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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觉得你们俩其实挺合适的,小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们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相互之间很了解,谁是什么样的性格都很清楚……”
“我从来就没说过她不好啊,”欧阳东急急地打断了邵文佳的话。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和粟琴非得在一起不可哩,连叶强都在电话里拐弯抹角地和他说这事,搅得他连去找叶强吃饭聊天的心思都没了。“我只是觉得我和她不大合适。她太闹,我太静,几乎寻不出多少共同爱好。我和她认识都两三年了,从来都没想过把她作为自己的女朋友。我就没起过做她男朋友的心。你难道还觉得我们有那种可能么?”话一说完,他就觉得不妥当,这些话似乎不应该和邵文佳讲。可除了说给她听,他还能说给谁去?这种事,不是好朋友根本就寻不到说出来的由头,可要是好朋友哩,谁能担保这话不会落到粟琴耳朵里。要是这番话教她听见了,她不逼着自己上吊才怪哩——这不是明白地说她魅力不够嘛。
看,咱们的女作家是多么地熟知人性的心理变化,她又是多么熟捻地把握住与人谈话的技巧,短短的一句话,她就轻松地把欧阳东从足球这个领域牵引到现实的生活中。他急急忙忙辞不搭意的解释让邵文佳笑起来,她会心地朝他点点头。她能理解这个年青男人的心思,同时也默默地感叹着他的真诚与年青。二十五岁,他本该不再是这样理想化的,他也应该对人生有许多深深浅浅的认识,可他却居然还象个少年一样,保留着许多美好的憧憬。她不知道他这样的性格对他而言是好还是坏,可她知道,她自己就希望能象他那样。在她感叹着欧阳东那份纯朴执着的心的同时,她却忘记了,她也才二十七岁……
“是啊,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说不清楚,”邵文佳认真地点着头,“谁都不能猜测到自己将来的那一半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或者这才是爱情对我们最大的诱惑力吧。”
欧阳东却闭上了嘴。他可不会和一个作家谈论爱情这个话题,何况眼前这个女作家还是殷老师为他介绍的对象,要是他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引起歧义,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粟琴也未必可知。那时自己夹在粟琴和她之间,人人背后都有撑腰的后台,天才知道那时自己会是怎么样一副煎熬景象。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破开脸皮对两人或者她们之间的某一位说出个“不”字。
客厅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只有电视画面还在不停闪动,国家队的队员和教练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比赛已经结束了,我们胜利了,国家队已经闯进了亚洲的决赛圈!决赛将在明年的四月中旬开始……
邵文佳立刻就察觉到这片刻的安静:“你现在还有事情么?”
“没有,我还能有什么事,现在我唯一的事情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欧阳东笑起来。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我刚刚领了稿费。”邵文佳热情地说道。上次去医院时,欧阳东还替她垫付下几百块钱的医药费,正好趁这个机会还他——为了在这个城市给自己置办下一套象样的房子,她把大部分的钱都存成了死期,手头一向没留多少宽裕的钱,就因为这,欧阳东从昆明回来她都有点不好意思和他说话。
欧阳东答应了。不过他怎么会让人家一个姑娘家请客哩,这顿饭他来请,至于吃什么,就要邵文佳拿主意了,他都不知道邵文佳喜欢吃什么。
“去仁记豆腐庄吧,离这里也不算远。”从房间里换上出门的衣服出来时,邵文佳就拿定了主意,有好几个人对她夸赞过那里的菜式和环境。
“行。”
吃饭时,欧阳东才觉得自己正在认识了邵文佳,这个孤身一人在省城里闯天下的江南女子,有着许多男人都未必能有的吃苦精神和毅力,还有着一份让人无法理解的痴情。她当初之所以不愿意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只是因为她想离那个负心的男人近一点,当她苦闷烦恼的时候,能够看上他一眼就心满意足;她心底里还存有一丝绝望中的希望,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被自己的心意所感动,最后回到自己身边……
“我很傻,是不是?”邵文佳一边用手背揩抹着不断从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泪珠,一边茫然地问欧阳东,“我这样为了他,是不是很傻?”
欧阳东僵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没敢说。周围几张桌子上人们的眼光很值得追究,还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都想窜过去告诉他们,她哭和他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他也不认为邵文佳需要他回答,这样聪明的女人能有不明白的事么?况且,这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她“傻”或者“不傻”,好象都不大对劲。
欧阳东只好嚼着豆腐块。这六十块钱一盘的豆腐啊,他吃在嘴里怎么就品不出个滋味来哩?
一直等到邵文佳情绪看着安定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哩?你们还有联系么?”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可他实在是找不出更合适的话题来。要是他再不开口的话,场面大概会更教两人尴尬。
“没有了。他和我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结婚了,他们生活得……还算幸福。”邵文佳平静地说道。
欧阳东没揭穿她的谎言。还算幸福?年初他去重庆前,就见识过那个醉酒闹事的女人,难道说撒泼发酒疯这些也是幸福的一部分吗?不过这事也没有提起来的必要,生活总是在前进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的,忘记,不正是生活赋予我们每一个人最大最好的本事吗?
“你没想过在这里找个男朋友?”这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不过,欧阳东倒确实想知道,这个从外貌到内在都算很出色的年轻女子,怎么会至今单身哩?难道说那糟糕的爱情经历对她的打击那么大?
“没遇见合适的。”邵文佳目光灼灼地望着欧阳东,他立刻便端起杯子低头喝水。邵文佳笑了,接着说道,“再说我也没时间。我想独立,所以我拼命地挣钱。”邵文佳把捏着筷子,沉吟半天才说道,“只有在经济上独立了,我才能在精神上独立。我不打算做任何一个男人的附属品,我不想靠着别人生活,当然,也不想别人靠着我生活。不过,目前看来我不是很成功。”她甚至没隐瞒自己性格里吝啬的缺陷,在枪手这个小圈子里,她的吝啬是出名的,她甚至不会因为某一篇稿子挣下大笔酬劳而邀约人和她一起庆祝。当一些与她熟识的人以开玩笑的口吻对她说起请客的事时,往往会被她楞起眼睛的一句话问得张口结舌:“我凭什么请客?这是我劳动所得。我写稿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时,你怎么不说帮我写上几万字?”
欧阳东仰脸笑起来。他能想见那些人碰钉子时的尴尬光景,要是他处在那种境地,他多半恨不得把自己那多嘴的舌头也吞下去。
“你哩?我都说了自己这么多事了,你的事还没说给我听。”
他的事?他好象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读书上班事业踢球,简单得能教人发困。欧阳东简略地把自己事情述说了一遍,邵文佳却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把欧阳东有意无意漏过的阶段追着问个清楚明白。
“这么说,你下岗前就在殷老师家租着房子住?怪不得你和他们家关系那么好。”
“是啊,”
在欧阳东心目中,殷素娥是他最为尊敬的长辈,他对她的感情甚至能比上现在在桐县老家里做着甩手老太爷的舅舅,至于秦昭……那,就是他的妹妹。
“妹妹?”邵文佳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一层暧昧的笑意。“难道你对小昭还有那种意思?”她的话很含蓄,可欧阳东完全能理解她想说什么。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年青男女间的亲近关系很容易发生质的变化。
欧阳东摇摇头,没有辩解。这种事不能辩解,越辩解才越教人误解。
“难道你真的是有那种意思?”邵文佳完全就象一个好奇的女人那样,揪住这个问题刨根问底。她想知道答案,比任何时候都更想知道答案。“我可是看见,你和她说话时,好象很怕她的模样。这难道不是你心里有鬼吗?”
欧阳东收起了笑容,抿着嘴唇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地说道:“不是害怕,是尊重。”
尊重?!
这个沉甸甸的词让邵文佳楞住了。秦昭不去说她,这小姑娘的心事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秦昭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至于欧阳东这厢,邵文佳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再没有料到他会说出“尊重”这个词。
“是的,我很尊重她。”欧阳东再一次确凿无疑地强调了这个词,“假如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也会这样说的。”
“你知道我和殷老师以及秦昭的关系,我又是个踢球的,好歹也算是有点钱……”年初离开省城去重庆时,他就望秦昭的银行帐户里存进了整整五万元,说是让她帮自己打理省城的房子,其实就是拿这些钱让小昭去安心念书,可秦昭除了替他交上房子的各种杂费,就只是在下半年开学时取了五千块去交学费……“要知道,五千块连她的学杂费都不够。每个周末,寒暑两个假期,小昭都会去一家快餐店里打工,用挣下的钱补贴自己的学业。”
还有件事欧阳东没告诉她。夏天里刘源找到他说起合伙开饭庄的事情时,他就想把自己那一份再分出一块儿给殷家,可殷老师死活都不答应……
邵文佳低下头。她开始默默地嚼起那没滋没味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