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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肯定地道:“如果不是你,兴霸不会这么早就来到这里,这些人便要多受许多苦痛;甘宁自己也不会这么早步入正轨。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他连性格都有了一些改变?”
江四九摇头:“没有。他有什么改变?”
周瑜道:“你难道不知道,他以前在江面上心有多恨么?对了,他在历史当中,可有什么称号没有?”
江四九想了想道:“猛将?”
周瑜转头看着她:“这就不错了。猛将的含义,除了凶猛好战之外,还有心狠手辣、敢于杀人的意思。可是他现在,在剿灭杀敌的方面,还是犹如过去一般勇猛,可是对待百姓士民,却十分温和可亲,多替他们着想,这若是从前的兴霸,绝对意识不到要珍惜百姓。所以说,他遇到了你,不止是命运为之改变,连个性都开始改变了——这除了他因处顺境,心情不再郁躁之外,还应该归功于你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更也许是因为你希望他成为某一类的人,他更怕你对他失望。”
江四九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尴尬地道:“我、我没那么重要吧?”
周瑜浅浅一笑,并不正面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帮助兴霸?”
江四九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是不忍心这么一个好将领虚掷时光,留下遗憾。”
周瑜脸上的笑意更甚:“那么,兴霸他遗憾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他原本不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亲人,你为何这么关心他?”
江四九一时语塞:“那是因为……”
周瑜再道:“更何况,你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他?”
江四九张嘴:“我……”也许她心中已有答案,但是却不敢说,也许一说就真的完全隔断了过去,但那过去却是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
周瑜替她道:“也许你以为那是你的善良的天性使然,可我却并不认为全都出于此因。你也提到过,过去的你并没有昨夜那种矛盾的心绪,但最近却有了——你第一次做了有违历史原貌的事是为了甘宁,而你的矛盾却是来这里之后才有的,这也可见你在帮助甘宁之时,并没有想得太深远,可是现在却害怕会行差踏错,怕自己的所为会导致历史滑向错误的深渊,那只不过是因为……”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下去:“因为你的血肉与精神已经溶进了这个时代,你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保持旁观者的冷静自持游离于外了。你过去看这个时代之时,虽然明知回不去,但仍有着局外人的单纯与轻松,而现在,你为英雄感动,为烈士悲歌,为不遇者可惜,于是你想尽你可能改变些什么,却又害怕着这种改变会引起不良后果——这一切都源于你对这个时代的爱。爱之深,才会有切肤之痛。”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她昨夜会如此遗恨而伤感了。
他一边说,江四九只觉前尘往事,如飞一般地掠过,一时百感交集,尽到心头。
她尤其想起,那日见到曹昂在日光之下十分威武的一面时,自己内心那不知从何而起的疏离感。
原来直到此时,自己才总算是融入到了这个时代,才总算属于了这个时代。可是自己偏偏又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人不该知道的事。
如果自己够聪明,所记的历史事件够多,没准真能改变这个世界,可惜自己偏偏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所有的知识竟只来源于《三国演义》,所以哪怕想改变些什么,想让历史向更温和的方向发展,也可能只是空想而已。
所以对于周瑜的话,她仍只有一声叹息来回答。
周瑜的目光再次却投向那片金色的稻田:“历史的大势本不可逆转。你说害怕最终会害得自己所关心的人战场相见,那么若是没有了你,他们是否就不再拼斗了呢?这世间是否会因为你的一个行为,就会立刻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只不过,你眼前这田地的主人们、甘兴霸、我还有孙郎,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命运发生了转变。你可以看一看、想一想,这转变到底是好是坏,你的这一念之仁,是害了人还是救了人。”
说着他下了马,将马系在石头上,拿出了那张琴,放在另一块平坦的石块上,回头对江四九笑道:“当日你在山上抚这首《秋风操》之时,心中有什么感觉?”
江四九摇头道:“当时是教我的人在弹,我只是在听而已。”
周瑜随意勾弄了两下琴弦,意有所指地道:“也是……今日与那一日,看起来虽有些相同,但其实并不同。能人虽可预知前事,但临到自身,也只有先随势而动,先做眼前自己认为当做的事而已,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如果考虑太多,顾忌太深,什么都不做,那才会留有无穷的遗憾呢。”
说着,他转头看着骑在马上犹在发怔的江四九:“那么今天,你要不要试一试在这里抚琴?”
江四九闻言下马。
虽然她心中还充满了不确定,但是听周瑜说了这么多,好像稍微能理出一些头绪。
周瑜让开身体,江四九在琴前跪坐下来,手是伸出来了,但犹觉周瑜在前,难以开始。她还不习惯在他面前操琴。
周瑜了然地一笑,直起腰来,向山顶最高处走去,口中漫吟道:“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直到山边,他方才停下了脚步,背负双手,望着天边的飘忽不定的云气,无意回头去看江四九。
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现在犹不能下定论。但从她的口气当中,能够判断得出她对这个时代并不熟悉,因此纵有影响,也不可能颠倒乾坤。
所以她原本无需如此感慨,因为有些事,有的人纵使知道了结局还是会去做,正如飞蛾扑火一般。
他心中放不下的,唯有一件事:到底那夭亡的少年会是谁?如果他是因病而死,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果被人所杀,若不提醒,倒真的会造成遗憾。但是却不知道她有没有想通?能不能把握说与不说的奥妙?
不过,他不打算逼她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