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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华灯初上,怀朔镇东街与北街丁字交叉切出的这块集餐饮娱乐、娼寮酒肆、车马客栈等服务为主的东北区域,又进入每天的繁忙时分。忙碌了一天的本镇军民,酋帅富户,文人士子、往来客商,大多要在这片区域度过每晚的休闲时光。古今中外,有人类聚居的地方,都会有这么一块乐土,吃喝嫖赌一条龙,纸醉金迷,挥金如土。
怀朔镇随着军事防御职能的淡化,更多的在向世俗社会转化过度。执政者大多认为,中国北方的战争脚步声已经远去七八十年,现下是铸剑为犁的和平年代,快快乐乐度过每一天才是人生的归宿。寅时操练,城门按时起落的紧张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和平时光的一大显著特点就是娱乐业特别发达,灯红酒绿不是洛阳和平城两个都市独有的,孤独的怀朔镇一样如是。
和顺酒楼是怀朔镇里最大的综合性餐饮娱乐业之一,幕后金主据说来自洛阳。主建筑为二层,东西厢房成排,前后两个院子串联,一水儿的砖木结构,看上去颇为气派。这样的去处,一般都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仅从客流量判断,这个形容词恰如其分。
与其他酒楼不一样的是,和顺酒楼白天歇业,傍晚申时开门迎客,直到通宵。这样的经营理念,核心就是热情周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至于客人们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还是进入后院的包房潇洒一回,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据说,这是从洛阳直接拷贝过来的经营理念和运作模式,老板居然是个女的。
高欢重新做人以后,多次陪小娘子散步路过这里,很是用心猜度了一番里面的情景,但从未踏足。今天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怀朔镇最大的风月餐饮娱乐场所,因为这一点,娄昭君高兴的不知在他的老脸上鸡啄米似的亲过多少口。他到不是为了守身如玉,而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司马子如曾一脸诡异的邀请过两次,他义正词严的予以拒绝。若不是这些天秘密铺排的过程中出现了预想不到的难题,他还不想这么早就近距离接触不相干的人。但是,好友刘贵的邀请不能不当回事。整个计划当中,刘贵及其家族厚重的底蕴是重要一环。
当他想着心思蹓哒到和顺酒楼的时候,门前已经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了。骑马的,乘车的,各种身份的人们或单个,或三五成群,川流不息的往这里汇集。多日不见的熟人相互问好声和酒楼门迎接待客人的热情寒暄声,此起彼伏。
有鲜衣怒马的消费者,也有蓬头垢面的讨吃货。因为和顺酒楼的强势背景,乞讨者不敢靠的太近,只能在离大门几十步的距离处,针对每一位前来消费的客人一哄而上。能不能讨要到几枚铜钱,那要看达官贵人们的心情。
高欢现在也属于有钱人了。见到这种情景,他既不敢一个个的给乞丐发钱,也不想横眉冷对驱散他们。从胸前的内兜里抓了十几枚铜子儿甩手丢出去,乞丐们的注意力即刻就被吸引了去,高欢借机摆脱纠缠,大步跨进酒楼大门。
刘贵邀请的客人不多,高欢进入这个雅间时,就见韩轨、窦泰、厍狄盛在座,一向酒桌上不缺席的司马子如却不在。
这段日子,蔡俊带着家小回燕州老家探亲去了,究竟还回不回怀朔镇很难说。
鲜于修礼回五原一方面是看望父母,也是做好告别的准备。如果最后决定到三不管的金三角秘密发展,此一去很可能一年多的时间见不上面,安顿好家里是必要的,顺便帮助高欢带信给李勇。
可朱浑元一般不到镇里来,除非定时采买生活必需品,或者遇到什么特殊情况。
侯景和呼延狼还没有进入与刘贵的交往圈子。尉景平时一副酸肨浮肿的装逼犯形象,谁也不爱搭理他。若不是因为高欢的关系,尉景根本就进不了这个小圈子。
高欢挨着刘贵身边空出来的位子坐下,见还有一个空位,就问:“还有比我来晚的?”
刘贵说:“遵业回云中看他祖母,回来晚了,估计一会儿就到。”
话音未落,走路一摇三晃的司马子如果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拱手见礼后,口称:“来晚了,还请诸位兄弟见谅啊。”嘴上说见谅,态度上却没有半点歉意,这就是司马子如。
“坐你的吧,假惺惺的。”韩轨道。
“韩百年,平时话那么少,今天怎么了?这几天没沾着嫂子的热身子,憋出邪火来了?”司马子如何时嘴上饶过人。
“马嘴里吐不出象牙!十几位妻妾,昼夜宣淫,也不怕得了马上风。”韩轨反唇相讥道。
“羡慕吧?本公子腰板儿结实,妻妾们享受不尽。哪像你,守着怀有身孕的老妻,是不是每晚都骚性的挠墙?”
“你就嘚瑟吧,早晚变成一匹皮包骨头的死马!”
两人见面就抬杠的习惯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没人插嘴劝阻。见两人消停了,高欢这才好奇地问:“遵业,总听你说回云中,是不是令祖母身子不爽利?”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怎么说呢?老太太今年七十三,耳不聋、眼不花,现在还能嘎嘣嘎嘣的吃大豆,身子能不爽利吗?每隔十天半月见不着我就闹腾。昨天托人稍话说病得厉害,若再不回去就见不着她老人家了。我这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你们猜怎么着,老太太正盘腿坐在炕上,骂我那刚从鲁阳探亲回来的父亲呢。哈哈哈……”司马子如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轨说:“你还是不是人,令尊被骂,怎么感觉你幸灾乐祸似的。”
司马子如冲韩轨翻了个白眼,接着说:“这不是事出有因嘛。家父当年去鲁阳任职,却把我丢在怀朔镇受苦受难,美其名曰要磨炼我的心性。老太太死活不愿意,我父母跪在尊前好说歹说,这才勉强同意历练两年时间。为此,老太太坚决不跟家父去鲁阳,也不跟我来怀朔,就在云中老家耗着。前两年我也想着要离开,若不是和你们这帮狐朋狗友混熟了,说不定本公子早调离这鬼地方了。”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等拖了司马公子的后腿了?”厍狄盛不爽的插了一句。
“不领情咋地?若不是担心阿欢饿死,我他娘早拍屁股走人了。阿欢你说是不是?”司马子如终于挨着高欢坐下。
“没看出来。”高欢说。
“嘿——我这暴脾气,你这人到底长不长良心这东西?”
见司马子如被噎得只翻白眼,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刘贵吩咐小二上酒上菜,韩轨为众人摆好碗筷。窦泰问刘贵今天请客是什么主题。刘贵说:“宁世兄,兄弟们聚在一起乐呵乐呵,还非要掺杂点别的东西不成?”
窦泰被刘贵直不楞登的回怼,搞的有些尴尬,忙解释说:“阿贵莫误会,宁世唐突。”
高欢急忙出面打岔道:“阿贵若没有主题,我倒是有个想法,借这个机会和兄弟们说说。”
他的话一出口,众人的注意力即刻被吸引过来。这时,酒菜也端上来了,几人没有太多客套。一连喝了三杯后,高欢说:“是这样,我想筹办一家贸易商行,兄弟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参股。专门经营一些新鲜物品,避免和其他商家同质化竞争。你们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刘贵搓搓手说:“不瞒阿欢你说,今天请兄弟们过来,吾正有此意。”
高欢讥笑说:“还说你请客没有目的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宁世心如明镜,一眼就看出你目的不纯。”
刘贵见自己说漏嘴了,向窦泰抱拳道:“宁世兄莫怪,刘贵赔罪。”
窦泰回礼道:“都是自家兄弟,无须客气。”
一向温和的厍狄盛说:“你二位就不要互相赔礼了,显得见外。”
韩轨说:“就是,婆婆妈妈的,听阿欢说说他的想法。”
及时将不和谐的气氛调整回兄弟和睦的轨道后,高欢到不急着说自己的设想了,他想听听刘贵请客的真正意图。于是他说:“阿贵设宴,我们先听他有什么要说的。”
刘贵说:“那我就先说说我的想法。”
司马子如则两眼骨碌碌的乱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贵见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一本正经的端起杯敬了一杯后说:“这事说起来还是受阿欢的那几个小物件启发。你们也知道,我家主营的就是皮货牛马。这一行当,本大利薄,生意越来越难做。我这次来怀朔,就是想把这里的生意停了,转做其他行当。俗话说,隔行不取利,开辟新行当不容易。正好看见阿欢鼓捣出的那几样物品,我就想和阿欢商量,能不能把这事做大。特别是那个肥皂,真要推广开来,规模就不是怀朔镇这个小地方能比拟的。若是阿欢愿意,我就把怀朔这边的生意转手,合伙做肥皂生意。不过,听阿欢刚才的意思,想法比我更宏大。我先表个态,不管你打算干什么,我全力支持。”
高欢说:“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刘贵说:“你我交往五六年了。你潦倒时也不曾贪占便宜,何况现在。退一万步说,如果真被你卖了,就当刘贵识人不明,花钱买个教训而已。”
听他这么说,高欢心想,难怪古人结拜,一头磕下去就是一生一世的交情。就凭刘贵这番毫无保留的信任,任谁都不会轻易失信。
……
和顺酒楼一楼这间餐厅没有散座,中间是宽敞通透的大厅,两侧全都是木质结构的半封闭雅间,上下两层,由回廊和楼梯连接。每个雅间门口悬挂着两盏长条状的红灯笼,组合起来,让整个环境显得热情中透着安逸。
大厅中央靠北侧有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平台,五名花枝招展的歌姬或古琴、琵琶,或大阮、小阮,叮叮咚咚的合奏着一首不知名的乐曲,轻柔舒缓,很是适合客人进食的氛围。雅间的客人爆满,酒桌上嘈杂的声音难免从角落里传出来。好在这是一处上档次的酒楼餐厅,也是客人们刚开始用餐饮酒的时间段,哄哄吵吵的声音都在刻意收敛,谁都不愿意招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