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弯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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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满鲜花的花蓝从青石上滚落下来,鲜花散落,缤纷如雨。

是花雨,不是春雨。

这里没有春雨,只有月。圆月。

在圆月下,听到这到美的一句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青青的手,紧紧握着这柄青青的弯刀的弯弯的刀柄。

老人在盯着她的手。

他已经用不着再问。如果刀上没有这七个字,她绝不会有这种反应。

老人眼睛里的表情奇怪之极,也不知是惊讶,是欢喜,还是恐惧?

他忽然仰天而笑,狂笑:“果然是这把刀,老天有眼,总算叫我找到了这把刀!”狂笑声中,他的剑已出鞘。

三尺高的人,四尺长的剑,可是这柄剑握在这个人手里并不可笑。

这柄剑一出招,绝对没有任何人还会注意到他这个人是个侏儒。

因为这柄剑一出鞘,就有一股逼人的剑气逼人眉睫而来。

连岩石下的丁鹏都已感到这股剑气。森寒肃杀的剑气,逼得他连眼睛都已睁不开,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只看见漫天剑光飞舞,青青已被笼罩在剑光下,剑气破空,剑在呼啸。

老人的声音在剑风呼啸中还是听得情楚,只听他一字字道:“你还不拔刀?”青青还没有拔刀。

青青的弯刀,还在郭个弯弯的刀鞘里,老人忽然大喝:“杀。”喝声如霹雳,剑光如闪电,就算闪电都没有如此亮,如此快!剑光一闪,青青的人就从岩石上落了下来,就像一瓣鲜花忽然枯萎,坠下了花蒂。十丈高的岩石,她落在地上,人就倒下。老人并没有放过她。老人也从十丈高的岩石上飞下,就像一片叶子般轻轻地,慢慢地飞下。老人的掌中有剑,剑已出鞘。老人掌中的剑,剑锋正对着青青的心脏。这一剑绝对是致命的一剑,准确、狠毒,迅速,无情。丁鹏从未想到人世间会有这种剑法,这老人绝对不是人,是神。杀神!青青就倒在他身旁,青青已绝对没有招架闪避的能力。看着这一剑飞落,丁鹏忽然扑过去,扑在青青的身上。”反还我已经要死了,反正我已经非死不可。”他忽然觉得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和青青一起来的。不管青青是人是狐,总算对他不错。他怎么能眼看着青看死在别人的剑下?但是他却不妨死在别人的剑下,既然已非死不可,怎么死都一样,他扑倒在青青身上。他愿意替青青挨上一剑。剑光一闪,刺入了他的背,他并不觉得痛苦。真正的痛苦,反而不会让人有痛苦的感觉。他只觉得很冷,只觉得有种不可抗拒的寒意,忽然穿入了他的背,穿入了他的骨髓。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青青使出了她的刀,。青青的弯刀是青青的。青青的刀光飞起时,丁鹏的眼睛已合起,他没有看见青青的弯刀,他只听见那老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他就又落入黑暗中,无边无际的黑暗,深不见底,永无止境,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圆月。丁鹏睁开眼,就看见一轮冰盘般的圆月,也看见了青青那双比月光更美的眼睛。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不会有第二双这么美丽的眼清。他还是在青青身旁。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青青都仍在他身旁,青青眼睛里还有泪光。她是在为他流泪。丁鹏忽然笑了笑,道:“看来现在我已用不着忘忧草了,可是我觉得这样死更好。”他伸出手轻拭她脸上的泪痕。”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得我死的时候居然还有人为我流泪。”青青的脸色却变了,连身子都已开始颤抖,忽然道:“我真的在流泪?”丁鹏道:“真的,你真的是在流泪,而且是在为我流泪。”青青的脸色变得更奇怪,仿佛变得说不出的害怕。对她来说,流泪竞仿佛是件极可怕的事。可是她在害怕之中,却又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喜悦。这是种很奇怪的反应,丁鹏实在猜不透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他忍不住道:“不管第么样,我总是为你而死的,你为我流泪……”青青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没有死,也不会死了。”丁鹏道:“为什么?”青青造:孤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会再死了。”丁鹏终于发现,这里已不是那美丽的忧愁之谷,这里是个更美的地方。圆月在窗外,窗里堆满了鲜花,他躺在一张比白雪更柔软的床上。床前悬挂着一粒明珠,珠光比月光更皎洁明亮。他仿佛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来过,也一定是在梦中。因为人间绝没有这么华美的宫室,更没有这样的明珠。”这是什么地方?”青青垂下头,轻轻地说:“这里是我的家。”丁鹏终于想起,他刚才为什么会对这地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确看见过这他方,在图画上看到过。一洞穴的四壁画满了图画,画的不是人间,而是天上。他又忍不住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青青没有回答。垂着珠帘的小门外却有人说:“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一个满头白发如银的是老婆婆,用一根龙头拐杖挑起了珠帘,慢慢地走了进来。她的身材高大,态度威严而尊贵。她的头发虽然已完全白了,腰干却还是挺得笔直,一双眼暗还是炯炯有光。青青已经垂着头站起来,轻轻叫叫了声:“奶奶。”这老婆婆竞是青青的祖母。一个美丽而年松的狐女,带着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回到了她的狐穴,来见她严重历而古怪的祖母…这种事本来只有在那神秘的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丁鹏居然真的遇见了。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她们会对他怎么样?丁鹏完全不能预测。一个像他这样的凡人,到了这种地方,已完全身不激己。老婆婆冷冷地看着他,又道:“你应该知道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因为我们都不是人,是狐。”

丁鹏只有承认:“我知道。”

老婆婆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本不是凡人应该来的。”

丁鹏道:“我知道。”

老婆婆道:“现在你已经来了,你不后悔?”

丁鹏道:“我不后悔。”

他说的是实话。

一个本来已经快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后悔的?

他留在世上,也只有受人欺侮,被人冤枉,他为什么不能到另一个世界中来?

她们虽然是狐,对他却比那些自命君子的人好得多。

老婆婆道:“如果我们要你留下来,你是不是愿意留下来?”

丁鹏道:“我愿意。”

老婆婆道:“你真的已厌倦了人世?”

丁鹏道:“真的。”

老婆婆道:“为什么?”

丁鹏道:“我……我在外面,既没有闲人也没有朋友,就算我死在阴沟里,也不会有人替我收尸,更不会有人为我掉一滴眼泪。”

他越说心里越难受,连声音都已话咽哽。

老婆婆的目光却渐渐柔和,道:“你替青青挨了那一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丁鹏道:“我当然是心甘情愿的,就算她现在要我替她死,我还是会去死。”

老婆婆道:“为什么?”

丁鹏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死了之后,她至少还会为流泪。”

老婆婆眼睛里忽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青青,“你已为他流过泪?”

青青默默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竟起了阵淡淡的红晕。

老婆婆看着她,看了很久,又转过头看着丁鹏,也看了很久。

她严肃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是缘,还是孽?……这是缘,还是孽?……”

她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遍,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她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已为她死过一次,她也为你流过了眼泪。”

丁鹏道:“可是我……”

老婆婆不让他开口,忽又大声道:“你跟我来!”

丁鹏站起来,才发现伤口已包扎,洁白棉布中透出一阵清灵的药香。

那一剑本来是绝对致命的,可是现在他非但已经可以站起来,而且并不觉得有什么痛苦。

他跟着这老婆婆走出了那扇垂着珠帘的小门,又忍不住回过头。

青青也正在偷偷地看着他,眼睛里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喜说。

外面是个花园,很大很大的一个花园。

圆月高悬,百花盛开。应该在七月里开的花,这里都有,而且都开得正艳;不应该在七月里开的花,这里也有,也开得正艳。

花丛间的小径上铺着晶莹如玉的圆石,小径的尽头有座小楼。

老婆婆带着丁鹏上了小楼。

小楼上幽静而华丽,一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个条幅痴痴地出神。

条幅上只有七个宇,字写得个个孤拔挺秀:“小楼一夜听春雨。”

看到这个青衣人的背影,老婆婆的目光就变得温柔了。

可是等到这青衣人转过身来时,丁鹏看见却吃了一惊。

如果他不是男人,如果不是他年纪比较大些,丁鹏一定会以为他就是青青。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神情,简直和青青完全一样。

丁鹏在想:“这个人如果不是青青的父亲,就一定是青青的大哥。”

他做青青的大哥年纪好像大了些,做青青的父亲年纪好像又小了些。

其实丁鹏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这个人的脸色看来也和青青一样,苍白得几乎接近透明。

他看见这老婆婆,并没有像青青那么尊敬,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怎么样?”

老婆婆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还是你做主吧!”

青衣人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把这种事推到我身上来!”

老婆婆也笑了:“我不住你身上推,往谁身上推?”

他们的笑容虽然都是淡淡的,却又仿佛带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他们的态度看来既不像母子,更不像祖孙。

这已经使丁鹏很惊奇。

然后这老婆婆又说了句更让他惊奇的话,她说:“你是青青的爷爷,又是一家之主,这种事本来就应该让你做主的。”

这青衣人竟是青青的祖父。

他看来最多也只不过将近中年,丁鹏做梦也想不到他和这老婆婆竟是一对夫妻。

青衣人在看着他,好像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微笑着道,“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是狐,所以你在这里无论看见什么,都不必太惊奇。”

他笑得温和而愉挟:“因为我们的确有点凡人梦想不到的神通!”

丁鹏也在微笑。

他好像已渐渐习惯和他们相处了,他发觉这些狐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他们虽然是狐,但是他们也有人性,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温和善良。

青衣人对他的态度显然很满意,道:“我本来从未想到会把青青嫁给一个凡人,可是你既然已为她死过一次,她也为你流过泪。”

他的笑容更温和:“你要知道:狐是从来不流泪的,狐眼泪比血更珍贵,她会为你流泪,就表示她己对你动了真情。你能遇到她,也表示你们之间总有缘。”

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狐的世界里,“真情”和“缘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青衣人道:“所以我也不愿意把你们这份情缘拆散。”

老婆婆忽然在旁边插口:“你已经答应让青青嫁给他?”

青衣人微笑道:“我答应。”

丁鹏一直没有开口,因为他已经完全混乱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来到—个狐的世界里,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娶一个孤女为妻。

——一个凡人娶了个狐女做妻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个凡人在狐的世界里是不是能生存下去?

——狐的神通,是不是能帮助这个凡人?

这些问题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现在也根本无法想象。

他只知道,自己的命运无疑要从此改变了。

不管他将来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因为他本来已经是个无路可走、非死不可的人。

还有最重要的—点是,他也相信青青对他的确有了真情。

混乱中,他仿佛听见青衣人在说:“你做了我们的孙女婿后,虽然可以享受到很多凡人梦想不到的事,我们这里虽然一向自由自在,但是我们也有一条禁例!”

“如果你做了我们的孙女婿,就绝不能再回到凡人的世界中去。”

“就因为我们知道你已厌倦了人世,所以才会收容你。”

“只要你答应水不违犯我们的禁例,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孙女婿。”

在人世间,他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人世间,他只有被人侮辱,受人欺凌。

可是这个狐女却对他有了真情。

“我答应!”丁鹏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答应。”

老婆婆也笑了,过来拥抱住他:“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这就算我们给你的订礼。”

她给他的是一柄弯刀。

青青的弯刀。

青青的弯刀,刀锋也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春树,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湖水。

青青的弯刀上果然刻着七个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里是个幽谷,幽深的山谷,四面都是高不可攀的绝壁,好像根本没有出路。

就算有路,也绝不是凡人可以出入的。

这山谷并不大,虽然也有庭园宫室、亭台楼阁,景象虽然和那洞穴的壁画一样,却只不过图画中的一角而已。

青青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狐也会死?

青青有个很乖巧的丫头叫喜儿,喜儿喜欢笑,笑起来有两个很深的酒涡。

——喜儿也是狐?

他们有八个忠心的仆人,头上都已有了白发,体力却还是非常轻健。

——他们都是狐?

山谷里就只有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有外人的足迹到过这里。

山谷里的日子过得舒适而平静,远比人世间平静得多……

现在丁鹏已经习惯了山谷中的生活,也已习惯把那柄弯刀插在腰带上。

除了睡觉的时候外,他总是把这柄弯刀插在他的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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