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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别的故事讲完了,毕再遇呆呆地听着,一股非血非气的暖流在他胸中翻腾着,搅得他心神不安。睍莼璩伤是激动?是崇敬?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太清楚,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发一言。
哲别看毕再遇低头不语,微微一笑,道:“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你还想走吗?”毕再遇惊讶地抬起头来,道:“你说什么?”哲别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不用瞒我,我能看得出来。这几天晚上,你的马鞍从来没有卸下来过,干粮也准备的足足地。你这不是为了逃走,又是为了什么?”毕再遇面色阵红阵白,喃喃地道:“原来你全都知道了。”哲别点头,盯着毕再遇的眼睛道:“我今晚之所以来给你讲我的经历,就是为了让你明白:铁木真汗是一个值得我们为他献出一切的英雄!比那个什么金人皇帝,还有你们宋人皇帝都要强得多了。这样的英雄,难道还配不上你为他效命么?”
毕再遇低头思索了一阵,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来,迎着哲别的目光道:“我明白,铁木真汗确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我是宋人,不是蒙古人。我的家、我的恩师、我的朋友、我所有的一切全在大宋。大宋的土地被金人占据,大宋的百姓惨死于金人之手。家父含冤而死,家母身遭不测,我的恩师也埋骨深山。他们对我的一切希望只有八个字,就是:驱逐金狗,还我河山!”毕再遇的面色变白了,并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他颤着声音续道:“家父、先师、还有辛弃疾辛大人,他们把一生的精力都放在了这八个字上面,全不计较个人得失。我虽然自认不能与他们比肩,却也要学一学他们的风范。因此,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你尽可派人把我看押起来,不然把我绑了也可以。不过我告诉你,只要我毕再遇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回大宋去!”这几句话字字铿锵,说得斩钉截铁,绝无翻转余地。
这一次轮到哲别发呆了。他满怀惊讶地看着毕再遇,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激动。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只听见木材在火堆中噼啪作响。过了片刻,哲别方道:“你们大宋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也听说过一些。听说你们宋朝以前出了一位叫岳飞的大英雄,率兵打的金狗子连吃败仗。不过这样一位大英雄,却被一个叫秦桧的奸臣给杀了,是这样吧?”毕再遇无语点头。哲别又道:“秦桧害死了岳飞,你们宋人皇帝不但没有砍他的头,反而继续让他做丞相,秦桧死了以后,还封他做什么王爷,是吧?”毕再遇又点了点头。哲别吸了口长气,低声道:“汉人们喜欢勾心斗角,因此汉人的许多事情,我们蒙古人都不太明白。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任凭百姓被别人欺压,又杀害功臣的皇帝就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的儿孙一直让秦桧这个死王爷继续做下去,看来也不怎么样。这样的皇帝,不值得为他们卖命。”毕再遇想起父亲和先师张宪,心中不由一阵酸痛。哲别的话虽然直白,确是一语中的。
哲别看着毕再遇,一字一句地道:“兄弟,这样的汉人皇帝,你还要替他们卖命么?”毕再遇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们汉人有一句古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哲别摇头道:“什么贵又轻的?不明白。”毕再遇道:“在一个国家里,百姓们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这个国家,最后才是皇帝。我这么说你明白么?”哲别这才点了点头。毕再遇续道:“岳元帅精忠报国,甘愿以身赴死,并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你知道么?”哲别恍然大悟,目中也浮出了一丝敬重之色,喃喃道:“我明白了,你是为了大宋百姓才回去的。”毕再遇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哲别咬着下唇,皱眉沉思。过了许久,他突地站起身来,道:“你等着我。”转身大步走开。毕再遇不明所以,依言候在原处,等哲别回来。
过了约一柱香时间,哲别牵着两匹战马返回,一匹是毕再遇的青聪马,另外一匹黑马却是哲别自己的坐骑。毕再遇看哲别腰悬箭囊,背负长弓,结束的整整齐齐,,甚感奇怪,问道:“你这是做甚么?”哲别道:“你不是要回大宋么,我送你出营。”毕再遇愕然,忙摇手道:“使不得,日后大汗一定会责怪你。”哲别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应付。”毕再遇大为感激,道:“你把马匹给我,我自己出营便了。”哲别摇头道:“不行,大汗治军甚严,没有他亲手发下的令牌,任何人夜间也不得出营。”说着在腰间摘下一枚令牌,在月光下晃了一晃,道:“我们走吧。”毕再遇又思索了片刻,终觉得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自己如果硬闯,倒也不是没有把握脱身,只是不免会杀伤守营兵卒。脱身而去,已经有负铁木真的一片关爱之心,再行闯营伤人,实是不妥。思来想去,终于点头道:“好。”上了战马,与哲别联袂向营门走去。
营门口高高地悬着十数只火把,照得数十丈内一片通明。除有四名蒙古士兵笔直地立在大营门口外,还有两个十人队不住来往巡视。瞧见两人跨马而来,一个十夫长上前喝道:“大汗有令,夜间不得出营,快下马来。”哲别也不答话,策马上前几步,将令牌递到那十夫长面前。那十夫长面上登现敬畏之色,躬身退到一旁,令手下打开了营门。哲别回首招呼毕再遇,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营。
两人纵马往南一阵急驰,奔了约一个更次,天色渐渐明亮。哲别笼住马头,道:“再过不久大汗就要拔营了,我只能送到这里啦。”转头看了看毕再遇,道:“以后你在大宋,我在草原,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毕再遇心中亦恋恋不舍。但他是宋人,哲别是蒙古人,两人各有所属,各有所职,只能就此分手。无奈勉强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日后还能再见面呢。”哲别摇了摇头,挺身跳下马来,在马鞍旁取下两只皮囊,将一只掷给毕再遇,道:“干了这两袋酒,咱们就要分手啦!”毕再遇也挺身下马。两人举囊就口,骨嘟嘟不住狂吞。顷刻之间,两袋马乳酒便喝得涓滴不剩。
哲别慷慨仗义,毕再遇英勇豪迈,两人义气相投,心中均相互倾倒,相识不过区区数日,却已如同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此刻临别在即,自感难舍难分。相对片刻,哲别将自家的黑马牵到毕再遇面前,道:“这匹马已经跟了我四五年,那时我被大汗的手下围攻,全仗着它才能脱身。今日就送给你了。”哲别的黑马高大神骏,除额头生着一片月牙形的白斑以外,通体上下再无半根杂毛。虽算不上日行千里的宝马,每天跑上七八百里却也绰绰有余。哲别对其甚是钟爱,常常亲自为它刷洗。铁木真的长子术赤也很喜爱这匹马,曾要用十匹马来与哲别交换,哲别始终不肯。
毕再遇胸中激dang,亦将自己的青聪马牵过。道:“哲别兄弟,毕某负你良多却无以为报,着实汗颜。这匹马跟我的时日虽短,但从大宋之此,辗转数千里,也全仗了它。分别无以为赠,就将此马相送,也算兄弟的一点心意。”哲别自不推辞,翻身上了马背,朗声道:“就算草原上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我哲别仍然是你的朋友。”双拳一抱,纵马回头便走。奔了数十丈,忽然又回过头来,挽弓搭箭,喝道:“毕兄弟,接箭!”箭如流星,直奔毕再遇头顶上方射来。毕再遇忙伸手接下,看那箭时,仍是一支拗去了箭尖的无头箭。想起两人初次交手的情景,唇边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耳中只听哲别高声笑道:“毕兄弟,咱们再会了!”马蹄踏踏,已去得远了。