挺好。”“好什么呀,你虽然是车间主任,但还是工人编制,得转成干部才有发展。我走了,没人帮你办这个事。”“厂长好意我领了,但我不在乎,当工人不错,国家的主人嘛。”

白副厂长说:“跟我就不用来这套了,好好考虑考虑。”庞天德说:“不用考虑。厂长一定是有条件的吧?爱红她不错,我们是朋友,但不会发展成那种关系。”

白副厂长愠怒:“你横竖就是看不上她,是不?你这小子哪都不错,就是有点轻狂!”庞天德说:“厂长,对不起,你就当我不知好歹吧。”“我就不明白,那个专家早走了,没准现在都结婚了,你还守什么?那日本女孩又是你妹妹,不是那个关系,那你早晚不得结婚?”“这个,我不想多解释,请厂长谅解。也许,爱红她能理解。”“天德呀,你说我怎么办?她现在什么人也看不上,就这么耗着。”“那,我找她谈谈。”

庞天德真要和白爱红“谈谈”,他趁夜校下课的机会站在大门前路边等白爱红。白爱红手里抱了教案和书出来,看到庞天德,就朝他走来。庞天德随手把一瓶汽水递给她。学员走光了,只有他们俩站在灯影里喝汽水。

汽水喝光了,白爱红看着两人的空瓶子问:“你就是来找我喝汽水的?”庞天德欲言又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不也一样?”白爱红说完,款款走了。

车间里机器声响成一片,工人们都在忙着。墙上挂着大标语:大干快上,超额完成生产任务!快马加鞭,赶超英美!

一个女工拿着信跑来说:“主任,你的信来啦。不是外国字儿,是黑龙江来的。”庞天德疑惑地看着信封上的地址,他打开信,只看了一眼,惊喜地把信捂住,对一个技术员说:“你盯着点,我一会儿就回来。”技术员说:“主任你可快点,二号线一会儿又得对接了,我们整不明白。”庞天德挥挥手跑走了。

庞天德跑到他常来的那台废弃的旧卡车旁,跳上去,把车门关紧看信。

庞,我的庞!我的头发,我的被困住的雄狮,我亲爱的方向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我想,我给你的信,还有你给我的信,一定都在半路夭折了。我们两个相爱的人,像两只断了翅膀的燕子,找不到方向了。但是,我不管这些,我坚定地按着咱们订下的计划,一步一步到达了我们预定的地方。庞,我现在就在绥芬河边,我看得见对岸的村庄和树木,就像自己家里一样。要是没有边防兵的出没,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国界。庞,我开始安心地等你。我不知道你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你会来的。绥芬河水会见证我们的爱情……

庞天德正在看信,一个工人跑到车边,用手拍打着车门喊:“庞主任!出大事了!技术员小路,还有张大力,两人都受伤了,设备也坏了!”

对庞天德的处分很快下来了,主任拿掉,降一级工资。庞天德并不感到委屈,只是他要请假一个礼拜,批不批都得走。他私下里告诉厂办刘主任,他是去牡丹江轴承厂联系调工作。刘主任猜他是为了娜塔莎,他笑着承认了。

晚饭后,庞天德又上了房顶。过了一会儿,纪子也爬上去,无声地坐在庞天德身边。好一阵子,纪子小心地说:“天德君,请想开点吧。”庞天德说:“纪子,往后改称呼吧,叫哥。”“我还是这样叫吧,习惯了。”庞天德说:“我答应过老爷子,等他百年之后再走。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化,我不想等了。纪子,要是我走了,老爷子就托付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

纪子问:“你去哪里?”庞天德说:“去牡丹江,我一个朋友在那儿给我找了个工作。”纪子说:“为什么啊?出事故了,当个工人也挺好,工资够用就行了。天德君,你不会是因为我吧?我最近也没烦你啊?”“跟你没关系。我就是想换个地方。”纪子问:“牡丹江,在哪边啊?”“在北边,黑龙江。”“噢……是不是娜塔莎也在那里啊?”

庞天德愣了一下:“哪有的事!人家在苏联呢。别瞎说。”纪子说:“那,你放心去吧,我给老爷子送终,然后我就去找你,结不结婚没关系,我得伺候你一辈子。”庞天德突然烦躁:“你不要让我欠你太多了!我还不上!你要累死我啊?你要让我一辈子背着你这个影子活着啊?你让我松快松快吧!”纪子无辜地看着他,委屈得要掉泪。

庞天德从房顶上下来毫无睡意,回屋给娜塔莎写信。

娜塔莎,我的最爱,我的永不干涸的河流,收到你的信之前,我以为我的折断的翅膀再也接不上了,以为我就要在这无边的思念中度过我的余生。我也许会背着行囊,在苏维埃广阔的土地上,在所有的城市和乡村寻找,寻找那个用爱情之火燃烧着我这么多年,直到此刻还在燃烧,可她自己却折断了翅膀不知跌落到哪个角落里的我的娜塔莎。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你的信来了,像新鲜的血液注入我的身体,我还站着,双脚还未移动,心早已飞到绥芬河边!娜塔莎,你没感觉到我就站在你的身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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