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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桥说:“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考虑到之前的十二个小时,他都和床难舍难分,这委实是句很有说服力的箴言。
用偏学术一点的眼光看这件事,哪怕天渊把全身99.99%的成分换成仿生的,他和人类的构造仍有天壤之别。他不会像人类一样,能被外在刺激转化成神经冲动传递到大脑皮层,从而生成多巴胺。他的快乐尽来自于他能够完全掌控、摆布顾星桥的事实。
可以亲眼看到自己是如何完全掌控爱人的每一个反应,天渊的处理中枢差点就被得到满足的掌控欲撑爆了。
“你真的很,你的身体……”天渊继续用梦幻的语气,恍惚地说,“真的很热,很软,很……”
“很困惑!”顾星桥拔高嗓门,“困惑,记住我现在的情感基调,困惑。”
跟那些正处于贤者时间的人类差不多,顾星桥此刻就在思考他的人生规划、宇宙哲理,思考他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不知道多久以前,他是帝国有史以来第二年轻的将军,是军事与政坛冉冉升起的一颗闪亮启明星;不知道多久以后,他的人生就像开了跳楼机,抑或打通了一根直达地狱的钢管,他顺着管子,可以直接滑到万魔殿跟撒旦本人撕扯扭打;再不知道多久以后,他跟失落的战舰化身达成了互相侵犯,互相干涉的恋爱合约,滚上了这张床,可怜的床。
激素得到了过度的平衡,顾星桥的脑子实在清明,俗话说夫妻互补,现在天渊已经迷离得快飞起来了,那么顾星桥就是他俩的理智担当。
“酒神星,”顾星桥说,“我想到一个结束弥赛亚的方法,我们去一趟酒神星……”
“已经结束了。”天渊用梦幻的语气,恍惚地……
顾星桥勉强伸出疼得要命,软得像面条的手臂,在人工智能的脑门上“梆”地砸了一下。
“好好说话!”他厉声道,“结束了什么!”
然后天渊开始亲他的脑门和头发,太好了,“条约结束了,在你提出要求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放逐了它。”
顾星桥:“……”
顾星桥难以置信地问:“你开玩笑吧?”
“我从不说谎,”天渊说,“你知道的。”
顾星桥想从他身上蹦起来,但是碍于一些众所周知的缘故,他没能达成这个目标。
“你放逐了它?”顾星桥失声道,“你怎么、你可以单方面终结这个条约?”
“我做得到。”天渊说,“客观上看,条约刚成立时,我就可以将它弃置不顾,这一点,我的主设计师也是知道的。”
顾星桥仿佛在听天书,他拼命扭动,像每次只愿玩水,不愿洗澡的毛豆,也像一摊努力的意大利面条,在天渊铁箍的双臂中挣扎,企图爬到一个比较庄重的高度说话。
天渊柔情万分,无比粘人地湮灭了他的企图。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被困一千四百年的?!”顾星桥气急败坏,放弃了,“既然你从一开始就可以终止条约,何必还让我来当你的合作者?”
“因为我当时的确不能认同‘战争是非必要之恶’的理念啊,”天渊无辜地回答,“所以我才能被困住。”
顾星桥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渐渐不动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人们在祭祀的典礼上行差踏错,不慎引来了恶神,这个神不能用常理揣度,也不能驱赶或消灭,祂的存在就足以终结大地上的全部生灵。一筹莫展之际,有位智者挺身而出,想了个办法,他叫当日祭祀的人重新燃起祭神的火焰,用奇诡刁钻的繁琐仪式对天祈祷,那仪式前所未有,亦不能为后人重现。
智者呼唤了一个虚构的神,令恶神迟疑地停下了毁灭的步伐——因为祂不知道,这种仪式究竟对应着哪位比祂更扭曲恶毒的神灵,祂因此畏惧不前,犹豫不定。
这个故事不知是杜撰,还是古来有之,但它确实微秒地贴合了天渊的处境。同恶神一样,他们都是人类不能约束的力量,能困住他们的,唯有他们自己。
天渊不会说谎,所以才能被自身无法认同的条约囚在游离的宇宙风暴当中。顾星桥抬起头,望着他浅紫色的眼眸,这双眼睛因剔透而生出天真的意味,同时又冰冷得令人心生惧怖。
顾星桥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可它的?”
“战争是我的天性,我诞生的目的,即是为了战争。”天渊回答,“但是,在产生对你的好感之后,我的天性……并不单一,它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多元了。参照人类的说法,太绝对的事物,缺乏转圜的余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可对你的爱,中和了我的绝对。”
天渊道:“战争是非必要的,在我这里,它不再占据主要位置,我认识到了这件事,弥赛亚条约就无法继续管控我。”
顾星桥沉默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酒神星,”天渊道,“酒神星怎么了。”
顾星桥长长地叹气。
“我原本的打算,是去一趟酒神星的。西塞尔的四肢被我搞成了两肢,他又找不到我,必然会把怒火发泄在酒神星上。我想,如果你能学着去拯救一些生命,会不会对你的天性有所改变?”
青年侧过头,凝视着不知名的前方,“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天渊问:“你还想去吗?”
顾星桥没说话,半晌后,他点点头,小声道:“……想。”
“那我们就去。”天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